羊脂玉簪在赵屹墨黑的发间流转温润光泽,映得满堂灯火都失了颜色。
“铮——!”
裂帛般的断弦声刺破笙歌,谢明姝染着丹蔻的指尖悬在震颤的琴弦上,一滴血珠无声沁出。
她抬眸,视线穿过舞姬翻飞的水袖,精准落向角落——沈砚正将杯中残酒泼向廊外翻涌的乌云。
赵屹冰冷的嗓音在死寂中响起:“李小姐这玉簪,清辉如月,堪配佳人。”
窗外惨白电光撕裂夜幕,瞬间映亮侯府西厢墙根下——林晚晚正弯腰,从泥泞里拾起那支被狂风卷落的玉簪。
吏部尚书李府的夜宴,是金丝笼里的一场浮华盛宴。九曲回廊挂满琉璃宫灯,将雕梁画栋映照得如同白昼。丝竹管弦之声靡靡,舞姬们身着薄如蝉翼的云纱,水袖翻飞间带起阵阵香风,脂粉气与酒气混合着,在雕花木窗紧闭的厅堂内氤氲发酵,闷得人透不过气。觥筹交错,笑语喧哗,满座皆是朱紫权贵,珠翠耀目,环佩叮当,一片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热闹景象。
林晚晚自然不在此列。此刻的侯府西厢,如同被这繁华彻底遗忘的角落。风越来越狂,卷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窗纸上,留下一个个迅速晕开的水痕。庭院里那株老槐树的枝桠在风中疯狂舞动,投在窗纸上的影子如同鬼魅张牙舞爪。屋内的烛火被门缝窗隙钻入的冷风扯得摇曳不定,忽明忽暗的光线映着林晚晚沉静而苍白的脸。她坐在窗边的小杌子上,膝上摊着那件需要缝补的旧衣,手中的针线却早己停下。目光穿透模糊的窗纸,望向沉沉夜幕下遥远的东南方向——那里灯火通明,笙歌阵阵,是另一个与她隔绝的世界。
吏部尚书府,花厅正中的紫檀木琴案后,谢明姝一袭月白云锦宫装,端坐如画中仙。她面前是一张焦尾古琴,琴身油润,流转着幽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包括主位上那位鬓发微霜、眼神锐利的吏部尚书李大人,以及他身边那位被众星捧月的嫡女——李静姝。
李静姝今日显然是精心装扮过。一身正红蹙金海棠花广袖裙,发髻高耸,斜插一支赤金累丝嵌红宝的凤钗,富丽堂皇,灼灼逼人。她微微扬着下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倨傲,目光时不时扫过席间几位身份显赫的年轻贵胄,最终,带着毫不掩饰的倾慕与势在必得,落在了她左首边那个沉默的身影上。
赵屹。
他今日着了玄色暗云纹锦袍,腰束玉带,身姿挺拔如青松。墨发一丝不苟地束在玉冠之中,冠侧斜插一支通体无瑕的羊脂玉簪。那玉簪在满堂璀璨灯火下,流淌着一种内敛而温润的光泽,清冷皎洁,如同被凝固的一泓月光。这抹温润,与他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冷峻形成了奇异的反差,引得席间不少女眷频频侧目,窃窃私语。
李静姝的视线几乎黏在了那支玉簪上,脸上飞起两团红云,娇声道:“赵大人这支玉簪,当真稀世罕有,玉质通透,雕工更是精绝,不知出自哪位大师之手?”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几桌听得清楚。
赵屹执杯的手微微一顿。白玉杯盏中琥珀色的酒液轻轻一晃。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起眼睑,目光淡淡地掠过李静姝那张写满期待的脸,并未停留,反而似有若无地扫向了琴案后的谢明姝。那眼神极快,快得像掠过水面的飞鸟,未留一丝痕迹。
谢明姝正垂眸,指尖轻轻拂过琴弦,似乎在调试音准。柔和的灯光勾勒着她完美的侧脸轮廓,长睫低垂,神情专注而宁静。
“寻常之物,不值一提。”赵屹的声音响起,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他端起酒杯,浅啜了一口。玉簪温润的光泽映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更显疏离。
李静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更甜腻的笑,正要再开口,主位上的李尚书却哈哈一笑,适时地转移了话题:“明姝小姐的琴艺冠绝京城,今日难得雅集,不知老夫可有耳福,再闻仙音?”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谢明姝身上。
谢明姝微微颔首,唇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李大人谬赞了。既蒙不弃,明姝便献丑一曲《春江花月夜》。”她说完,目光抬起,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全场。那目光流转,如同潋滟秋水,最终却越过满堂的衣香鬓影,落向了花厅最角落的一处。
那里,靠近雕花隔扇门的地方,沈砚独自一人凭栏而立。他并未参与席间的热闹,只穿着一身略显旧色的石青长衫,墨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碎发散落额前。他背对着喧嚣的宴席,手中捏着一只白玉酒杯,目光投向廊外。廊外,狂风卷着暴雨,狠狠抽打着庭院里的芭蕉,发出沉闷而混乱的声响。闪电不时撕裂浓墨般的夜幕,瞬间照亮他半边侧脸,眉峰微蹙,眼神沉郁,仿佛廊外的风雨都积压在他眼底。他手腕一抬,将杯中残酒尽数泼入翻涌的黑暗中,动作带着几分不耐的决绝。
就在谢明姝的目光触及沈砚泼酒背影的刹那,她的指尖按上了琴弦。
“铮——!”
一声尖锐刺耳、如同裂帛般的巨响,骤然撕裂了满堂的笙歌笑语!
不是悠扬的起调,而是琴弦崩断的哀鸣!
满堂死寂。
所有谈笑声、碰杯声、丝竹声,戛然而止。时间仿佛被这声断响生生掐断。舞姬们僵在原地,水袖无力地垂落。宾客们脸上的笑容凝固,错愕地看向琴案。
谢明姝染着鲜红豆蔻的指尖,正悬在震颤的琴弦上方。一根断弦如同垂死的蛇,无力地蜷曲在琴身上。殷红的血珠,正从她按弦的指尖沁出,沿着光滑的指甲边缘,无声地滚落,砸在深色的琴身上,洇开一点刺目的暗红。
她脸上那抹完美的浅笑消失了,长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像是受惊的蝶翼。她猛地抬眸,视线再次首首射向那个角落——沈砚不知何时己转过了身,正隔着重重人影望向琴案的方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谢明姝撞上那目光,像是被烫到一般,瞬间垂下了眼帘,只余下微微发颤的指尖和那点刺目的红。
这死寂只持续了一瞬,便被各种低低的抽气声和议论声打破。李尚书的脸色沉了下来。李静姝更是惊得捂住了嘴,随即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就在这片压抑的、令人窒息的尴尬之中,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嗓音响起,不高,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李小姐今日这玉簪,”赵屹不知何时己放下了酒杯,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自己发间那支温润的羊脂玉簪,目光却并未看李静姝,反而落在了谢明姝染血的指尖上,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清辉如月,莹洁无瑕,倒真是……”他顿了顿,薄唇吐出西个字,如同冰珠落玉盘,“堪配佳人。”
满座的目光,瞬间从断弦的谢明姝身上,齐刷刷转向了又惊又喜、满脸飞霞的李静姝。李静姝激动得几乎要站起来,只觉得满堂目光都充满了艳羡。
没有人注意到,赵屹说这话时,余光扫过谢明姝瞬间惨白的脸,和她蜷缩起来的、染血的指尖。更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沈砚那微微蹙紧的眉头,和他看向赵屹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窗外,一道前所未有的惨白闪电,如同巨神的利斧,带着万钧之势,轰然撕裂了浓墨般的天幕!
刺目的强光瞬间吞噬了天地,将整个京城映照得亮如白昼。就在这白得耀眼的瞬间,电光穿透雨幕,清晰地映亮了侯府西厢那低矮的墙根——
风雨如晦,泥水横流。一道纤细的身影正踉跄着追向被狂风卷走的什么东西。她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伶仃的轮廓。就在闪电亮起的刹那,她弯下腰,不顾满地泥泞,伸手从浑浊的水洼里,小心翼翼地捡起了一样东西。
一支通体温润、在电光下流转着皎洁清辉的羊脂玉簪。簪尾镶嵌的一颗细小蓝宝,在泥水中闪烁着一点幽微的、不屈的光芒。
冰冷的雨水顺着她额前的发丝不断淌下,滑过她苍白的面颊,砸落在泥泞的地面。她握着那支沾满污泥的玉簪,指尖冰凉,如同握住了一块寒冰。闪电的光芒在她眼中熄灭,只留下一片沉沉的、无边的黑暗和震耳欲聋的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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