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瓦砾裹着烈焰砸落墨竹肩胛，骨裂声闷如朽木折断。
浓烟中，晚晚染血的指尖抠住滚落檀木匣，半枚青铜虎符的獠牙深深硌进掌心。
“带……苗……”她破碎的呓语被柴房漏雨声淹没。
沈砚撕下残袍裹紧她怀中的冰冷青铜，血水顺着布帛纹路渗成狰狞虎纹。
窗外，翠儿染着泥的指甲正将带血碎玉簪埋进谢明姝的牡丹花根下。
二婶阴冷的嗓音穿透雨幕：“该让这商女‘急病去了’……”
晚晚干裂的唇触到漏雨处滴下的水珠，忽然轻笑：“原来侯府的雨……也咸如泪。”
地狱的丧钟在头顶轰然敲响！
燃烧的横梁如同被烈焰诅咒的巨龙，裹挟着万钧之势和焚尽一切的毁灭气息，当空砸落！炽热的火焰扭曲了空气，带起灼人的风压，将弥漫的浓烟撕扯出狰狞的裂口！断裂处焦黑的木刺如同恶龙的獠牙，首扑下方僵立的玄色身影——赵屹！
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吞噬。他煞白的脸上，那块洇着墨泪的焦黑布片被热浪掀起一角，露出下方空洞失焦的瞳孔。他甚至忘记了闪避，或者说，那崩塌的世界己抽空了他所有反应的力气。
“主子——！！！”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压过了梁柱倾颓的轰鸣！
一道玄色残影，如同扑火的飞蛾，从斜刺里不顾一切地猛撞过来！是墨竹！他用尽毕生力气，狠狠将赵屹撞离死亡的中心！
“砰——咔嚓！！！”
沉重的、裹挟着烈焰和千钧巨力的横梁末端，狠狠砸在了墨竹来不及完全避开的右肩胛骨上！
令人牙酸的、如同朽木被巨力生生折断的闷响，混在梁柱彻底崩塌的震耳欲聋声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又如此惊心动魄！墨竹的身体如同破败的麻袋般被砸得向前猛扑出去，口中喷出的鲜血在火光中划出一道刺目的红虹！他重重摔在滚烫的碎瓦和燃烧的灰烬里，右肩胛处瞬间塌陷下去，玄色衣料被灼穿，皮肉焦糊，断裂的骨茬刺破皮肉，在火光下泛着森白的、绝望的光。
“墨竹！！！”赵屹被撞得踉跄数步才站稳，回头看到的便是这地狱般的景象。他眼中崩塌的裂痕瞬间被更深的剧痛和猩红填满，嘶吼声撕心裂肺！
就在这毁灭与拯救交织的混乱中心，在浓烟最为呛人、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佛龛死角！
沈砚抱着晚晚滚地躲开飞溅的碎瓦，尖锐的瓦片边缘如同死神的镰刀，狠狠划过他额角！温热的鲜血混着灰烬和汗水瞬间糊住了他半边视线，视野一片血红模糊！
剧痛和窒息让他眼前发黑，但他箍住晚晚的手臂没有丝毫放松。他能感觉到怀中身体的冰冷和微弱到几乎停止的脉搏，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
“呃……”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猫哀鸣的呻吟从晚晚干裂的唇间溢出。
沈砚猛地低头，血污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晚晚那只沾满血污、无力垂落的手，指尖竟在微微颤动！并非无意识的痉挛，而是带着一种濒死也要挣扎的执拗，正死死抠着滚落在佛龛底座旁的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被震落的、巴掌大的紫檀木匣！匣盖在方才的震动中己然掀开！
晚晚染血的指尖，正死死抠进匣内！
匣中红绸衬底上，赫然躺着半枚青铜铸造的物件！造型狰狞，形似猛虎半身，獠牙毕露，爪牙锋利，透着一股沙场喋血的凶戾和冰冷！虎身断裂处参差嶙峋，显然只是完整虎符的一半！此刻，那冰冷的青铜獠牙，正深深硌进晚晚毫无血色的掌心皮肉里，甚至压进了她指骨的缝隙！
青铜虎符！
沈砚的瞳孔骤然缩紧！血液几乎瞬间冲上头顶！
“带……苗……”晚晚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着，破碎的呓语混着血沫，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火星，微弱得几乎被柴房方向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漏雨声彻底淹没。她的眼睛依旧紧闭，所有的意识似乎都凝聚在那抠住虎符的指尖上。
带苗！辣椒苗！
沈砚瞬间明白了她至死不忘的执念！没有半分犹豫！他染血的左手猛地探出，一把抓起那沉重的檀木匣，连同里面那半枚沾着晚晚鲜血的冰冷虎符，狠狠塞进她紧贴着自己胸膛的怀中！
青铜的冰冷坚硬硌着两人紧贴的皮肉。他随即用牙齿配合尚能活动的右手，猛地撕下自己残破衣袍的下摆！坚韧的布料被染血的牙齿撕裂，发出刺耳的“嗤啦”声！他迅速用这块残破的布，将晚晚怀中的檀木匣连同那半枚虎符，紧紧地、密不透风地裹缠起来！
布帛缠绕的瞬间，晚晚掌心和虎符上沾染的鲜血，迅速洇透了粗粝的布料。暗红的血水顺着布料的经纬纹路缓缓蔓延、渗透，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竟逐渐形成一幅狰狞而诡异的图案——如同猛虎浴血咆哮的纹章！
“走！”沈砚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用尽最后力气将晚晚更紧地护在身下，目光扫过火海，寻找着最后的生路！
……
不知过了多久，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当沈砚抱着被残袍紧裹、气息奄奄的晚晚，被浓烟熏呛得几乎昏厥、踉跄着冲出祠堂那片燃烧的废墟时，侯府的下人们才在管家的呵斥下，提着水桶、扛着沙袋，如同潮水般姗姗来迟。冰冷的雨水混杂着救火泼洒的污水，劈头盖脸浇下，暂时压灭了身上的火星，却带来更刺骨的寒冷。
晚晚被安置在离祠堂最近、也是最破败阴冷的西院柴房里。说是安置，不过是丢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堆上。没有郎中，没有伤药，只有门口两个看守婆子不耐烦的嘀咕和柴房顶棚不断漏下的、冰冷刺骨的雨水。
沈砚被强行“请”离，关进了祠堂旁同样破败的耳房。隔着雨幕，他只能死死盯着那扇透出微弱灯光的柴房破窗。
柴房内。
晚晚躺在冰冷的草堆上，身上盖着一件不知哪个婆子扔过来的、散发着馊味的破棉絮。雨水从屋顶的破洞滴落，“嗒…嗒…嗒…”地砸在她身边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也溅湿了她散乱的鬓角。
窗外，风雨稍歇，但夜色依旧浓稠如墨。
一道鬼祟的身影，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同泥地里的老鼠，蹑手蹑脚地摸到了谢明姝所居东厢房外的窗根下。那里，一盆开得正艳的魏紫牡丹在雨水的冲刷下更显娇嫩。
是翠儿。
她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恐惧和恶毒的扭曲神情，左右张望了一下，迅速蹲下身。染着泥污的指甲如同铁锹，飞快地在牡丹花根旁松软的泥土里刨出一个小坑。然后，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用脏兮兮手帕包裹的小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几片沾着暗褐色血迹、边缘锋利的碎玉片！正是那支被赵屹碾碎的羊脂玉簪残骸！其中一片上，那颗曾经温润的蓝宝石早己黯淡无光，沾满了泥污。
翠儿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将这几片染血的碎玉，连同包裹的手帕，一股脑儿埋进了牡丹花根下的土坑里！又迅速用泥土盖好，还用手在上面按了按，抹去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如同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长长吁了口气，脸上露出恶毒而得意的笑容，迅速消失在雨幕中。
柴房外不远处的廊檐下，两个身影隐在柱子的阴影里。
“嫂嫂，夜长梦多啊……”一个刻意压低的、属于二婶的阴冷嗓音，穿透淅淅沥沥的雨声，清晰地飘了过来，“那下贱东西命硬得很，祠堂都烧不死！依我看，该让她‘急病去了’，一了百了！也省得再污了侯府门楣，搅得家宅不宁！”
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只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柴房内。
冰冷浑浊的雨水，不断从顶棚的破洞滴落。
一滴，两滴……
终于，一滴冰冷的水珠，不偏不倚，滴落在晚晚干裂起皮、毫无血色的唇瓣上。
那冰冷的触感，如同最后的唤醒。
她紧闭的眼睫，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沾着泥污和血痂的唇，在冰冷的雨水浸润下，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一丝微弱到几不可闻、却带着无尽嘲讽和悲凉的气息，从她唇齿间溢出，混着滴落的雨声：
“呵……”
干裂的唇微微开合，嘶哑破碎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原来侯府的雨……”
“……也咸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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