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雨的“嗒嗒”声在死寂里无限放大，混着草堆深处老鼠啃噬霉烂谷壳的窸窣。
高烧的灼热与柴房阴寒在晚晚骨缝里厮杀，每一次喘息都扯着断裂的肋骨剧痛。
半枚青铜虎符的獠牙深陷她掌心皮肉，冰冷金属贪婪吮吸着温热血珠。
“当啷——”
瓷瓶滚落草堆的轻响惊飞鼠群，瓶身“北疆沈氏”的篆刻在污水倒影里幽幽闪光。
柴房的冷，是带着腐味的、能钻进骨头缝里的阴冷。空气里弥漫着经年累月的霉味，混杂着潮湿的稻草、老鼠粪便和某种说不清的腐败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口鼻之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粘腻的窒息感。屋顶的破洞像一只只窥伺的鬼眼，寒风卷着零星的雪粒倒灌进来，发出呜咽般的嘶鸣。而更清晰的，是那持续不断的“嗒…嗒…嗒…”声——冰冷的雨水从最大的破洞滴落，砸在角落一只积满污水的破瓦罐里，声音单调、空洞，在这死寂中被无限放大，如同催命的鼓点。
角落里，一堆散发着馊味、沾满黑褐色污渍的干草堆上，晚晚蜷缩着。身上那件不知从哪个婆子身上扒下来的破棉絮，根本无法抵御刺骨的寒意，反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体味和霉烂气。她浑身滚烫，高烧的火焰在皮肤下熊熊燃烧，灼烤着五脏六腑，汗水浸透了单薄的中衣，黏腻地贴在身上。然而这灼热只停留在表皮，更深处的骨髓里，却源源不断地渗出冰窖般的阴寒。冷与热在她单薄的身体里疯狂厮杀，每一次剧烈的颤抖，都牵扯着断裂肋骨传来的、如同被钝刀反复切割的剧痛。
“呃……”破碎的呻吟从她干裂起皮、毫无血色的唇间溢出，微弱得如同濒死小兽的呜咽。意识在滚烫的岩浆和冰冷的深渊之间沉浮，混沌一片。眼前只有跳跃的、扭曲的黑暗光影，耳中是风声、雨声、漏水的滴答声，还有……草堆深处传来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啃噬声——是老鼠在啃食霉烂的谷壳或是更糟的东西。
唯一清晰的触感，来自她的左手掌心。
那里，紧紧攥着一样冰冷坚硬、棱角分明的东西。
半枚青铜铸造的猛虎头颅。
狰狞的獠牙外露，带着战场喋血的凶戾和亘古的冰冷。断裂的边缘参差嶙峋，如同被巨力生生撕开。此刻，这冰冷的青铜獠牙，正深深地、死死地硌进她毫无知觉的掌心皮肉里！锋利的边缘甚至压进了指骨的缝隙！
剧痛早己麻木。她能感觉到的，是那冰冷的金属贪婪地吮吸着她掌心伤口渗出的、温热的血珠。血水沿着虎符冰冷的纹路蜿蜒，填满那些象征猛兽皮毛的细微凹槽，又顺着指缝滴落，砸在身下散发着霉味的干草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迅速扩大的圆点。
虎符。半枚染血的青铜虎符。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过她混沌的意识——祠堂的烈焰、燃烧的横梁、沈砚染血的断臂、佛龛底座滚落的檀木匣……还有那匣中冰冷的、狰狞的獠牙……
她无意识地收紧了手指，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量，将那冰冷的、吸吮着她鲜血的凶物更紧地攥在掌心。仿佛这是唯一能抓住的、对抗这无边黑暗和寒冷的东西。青铜的冰冷透过皮肉，似乎要冻结她滚烫的血液，却又奇异地带来一丝诡异的清明。
就在这时——
“吱呀——”
柴房那扇腐朽破败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被极其轻微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刺骨的寒风裹着雪粒子猛地灌入，吹得角落的破瓦罐里污水荡漾。一道高大却有些佝偻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极其迅速地闪了进来，又反手将门掩上，隔绝了外面大部分的风雪和光线。柴房内瞬间变得更加昏暗，只有屋顶破洞漏下的微弱天光，勾勒出来人模糊的轮廓。
是沈砚。
他身上不再是昨日的石青长衫，换了一件更不起眼的灰褐色粗布短打，依旧单薄，肩头和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粒。额角那道被碎瓦划破的伤口只是草草处理过，血痂混着灰烬，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他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冻得发紫，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两簇不熄的火焰，急切地扫向草堆上那个蜷缩的身影。
金笼裂碎玉簪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金笼裂碎玉簪最新章节随便看！当他看清晚晚的状况时，瞳孔猛地一缩！那滚烫的潮红、那死灰般的唇色、那深陷在干草中毫无生气的脸……一股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几乎是扑到草堆边，动作带着不顾一切的急切，却又在即将触碰到她时，猛地僵住，强行克制住那份汹涌的冲动。他颤抖着伸出手，不是去碰她，而是迅速地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着的小包。
油纸被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巧的白瓷药瓶。瓶身圆润，釉色温润，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微弱的柔光。瓶塞是软木的，塞得严严实实。
沈砚的手指因为寒冷和紧张而有些僵硬，他费力地拔开软木塞。一股清冽苦涩的药香瞬间在充满霉味的柴房里弥漫开来，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他将药瓶小心翼翼地凑到晚晚干裂的唇边。
“晚晚……张嘴……药……”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嘶哑破碎，带着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的颤抖和近乎哀求的意味。
然而，晚晚毫无反应。她深陷在高烧的混沌里，紧蹙着眉头，嘴唇紧闭，只有微弱而滚烫的气息拂过冰冷的瓶口。
沈砚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不敢强行灌药，怕呛到她，更怕惊动外面看守的婆子。他焦灼的目光扫过她滚烫的额头、毫无血色的脸，最终落在她那只紧攥着虎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的手上。掌心边缘，暗红的血渍在青铜的冰冷映衬下，刺目惊心。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试图去掰开她紧攥的手指，想将那枚冰冷的虎符暂时移开，或许能让她放松些。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她滚烫手背的刹那——
“当啷！”
一声极其突兀的、清脆的轻响！
沈砚因全神贯注在晚晚身上，又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手肘不小心撞到了草堆旁那只积满污水的破瓦罐边缘！
瓦罐只是轻微一晃，并未翻倒。但放在罐沿上的那只小小的白瓷药瓶，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震动，骨碌碌滚落下来！
药瓶掉在湿漉漉、混杂着泥污和霉烂稻草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瓶身沾满了污水和泥点，好在并未碎裂，只是软木塞被震开了一条缝隙，深褐色的药液正从缝隙中缓缓渗出，在污浊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这声响在死寂的柴房里不啻于惊雷！
草堆深处，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啃噬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无数细碎、急促的奔跑声——是受惊的老鼠西散逃窜，钻入墙角的缝隙和更深的黑暗！
沈砚的心跳骤然停止！他猛地抬头，警惕如猎豹般盯向门口的方向，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做好了搏杀或逃离的准备。
门外，只有风雪更猛烈的呼啸，以及看守婆子模糊不清的、抱怨天气的嘟囔声，似乎并未察觉屋内的异动。
沈砚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长长吁出一口带着白雾的寒气，这才有余裕低头看向地上那只滚落的药瓶。
浑浊的污水浅浅积了一洼。那只沾满泥污的白瓷药瓶，正歪倒在水洼里。瓶身一侧，被污水浸泡着，几个极细微、却异常清晰有力的篆刻小字，在污水的倒影中幽幽地显现出来：
北疆沈氏。
污水微微晃动，倒影中的字迹也随之扭曲、模糊，却又带着一种无法磨灭的烙印般的光泽。
沈砚的目光死死钉在那西个字的倒影上，眼神复杂而凝重。他迅速弯腰，一把捞起药瓶，用袖子胡乱擦去瓶身的泥污，重新塞紧软木塞，再次小心翼翼地凑到晚晚唇边。
“晚晚……求你……”嘶哑的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哽咽。
或许是那声瓶落的轻响，或许是那清苦药香的刺激，又或许是掌心青铜虎符那持续不断的、冰冷而尖锐的刺痛……
草堆上，晚晚紧闭的眼睫，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干裂的唇瓣，极其艰难地、极其轻微地张开了一条缝隙，发出几乎听不见的、破碎的呓语：
“带……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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