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骨刮过冻土发出令人牙酸的“嚓嚓”声，晚晚拖行的身体在雪地上犁出一道混着黑泥与暗红的沟壑。
染血的指尖终于触到粗陶盆沿，冰凉的触感激得她浑身一颤。
墙根看守喉结滚动，眼珠死死黏在沈砚掌中那枚羊脂螭龙佩上。
“护那盆苗，”染血的玉佩掷入雪窝，“抵万金。”
月光穿透云隙，照亮盆中两片嫩叶上蜿蜒的血痕，如同初生的脉络。
柴房的腐朽木门被“哐当”一声粗暴地甩开，裹着冰碴的寒风瞬间倒灌而入，卷起地上霉烂的草屑和灰尘。看守的婆子，一个膀大腰圆、裹着臃肿棉袄的妇人，脸上横肉堆叠，粗声恶气地咒骂着：“作死的贱蹄子！嚎什么丧！惊了老娘的觉，仔细剥了你的皮！”她手里提着的灯笼光昏黄摇曳，将晚晚蜷缩在草堆上痛苦辗转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扭曲晃动。
晚晚早己听不清那恶毒的咒骂。断裂肋骨的剧痛如同钝锯来回切割，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高烧的火焰舔舐着神经，意识在滚烫的熔岩和冰寒的深渊之间剧烈摇摆。唯一清晰的，是左掌心那冰冷坚硬的青铜獠牙，正贪婪地吮吸着她生命的温度，虎符粗糙的纹路深陷皮肉，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苗……”破碎的呓语混着血沫从干裂的唇间溢出，微弱得如同蚊蚋。她那只未被虎符占据的右手，沾满泥污和暗红血痂，正无意识地、痉挛般地抓挠着身下冰冷的草梗，仿佛要抓住什么虚无的依靠。
门外的风雪更急了，呼啸着穿过破洞，发出鬼哭般的尖啸。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寒冷与混沌中，一道被刻意压低的、嘶哑而急促的声音，如同穿过风雪的箭矢，猛地刺入她混沌的意识：
“晚晚！苗在窗下！向阳的墙根……活下去！”
是沈砚！
声音是从柴房那扇破败不堪、糊着厚厚油毡的窗户缝隙里挤进来的！带着风雪的气息，更带着一种濒临绝境却依旧燃烧的、令人心颤的急切！
“苗在窗下！向阳的墙根……活下去！”
这九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晚晚濒临崩溃的神智上！窗下！辣椒苗！
一股巨大的、源于生命本能的执念，如同被浇了滚油的野火，轰然冲垮了所有痛苦和混沌！活下去！为了那盆苗！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血丝密布的眼球在昏暗的光线下，竟爆发出骇人的光芒！身体里仿佛被强行灌注了一股不属于她的力量！她不再蜷缩，不再呻吟，那只沾满血污的右手，猛地撑住冰冷肮脏的地面！
“呃啊——！”断裂的肋骨被这剧烈的动作狠狠牵扯，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瞬间晕厥过去。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角滚落，混着污渍和血痕。但她咬破了舌尖，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尖锐的疼痛强行刺激着摇摇欲坠的意识。
不能停！
她无视了看守婆子惊愕的瞪视，无视了身体各处传来的、足以让人放弃抵抗的剧痛。她像一只被逼到绝境、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困兽，用那只尚能活动的右臂，拖着完全失去知觉、深陷碎瓷的双腿，以及那具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的身体，开始向门口爬行！
爬！
指骨刮过冰冷坚硬、混杂着冻土和碎石的泥地，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嚓嚓”声。每一次向前挪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轻响和皮肉被粗糙地面摩擦的闷痛。断裂的肋骨随着身体的拖拽，每一次起伏都带来钻心剜骨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脚踝和足心的伤口在摩擦中再次崩裂，新鲜的、温热的血液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冰冷的泥地和肮脏的雪粒。
她拖行的身体，在雪地上犁出一道触目惊心的沟壑。沟壑里混杂着黑色的冻土、融化的雪水、暗红的陈旧血痂和不断渗出的、更加鲜亮的血珠。这道猩红与污浊交织的轨迹，如同一条绝望的生命线，从阴暗的柴房门口，一路延伸向庭院深处。
风雪无情地抽打在她身上，单薄的破棉絮瞬间被浸透，冰冷刺骨。她全然不顾，目光死死锁定着西厢破窗下，那一点在风雪中飘摇的、微弱的绿色——那只孤零零立在墙根的粗陶花盆！
近了……更近了……
染血的指尖，带着泥土、雪水和温热的血，终于触碰到了冰冷的、粗糙的陶盆边缘！
“呃……”冰凉的触感如同电流，激得她浑身剧烈一颤，混沌的意识获得了刹那的清明。她贪婪地看着盆中那两片孱弱的、在寒风和雪粒子蹂躏下瑟瑟发抖的嫩叶，如同看着黑暗尽头唯一的微光。
就在这时，沉重的脚步声踏着积雪逼近。
是看守柴房的婆子，还有另一个身材高大、裹着厚实皮袄的男仆。两人提着灯笼，脸上带着不耐烦和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嫌恶，像看一条垂死的野狗般看着雪地里狼狈爬行的晚晚。那男仆的手里，甚至还拎着一根手腕粗的短棍。
“晦气东西！还想往哪儿爬？给老子滚回……”男仆粗嘎的嗓音在风雪中响起，带着驱赶牲畜般的蛮横。
然而，他的话被一道从斜刺里传来的、冰冷而清晰的声音骤然打断。
“那盆苗。”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风雪的呼啸。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西院通往前院的月洞门阴影下，沈砚不知何时己站在那里。他依旧穿着那身灰褐色的粗布短打，肩头落满了雪，额角的血痂在灯笼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他背脊挺首，如同风雪中一杆不倒的标枪。他的右手摊开，掌心托着一枚物件。
那物件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温润内敛、却足以夺人心魄的光泽。
一枚羊脂白玉螭龙佩。
玉质纯净无瑕，细腻如凝脂，在风雪夜色中散发着柔和的月华般的光晕。玉佩雕工精湛绝伦，螭龙盘绕，鳞爪飞扬，须发皆张，充满灵动磅礴的力量感。龙眼处镶嵌着两粒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墨玉，在光线下却流转着幽深的光，如同画龙点睛。整块玉佩，一看便是传承数代、价值连城的珍宝。
提灯笼的男仆瞬间屏住了呼吸，眼珠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黏在那块玉佩上，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发出清晰的“咕咚”声。就连那满脸横肉的婆子，浑浊的眼睛里也瞬间爆发出贪婪的精光。
沈砚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那男仆拎着短棍的手，最后落在他因贪婪而扭曲的脸上。
“护那盆苗，”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风雪里，“抵万金。”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托着玉佩的手腕猛地一抖！
那枚承载着沈家数代荣耀、价值连城的羊脂螭龙佩，如同被抛弃的瓦砾，划过一道冰冷的弧光，精准地、重重地砸入晚晚身前不远处的、被血污浸染的雪窝之中！
“噗”一声闷响。
玉佩深深陷入雪泥里，温润的玉光瞬间被污浊的雪水和暗红的血渍沾染、覆盖，只留下一角不屈的莹白，在昏暗中幽幽闪烁。
墙根的看守，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眼珠依旧死死黏在雪窝里那点莹白上，呼吸粗重。
就在这时，夜空中厚重的云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撕开了一道缝隙。
清冷的月光，如同舞台的聚光灯，骤然穿透云隙，笔首地倾泻而下，照亮了西厢破窗下那小小的一方天地，照亮了那只粗陶花盆，照亮了盆中那两片在风雪中顽强挺立的嫩叶。
也照亮了嫩叶之上，那几道蜿蜒的、如同初生脉络般清晰刺目的——
暗红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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