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璘指尖轻轻着茶盏边缘，"说来也是桩旧事。"
她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年前府上丢了对和田玉包金手镯，玉是上好的羊脂白，金丝缠枝的工艺更是江南独一份。"
她故意顿了顿，看着陈县令不自觉地前倾身子。"本来王爷都快忘了这茬，偏生前几日林小姐来信说要回京..."
简璘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王爷突然想起那镯子原是预备给林小姐的诞礼，这不，雷霆震怒呢。"
"林小姐？"
陈县令瞳孔猛地一缩，手中茶盏"咔哒"一声搁在案几上。
谁不知越王府那位林小姐是王爷心尖上的人？
简璘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纤长的手指在画轴上轻轻一点："此事不宜声张。能在王府来去自如的贼人..."
她故意留了半句，看着陈县令的脸色由红转白。
"下官明白！"陈县令急急应声，喉结上下滚动，"只是这贼人若己改头换面..."
"所以更要暗中查访。"
简璘指尖在桌上画了个圈，"大人只需让人临摹这画像分出去，再命人盯着黑市。那镯子太过打眼，寻常当铺不敢收，总要..."她忽然收声，耳尖微动。
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伴着衙役急促的喘息。
这时门外传来喧嚣，一个衙役闯了进来。
"大人，那囚犯………”
陈县令厉声:“谁让你进来的，没看见本官在会客吗!"
那人当即下跪磕头，言语混乱:“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只是那新来的囚犯....
他一句话说的如此含糊其词,简璘了然，趁机起身同陈县令辞别:"天色己晚，简璘还打扰大人办公，实在说不过去，正好这差役有事要说我便先行告退了。”
陈县令见此不好再张嘴留下，只好叫简璘拿着这些小点心，聊表心意。
简璘道过谢，转身冲着外头走去。
待简璘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陈县令脸上的谄笑瞬间凝固。
他猛地转身，官服下摆掀起一阵冷风，惊得案几上的烛火剧烈摇晃。
"什么事？"
衙役哆哆嗦嗦从怀中捧出玉佩。
那玉佩一现出，陈县令便倒吸一口凉气。
蟠螭纹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幽光，玉色青中透白，分明是上等的于阗玉。
他指尖刚触及玉面，便被那刺骨的寒意激得一个哆嗦。
“这哪里是寻常物件？分明像是宫中珍宝！”
"大人，那怎么办？."衙役的嗓音发颤，"小人还以为是那囚犯满嘴胡话，现下还在牢房关着呢！"
陈县令叹了口气，反倒平静了下来:“先不管是真是假，快把这玉交给上面人看看再做打算吧……"
……
简璘踩着邻家窗棂漏出的烛光前行。
青石板路上，她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怀里揣着的糕点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远处，越王府的轮廓渐渐清晰。
可今夜府邸的灯火亮得反常。
三十六盏明角灯将朱漆大门照得如同白昼，连石狮子的鬃毛都根根可见。
府墙内更是灯火通明，飞檐上的嘲风兽在火光中张牙舞爪，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下来。
"简大人。"
阴影里突然转出个玄色身影。
暗一抱拳行礼时，腰间的鱼肠剑闪过一道寒光。
"王爷唤你过去。。"
简璘下意识攥紧怀中的油纸包，神情肃然。
……
南京街的戏园子，此时搭在了王府西苑的庭院中央。
暮色西合，数十盏大红绢纱灯笼高高悬在雕梁画栋之间，将整个院落映照得如同白昼。
露台两侧的朱漆廊柱上缠绕着新摘的藤萝，丝竹班子分坐左右边角，乐师们身前摆着紫檀木架，上头搁着鎏金琵琶、青玉笛等贵重乐器，班主正用麂皮擦拭着一面象牙板鼓，显见是要唱场大戏。
台下正中央铺着波斯进贡的缠枝纹地毯，两张黄花梨官帽椅相对而置。
左侧椅上，越王沈寒越一袭玄色云纹锦袍，腰间蹀躞带上的羊脂玉扣在灯火下泛着温润的光。
右侧那位穿着杏红缕金纱衣的，正是近来最得宠的辛夷姑娘，那日简璘被罚跪在书房门口，沈寒越在房内厮混的女子便是她。
鎏金珐琅长桌上错落摆着十二色攒盒，蜜饯果子堆成小山，雨过天青瓷盏里新沏的君山银针正腾起袅袅白雾。
那辛夷生得玉骨冰肌，此刻正斜倚在鎏金凭几上。
葱白似的指尖拈着颗水晶葡萄，却不急着送入口中，反倒借着递果子的由头，整个人都快偎进沈寒越怀里。
王爷低头不知说了什么，女子忽然以团扇掩面，耳垂上的明月珰随着笑声轻颤，石榴裙下露出缀着珍珠的绣鞋尖儿，活似只得了趣的猫儿。
简璘觉得碍眼，立在垂花门阴影处。
"还知道回来？"
凉薄声线劈开笙箫热闹，惊得她指尖一颤。
抬眼正对上沈寒越似笑非笑的目光，那眼底映着灯笼火光，却比檐下未化的春冰还冷三分。
简璘急趋两步上前，衣摆扫过青砖缝里新冒的青草，行礼时腰间禁步纹丝不动："王爷万福。"
这请安声比露台上老生吊嗓子的尾音还虚三分。
请安请出半死不活的模样，在这王府除简璘外也无人敢这般了。
沈寒越气极反笑，“去哪了？”
简璘睫羽微颤，淡声应道：
“只是去城中转了转，没去什么地。”
沈寒越闻言，修长的手指在鎏金扶手上轻轻一叩，整个人向后倚去。
椅背上雕着的螭纹硌在他肩胛处，玄色锦袍在灯火下泛出暗纹流转的光泽。
他喉间溢出一声低笑，那笑声像是从冰层下渗出来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嘲弄。
"哦？"
他尾音微微上扬，狭长的凤眸半眯着，目光如刀般一寸寸刮过简璘低垂的眉眼。
那视线太过锋利，仿佛能剖开她敷衍的谎言，首刺入骨髓深处。
简璘只觉得舌尖发苦，悄悄用犬齿碾着口腔内壁的，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终是慢吞吞地从怀中掏出那个油纸包。
桑皮纸己经有些皱了，隐约透出桂花的甜香。
"简璘见碧云楼的桂花糕.卖的极好，没忍住排了队，这才回来了晚些。"
她双手捧着纸包，轻声细语："掌柜说这是用新摘的金桂做成的，味道极好。"
此刻不过酉时三刻，连更夫都还没出来巡夜，晚到哪了？
她在心底冷笑，面上却分毫不显，连睫毛垂落的弧度都恰到好处，活像个泥塑的偶人。
沈寒越忽然倾身向前，腰间玉佩撞在桌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带起一阵带着沉香气味的风，却是转向了身侧的辛夷。
"夷儿可尝过碧云楼的新品？"
他嗓音低沉，最后一个字音黏连在唇齿间，无端显出几分暧昧。
辛夷眸光一闪，染着蔻丹的指甲轻轻搭在秦衍舟腕上："妾哪有这个福分..."
说罢眼波流转，意有所指地望向简璘手中的纸包。
简璘只觉得后槽牙发酸。
她机械地向前两步，将油纸包放在鎏金案几的边缘，恰好离辛夷最近的位置。
解开麻绳时，指甲不小心在桑皮纸上划出一道白痕，桂花的甜香顿时浓郁起来。
辛夷看了看沈寒越捏起一块糕点，指尖沾上了些许金黄的糖粉。她小口咬下，腮帮子微微鼓起，半晌才道："这桂花馅倒是..."
她顿了顿，余光瞥见桌上那碟子莲蓉酥，话锋一转："确实别致呢。"
不好吃，比不上莲蓉酥。
但她不傻，好吃不能吃，不好吃也不能说。
“王爷可要尝一块？”
说罢捻起一块递到沈寒越唇边，糖粉簌簌落在她托着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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