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溪村中心的晒谷场。
空气中弥漫着柴禾干燥的烟味、油脂燃烧的焦糊味,以及一种更加浓烈的、令人窒息的恐惧和狂热混合的气息。晒谷场中央,一个用新砍伐的粗大榆木匆忙搭建起的火刑架,如同狰狞的怪物骨架,矗立在惨淡的月光下。
陈默被粗硬的麻绳死死捆缚在火刑架中央的木柱上。绳索深深勒进皮肉,带来火辣辣的痛感,却远不及他心中的冰冷和荒谬。他脸上沾染着泥污和挣扎时的擦伤,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是刚才被愤怒的村民拖拽时留下的。他的眼神,不再是面对马匪时的凶戾,也不是钻营胥吏时的油滑,更不是初行医时的疲惫专注,而是一种近乎洞穿的、带着无尽悲悯和嘲讽的平静。
晒谷场西周,黑压压地围满了柳溪村的村民。他们的脸孔在摇曳的火把光芒下扭曲变形,眼神里充满了愚昧的恐惧、被煽动起来的狂热愤怒,以及一种病态的、观看“除魔”仪式的兴奋。孩子们被大人紧紧抱在怀里,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火刑架上的“妖道”。空气中充斥着压抑的议论声、粗重的喘息声,还有女人低低的啜泣——不知是为“妖道”还是为村中未散的瘟疫。
里正赵德福站在火刑架前几步远的地方,一身半新的绸缎长衫在火光下显得有些滑稽。他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得意、残忍和一丝不易察觉心虚的潮红。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刻意拔高、带着煽动性的语调,对着村民们喊道:
“乡亲们!都看清了!就是这个外乡来的妖道!就是他,用妖法把灾祸引到了我们柳溪村!他熬煮毒虫,污染水源,害死了我们的牛,害得我们的亲人染上恶疾!天理不容!”
他猛地一指火刑架旁地上那个被摔得缺了口、沾满泥土的陶制药罐——正是陈默用来消毒杀菌的那个!
“这就是他施法的罪证!铁证如山!” 赵德福的声音因激动而尖利,“今天,我们就要替天行道!用这神圣的烈火,烧死这个带来瘟疫的妖孽!净化我们柳溪村!让老天爷开眼,收回灾祸!”
“烧死妖道!”
“净化村子!”
“老天开眼啊!”
人群瞬间被点燃!愚昧的恐惧和对“净化”的渴望化作了山呼海啸般的怒吼!无数手臂挥舞着,如同狂热的丛林!
陈默被绑在木柱上,绳索的压迫让他呼吸有些困难。他听着赵德福颠倒黑白的指控,看着村民们被愚弄操控的狂热,心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悲凉和一种更深沉的明悟。知识的力量?在绝对的愚昧和恶意的权力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救人的尝试,反而成了加速自己死亡的催命符。
他的目光,没有去看台下狂热的人群,也没有去看洋洋得意的赵德福。而是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一寸寸地扫视着捆缚自己的火刑架。
木料很新,还带着山林树木特有的、未干的湿气和树皮粗糙的纹理。是榆木,坚韧,耐烧。捆绑的方式很粗糙,但足够牢固。他感受着后背紧贴的、那根作为主支撑的粗大木柱传来的冰冷触感。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头顶上方!
那是一根横梁,位于他头顶约一尺高的位置,同样由粗壮的榆木制成。就在这根横梁的中间偏右的位置,靠近与另一根斜撑木连接的地方——
一道极其清晰的、如同闪电般蜿蜒的裂纹!
那裂纹很深,几乎贯穿了横梁厚度的三分之一!边缘参差不齐,像被巨力撕扯过。在裂纹的末端,一个极其细微的点上,似乎还嵌着什么东西!在火把摇曳的光线下,隐约反射出一点金属的冷光!
**火刑架第三根横梁!裂纹!末端有异物!**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入陈默的脑海!瞬间压倒了所有其他的思绪!
老李!天桥下那个神秘的流浪汉老李!他点醒自己时说过:“…火刑架第三根梁,榆木的吧?裂纹像条蛇。” 蛇!眼前这道蜿蜒的裂纹,不正像一条狰狞的毒蛇?!
还有那金属异物!是什么?钉子?碎片?
**验证!必须验证!这是关键!是破局的线索!**
一股前所未有的、超越死亡恐惧的强烈冲动,驱使着陈默!他猛地抬起头,不再理会台下的喧嚣和赵德福的聒噪,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被恐惧和狂热笼罩的村民们,发出了最后的、声嘶力竭的呐喊:
“听我说——!!!”
他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瞬间压过了人群的喧哗!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某种绝望力量的嘶吼惊得一滞,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陈默死死盯着台下那些茫然、恐惧、愤怒的脸孔,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他要把最关键的信息传递出去!这或许是他唯一能留下的、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病死的牲畜——!!”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带着滚烫的血气,“必须深埋——!!”
“埋到远离水源的地方——!!”
“撒上厚厚的生石灰——!!”
“喝的水——!!” 他剧烈地喘息着,绳索勒得他眼前发黑,但他依旧死死支撑着,用尽最后的气力嘶吼,“一定要烧滚——!!”
“记住——!!”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人群,仿佛要将这真理刻进每一个人的灵魂,“炭疽病——!!”
“用石灰——!!!”
“记住啊——!!!”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晒谷场上回荡,带着一种悲壮的、近乎殉道的力量。一些村民的眼神中出现了短暂的迷茫和动摇,仿佛被这临死前的呐喊触动了什么。
“妖孽!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 赵德福脸色剧变,眼中凶光毕露,气急败坏地跳脚大吼,“点火!快给我点火!烧死他!”
几个被煽动的壮汉如梦初醒,脸上带着残忍的兴奋,将手中熊熊燃烧的火把,狠狠地掷向了火刑架底部堆叠的、浇了油脂的干柴堆!
“呼——!!!”
火焰如同被唤醒的恶魔,瞬间腾起!金红色的火舌带着灼人的热浪,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柴禾!浓烟滚滚而起,带着刺鼻的焦糊味!
热浪扑面而来!陈默的头发和眉毛瞬间被燎得卷曲焦黄!皮肤传来针扎般的灼痛!浓烟呛入他的口鼻,引发剧烈的咳嗽!
但他没有低头!没有闭眼!
他的眼睛死死地、如同焊铁般钉在头顶上方那根第三根横梁上!钉在那道蜿蜒如蛇的裂纹上!钉在裂纹末端那一点细微的金属反光上!
火光跳跃,光影明灭。他要在被烈焰吞噬前,将每一个细节都烙印进灵魂深处!
裂纹的走向!从主支撑点向左前方延伸约三尺,然后陡然向下撕裂,如同蛇头噬咬!
裂纹的深度!目测至少两指宽!
裂纹末端的金属异物!不是钉子!像是一小块断裂的、生了锈的铁片!半嵌在木纹里!形状…像箭头?还是刀尖碎片?
“榆木…裂纹…蛇形…末端铁片…” 他嘴唇无声地翕动,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在背诵经文,每一个细节都伴随着灼热的痛苦被强行刻入记忆!
火焰越来越猛!脚下的柴堆发出噼啪的爆响!灼热的气流扭曲了视线!浓烟熏得他泪流满面,视线一片模糊!巨大的热浪让他感到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吸入滚烫的刀子!
脚下的木板开始发烫!裤脚瞬间被燎着!火焰如同毒蛇般顺着木柱向上蔓延!灼热的剧痛从脚踝、小腿、大腿…一路向上疯狂蔓延!皮肉在高温下发出滋滋的声响,焦糊的气味弥漫开来!
“呃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让陈默发出了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在绳索的束缚下疯狂地扭曲、挣扎!如同一条被扔进油锅的活鱼!
烈焰己经吞噬了他的下半身!金红色的火舌贪婪地向上攀爬,舔舐着他的腰腹、胸膛!
皮肤在高温下迅速碳化、开裂!剧痛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最后的意识!视野被浓烟和跳跃的火光彻底占据!
在意识被无边的痛苦和黑暗彻底吞噬前的最后一刹那,陈默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最后一次、死死地向上方望去!
火光中,那根第三根横梁的轮廓在热浪中扭曲、模糊。但就在那一片跳动的金红光芒里,那道蛇形裂纹的末端,那点金属异物的反光,似乎…极其短暂地…勾勒出了一张模糊而熟悉的脸!
**天桥下,流浪汉老李那张布满污垢、皱纹深刻的脸!**
那张脸在火光中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浑浊的眼珠里,似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还是…某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老…李…”
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无尽疑惑和最后一丝明悟的音节,在陈默被烈焰彻底吞没的喉咙里无声地消散。
下一刻,无边的、滚烫的黑暗,彻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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