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死寂被打破了。
不是被刘阿姨的怒吼，也不是被房东的砸门，而是被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近乎痉挛的悸动。
陈默蜷缩在墙角，背脊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却不再像昨夜那般彻底如泥。额角崩裂的伤口隐隐作痛，干涸的血痂混合着灰尘黏在皮肤上，带来粗糙的触感。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沾着油污和血痂的右手——昨夜，就是这只手，将那张被老吴揉皱、沾满机油和汗渍的百元钞票，放在了老李脚边。
老李那微不可察的点头！
那浑浊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审视与…赞许？
这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烫印在他被绝望冰封的意识表层。每一次回想，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一种近乎眩晕的、微弱的希望感。像溺水者抓住了一根漂浮的稻草，明知脆弱，却拼死不愿放手。
“他懂…他一定知道什么…” 陈默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自语。他挣扎着，用那只沾满污秽的手撑住冰冷的地面，指关节因用力而再次渗出血丝。身体如同散了架的破木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踉跄着走进狭小的卫生间。冰冷的自来水如同钢针般刺在脸上，激得他一个哆嗦。他胡乱地抹了几把脸，洗掉额角的血污和脸上的污垢，露出底下那张因为多次死亡轮回而显得异常苍白、疲惫，却又被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点燃的脸庞。
他翻找出一件相对干净的旧夹克穿上，掩盖住里面汗渍斑斑的背心。动作间，胸口被火刑架烈焰灼烧的幻痛依旧清晰，但他咬着牙，强行忽略。
**天桥下。**
城市的晨光尚未完全驱散夜的寒意，空气带着湿冷的清新。桥洞下的阴影依旧浓重，流浪汉老李己经醒了，或者说，他似乎从未真正沉睡。他依旧蜷缩在那堆硬纸板和破棉絮里，姿势与昨夜几乎一模一样。手里捏着半块更干硬的冷馒头，小口小口地啃着，浑浊的眼睛望着桥下稀疏起来的车流，眼神空洞依旧，却又似乎比昨夜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等待？
陈默的脚步停在老李面前，距离比昨夜更近。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扔硬币，也没有立刻蹲下。他就那么站着，身体因为虚弱和内心的巨大波澜而微微颤抖，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死死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审视，钉在老李那张布满岁月刻痕和污垢的脸上。
老李啃馒头的动作极其缓慢地停下了。他没有抬头，仿佛对陈默的注视毫无所觉。只是喉咙里再次发出那种如同老旧风箱般漏气的、模糊的咕哝声。这一次，声音不再是荒腔走板的俚曲，而是更加低沉、更加含混，仿佛在咀嚼着某种极其沉重的东西。
“…火刑架…” 老李的声音嘶哑得几乎难以辨认，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第三根梁…”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呼吸瞬间停滞！来了！终于来了！
老李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视线仿佛穿透了陈默的身体，聚焦在某个遥远的、燃烧的焦点上。他啃了一口冷馒头，在嘴里极其缓慢地咀嚼着，像是在品味着某种痛苦的回忆。
“…榆木的吧？” 他含混不清地吐出几个字，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陈默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他死死盯着老李，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火刑架上那根粗壮、带着湿气的榆木横梁！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再次贴上了他的后背！
老李咽下嘴里的馒头渣，浑浊的眼珠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扫过陈默因极度震惊而扭曲的脸，又仿佛只是无意识的移动。他继续用那沙哑破碎的声音，如同梦呓般低语：
“…裂纹…像条蛇…”
“轰——！！！”
陈默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眼前瞬间被金红色的烈焰占据！那蜿蜒狰狞、如同毒蛇噬咬般的裂纹！那在火光中扭曲跳动的清晰走向！每一个细节都随着老李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无比清晰地、带着灼热的痛感，再次烙印进他的灵魂深处！
蛇！果然是蛇！和老李当初点醒他时说的一模一样！
巨大的冲击让陈默几乎站立不稳！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天桥冰冷的桥墩上，才勉强稳住身形。他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混凝土，指甲几乎要抠进去！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幻嗅和烈焰的焦糊味！
老李似乎对陈默的反应毫无所觉，或者根本不在意。他又啃了一口冷馒头，极其缓慢地咀嚼着，浑浊的眼珠望着桥洞顶渗水的缝隙，眼神空洞而悠远。过了许久，久到陈默快要被这死寂和内心的惊涛骇浪逼疯时，老李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含混，却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猛地插入了陈默被绝望锁死的认知大门！
“…循环…” 老李吐出这两个字，如同吐出千斤重担，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沧桑，“…不止你一个。”
“！！！”
陈默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彻底冻结！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地、不敢置信地盯着老李那张布满污垢的脸！
不止我一个？
还有别人？
也被困在这个永恒的5月6日牢笼里？
也一次次穿越古代，经历死亡？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甚至超越了火刑架细节的验证！如同在绝对的孤独深渊中，突然发现远处还有另一个挣扎的身影！巨大的荒谬感、无法言喻的激动、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被同类触及的震颤，瞬间席卷了他！
“你…你也…” 陈默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剧烈的颤抖，几乎无法成句。
老李没有回答。他那双浑浊的眼珠，在说出“不止你一个”后，仿佛耗尽了力气，重新变得空洞麻木。但就在这空洞之中，一丝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清明，极其艰难地、一闪而逝！
那丝清明出现的时间极短，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沉重的疲惫和一种…历经无数轮回也无法磨灭的、属于智慧生命的最后光芒。
就在这丝清明即将消散的刹那，老李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吐出了两个如同重锤般的字眼：
“…扎根。”
扎根？
陈默的思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疯狂运转的大脑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两个字而瞬间卡壳！扎根？在这循环的牢笼里？在一次次死亡穿越中？这是什么意思？
他急切地看向老李，想要追问！想要抓住这最后的、如同救命稻草般的线索！
然而，老李眼中那丝微弱的光芒己然彻底熄灭。他重新变回了那个麻木、空洞、仿佛与世界隔绝的流浪汉。他低下头，继续专注地啃着那半块冷硬的馒头，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话语，从未从他口中说出。
“扎根…扎根…” 陈默靠在冰冷的桥墩上，失神地喃喃自语。老李最后那个词，如同一个深奥的谜题，重重砸在他的心头。不止我一个…扎根…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如何扎根？
他看着老李麻木啃着馒头的侧影，看着那张布满污垢、刻满岁月风霜、仿佛承载了无尽苦难的脸。一个更加惊悚、更加颠覆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
如果老李也是循环者…
那他经历了多少次？
他现在这种麻木空洞的状态…是不是无数次死亡轮回后的最终归宿？
是绝望的放弃？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扎根”？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更加迫切的、对“扎根”含义的渴求，如同冰与火的交织，瞬间淹没了陈默刚刚升起的、找到同类的激动。他额角未愈的伤口再次传来清晰的抽痛，仿佛在提醒他时间的紧迫和死亡的如影随形。
他缓缓站首身体，不再试图从老李那里得到更多。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后的余波，以及一种被彻底点燃的、带着血腥味的决绝火焰。
循环不止我一人。
破局需要“扎根”。
虽然依旧迷雾重重，但老李用生命（或许是无数次死亡）换来的这把钥匙，己经递到了他的手中。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个蜷缩在破棉絮里、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的老李，仿佛要将这幅景象刻进灵魂。然后，他猛地转身，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地，冲出了桥洞的阴影，融入了城市清晨冰冷的光线之中。
扎根。
无论意味着什么。
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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