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线(循环第9日·昼)**
图书馆古籍修复区的空气,像被时光浸透的旧棉絮,沉重而凝滞。那股独特的混合气味——陈年纸张挥发的微酸、劣质糨糊的甜腻、还有霉菌在阴暗角落里无声滋长的潮湿——扑面而来,钻入鼻腔,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陈旧感。这气味比天桥下的酸腐更甚,它不刺激,却像无数只细小的手,试图把人的思绪也一同拖进发黄的书页深处,埋进历史的尘埃里。
陈默赤脚踩在冰冷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每一步都留下一个微湿的脚印,很快又蒸发殆尽。脚底被泡面叉扎破的地方传来阵阵隐痛,像一枚微小的图钉,随着心跳一下下敲打神经末梢。这痛感非但没有削弱他的感知,反而像一根刺,把他从浑噩中牢牢钉在当下,钉在这片弥漫着腐朽书香的战场。
他的目标明确:古籍区深处,那排落满灰尘、极少有人问津的《大胤地方志汇编》和《户籍黄册影印辑录》。那是他“扎根”计划的第一块基石——伪造一个无懈可击的身份。
管理古籍区的是个戴着厚如瓶底眼镜的老管理员,姓周。花白稀疏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枯瘦的手指永远沾着墨渍和纸屑。他此刻正埋头于一方残破的卷轴,用细如发丝的毛笔蘸着一种气味刺鼻的黑色粘稠液体(据说是某种特制的修复用墨),小心翼翼地填补着虫蛀的孔洞。那专注的姿态,仿佛手中托着的是稀世珍宝,而非一堆脆弱易碎的故纸堆。
陈默走到柜台前,递上借阅申请单。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不带一丝刚从死亡边缘爬回来的疲惫和亢奋:“老师,麻烦您,我想借阅《大胤景隆十五年临安府户籍黄册影印本》和《江南道行路引样式考》。”
周管理员头也没抬,枯枝般的手指捏起申请单,凑到镜片前,鼻尖几乎要碰到纸面。“景隆十五年…临安府…”他嘴里含糊地咕哝着,声音像砂纸摩擦,“影印本…在第三排架子最底下,编号甲字叁柒贰。路引考…乙字拾玖捌。”他慢吞吞地报出位置,顺手把申请单压在墨迹斑斑的镇纸下,“只能在本区阅览,不准拍照,不准复印,不准用钢笔。铅笔抄录,动作轻点。损坏一页…”他浑浊的眼珠终于从镜片后抬起来,冷冷地扫了陈默一眼,“赔不起。”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有一种常年与朽物为伴的漠然和不容置疑的权威。陈默点点头,接过一枚代表准入的小木牌,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甲”字。
第三排书架果然是最偏僻的角落,光线昏暗,灰尘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微弱光柱里懒洋洋地飞舞。陈默弯下腰,在书架最底层找到了那个厚重的蓝色文件夹。抽出来时,一股浓烈的霉味和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他忍不住低咳了两声。文件夹的边缘己经磨损起毛,封面用褪色的墨水写着编号。
他抱着文件夹,找了个靠墙最角落的桌子坐下。桌面坑洼不平,残留着不知哪个年代刻下的划痕和墨渍。他小心翼翼地将文件夹摊开,泛黄的纸张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临安府衙门的朱红大印。影印效果模糊,但红色的印泥晕染开的边缘,那种特有的、仿佛浸入纸张纤维的“**咬纸感**”,被清晰地捕捉到。陈默的指尖隔着塑料保护膜,虚虚描摹着那晕染的轮廓。*官印…伪造的关键难点。现代的打印章太死板,没有这种渗透感。* 他皱眉,飞速在带来的速写本上用铅笔记录下这个观察要点。
接着是户籍登记的内容。格式竖排,从右至左。文字是工整的馆阁体,但细看之下,每个书吏的笔迹又带着细微的个性差异。有用墨浓重,力透纸背的;有笔锋轻灵,略显潦草的。户主的名字、籍贯、年龄、丁口(男丁)、女口、财产(田亩、房屋、牲口)……每一项都罗列得清清楚楚。
陈默的目光死死盯住“**户等**”一栏。上面清晰地标注着“匠籍(染)”。旁边用小字备注:“专供官营织造局靛蓝”。他的心猛地一跳!染匠!这正是他锁定的产业切入点!这个发现像一剂强心针,让他几乎要兴奋地拍桌子,但眼角余光瞥见远处周管理员那如同石雕般的侧影,又硬生生压了下去,只在桌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他立刻翻到记录染匠家庭具体信息的部分。一户姓张的染匠,家庭成员:张有福(户主,染匠),张李氏(妻),张水生(子,年十五,习染)……“水生”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脑海!*张水生…陈水生!* 年龄也对得上!一个因灾荒流落他乡的年轻染匠学徒,技艺在身,身份清白(至少在户籍记录上查有此人),简首是天衣无缝的模板!
他立刻在速写本上飞快勾勒出“陈水生”的雏形:
* **姓名:** 陈水生(借壳)。
* **籍贯:** 原籍临安府钱塘县(户籍记录区域)。
* **出身:** 匠籍(染),父陈有财(虚构),原为官营织造局染匠。
* **现状:** 景隆十六年钱塘大水,家破人亡(利用真实灾害记录),孤身流落至…(目标城市待定)。
* **技能:** 家传染靛蓝技艺(为携带菌种做铺垫)。
人设骨架有了,作者“冉冉升起新星”推荐阅读《我在古代循环交作业》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但皮肉细节才是关键。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激动,将注意力转向旁边那本《江南道行路引样式考》。这本更薄,但内容更“实用”。
影印的行路引样本纸张粗糙泛黄,上面盖着各级官衙的关防大印和骑缝章。陈默的目光如同探针,死死钉在那些印章上。**问题立刻暴露!**
影印件上的官印,虽然能看出形状和文字,但那种关键性的、**因印泥厚重和纸张吸墨性不同而产生的、边缘深浅不一的自然晕染效果**,在影印件上几乎完全丢失了!呈现出来的只是一个个边界清晰、颜色均匀的红色块!这在现代技术下很容易模仿,但在古代,这种均匀的红色和清晰的边界,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因为真正的官印盖下去,受力度、印泥多少、纸张纹理影响,绝不可能如此“完美”。
“**晕染…**” 陈默用铅笔在速写本上重重写下这两个字,又狠狠画了几个圈。他盯着影印件上那死板生硬的红色方块,眉头拧成了疙瘩。*第十次死亡,就是因为假路引的官印晕染做得太假,被经验老道的胥吏一眼识破!这个细节是致命的硬伤!*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回忆第十次死亡时的细节。阴暗潮湿的县衙班房,那个留着山羊胡、眼袋浮肿的老吏,捏着那张他花“重金”买来的假路引,嗤笑一声,手指精准地点在官印的边缘:“后生仔,画虎不成反类犬啊。这印色…啧啧,跟刚刷的漆似的,透着一股子新。” 那轻蔑的眼神和冰冷的手铐声仿佛就在耳边。
*必须解决晕染!*
陈默的目光在昏暗的阅览室里扫视。修复台上,周管理员还在专注地修补着那幅残卷。他蘸取那粘稠黑墨的毛笔尖,在接触到破损的宣纸边缘时,墨迹会顺着纸张的纤维纹理自然洇开一小圈,形成一种类似“**墨晕**”的效果。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墨晕…印泥晕染…原理是否相通?都是液体(墨/印泥)在毛细作用下在纸张纤维中的扩散?他死死盯着那细微的墨晕边缘,大脑飞速运转。*印泥的粘稠度、纸张的吸水性、加盖时的力度和角度…需要实验!大量的实验!*
他低头看向自己带来的工具:速写本(现代纸张,吸水性差)、铅笔(无法模拟液体渗透)。不行!完全无法模拟古代那种粗糙厚实的黄麻纸和油性印泥的效果!
一股焦躁感涌了上来。他需要真实的材料!古代那种纸!那种印泥!可在这循环的现实里,去哪里找?图书馆里只有影印件和修复用的现代替代品!难道又要带着这个致命缺陷去古代碰运气?第十次死亡的冰冷和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他烦躁地用铅笔在速写本上无意识地划拉着,笔尖划过“陈水生”的名字,又划过那个被圈起来的“晕染”。目光再次落回那本《样式考》上,影印的假印泥方块刺眼无比。
突然,他划线的动作停住了。铅笔尖停在了“**骑缝章**”的影印样本上。那些盖在两张路引连接处的印章,在影印件上更是糊成一团,几乎无法辨认具体文字,只能看到一些不规则的红色色块和断断续续的墨线。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骤然照亮了他脑海中的迷雾!
*既然无法完美伪造单个官印的晕染…那能不能利用这种“糊”?利用影印本身的缺陷?*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模糊不清的骑缝章影印。一个计划的雏形,带着孤注一掷的锋芒,在他心中急速成型。
“扎根”的第一步,是伪造身份。而伪造身份的核心凭证——那张要命的路引——最大的破绽,或许可以被他反过来,变成一层掩护的迷雾!
他猛地合上《样式考》,将“陈水生”的人设草稿和关于官印晕染的致命发现小心地撕下,折成最小的方块,塞进贴身的衣兜里。那微小的纸张摩擦感,像一枚即将投入赌局的筹码。
起身,将沉重的文件夹小心地抱回原处。经过修复台时,周管理员依旧沉浸在残卷的世界里,头也没抬,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带着霉味的影子。
陈默赤脚走出古籍区,重新踏入图书馆相对明亮的主厅。脚底的刺痛依旧清晰,但此刻,那痛感仿佛变成了某种力量的源泉,支撑着他挺首脊背。
他没有离开图书馆,而是转身,径首走向了…**艺术阅览区**。
目标:寻找关于古代印章篆刻、印泥制作、以及纸张纤维和液体渗透原理的书籍。尤其是那些带有高清细节图的画册和图谱。
晕染的难题如同横亘在面前的险峰。攀登或许会再次摔得粉身碎骨(第十一次死亡?),但这一次,他看清了悬崖的形状。手中的铅笔,就是他的镐头。图书馆这座知识的矿脉,就是他开凿的岩壁。
扎根的第一步,必须在这里,在这循环的现实里,用尽一切办法,把“陈水生”的路引,伪造得天衣无缝——至少,要能骗过第一道关卡的眼睛。艺术区的书架散发着油墨和颜料的气息,陈默的身影融入其中,眼神专注而锐利,如同一个即将伪造历史的工匠,在光影和纸张的迷宫中,寻找着那枚足以以假乱真的“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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