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斑如墨渍般在青砖墙上肆意蔓延,城郊废宅的腐木梁架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沈知夏踩着陷进泥沼的绣鞋踉跄前行,沾着蛛网的衣角扫过墙角半凝固的血泊,腥甜气息混着陈年朽木的霉味,如同有人攥住她的后颈将口鼻按进污水潭。
指尖捏着的羊皮纸边缘锋利如刀,“沈氏商号私运南洋违禁香料” 的小楷字里行间浸透墨毒,像是有人用狼毫饱蘸了毒液书写。落款处那枚朱砂印最是蹊跷 —— 本该明艳的丹砂竟泛着暗红光泽,凝固的纹路丝丝缕缕,活脱脱是从伤口剜下的血痂拓印而成。她无意识着印泥凸起的颗粒,指甲缝里突然沁出冷汗,在羊皮纸上洇出小小的灰斑。
廊下悬挂的褪色灯笼突然被穿堂风掀起,褪色的红绸猎猎作响,恍惚间竟像是无数染血的绣帕在风中翻飞。沈知夏猛地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布满青苔的砖墙,后腰硌着块不知何时藏在袖中的碎瓷片 —— 那是今早与兄长争执时,摔碎的青花茶盏残片。
“啪嗒” 一声,江晏将半块绣着 “锦绣坊” 标记的帕子甩在积灰的木桌上。金线绣就的并蒂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指腹着帕角残留的暗纹,喉结滚动:“京城只有三家绣坊敢用苏绣双面缂丝,锦绣坊东家上月刚成了林氏商会的座上宾。”
沈知夏突然按住他欲抽回的手,两人相触的皮肤瞬间窜起电流。她抽出袖中银针,针尖刺入朱砂印,拔出时却泛着黑褐色:“不是朱砂,是藏红花混着松烟墨,这种调制方法......” 话音未落,窗外骤然响起密集的马蹄声。
* 江晏旋身吹灭油灯的刹那,铜灯盏在青砖地上磕出闷响。夜风裹挟着碎叶灌进残破的窗棂,将两人交叠的剪影拉得歪斜扭曲。檐角铜铃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二十余骑黑衣人自暮色中现形,玄铁弯刀折射着冷光,如同张开獠牙的兽群将废宅团团围住。为首者踏着满地瓦砾缓步上前,面罩下眼尾的朱砂痣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 正是三日前在码头与沈知夏激烈争执的林氏商会护卫统领。
"沈小姐好雅兴。" 他故意拖长尾音,皮靴碾碎脚边枯骨发出脆响,"深更半夜与外男私会废宅,若是传出去,沈氏商号百年清誉可就..." 话音未落,手中账簿己被抖开,泛黄纸页在风中哗啦啦翻动,"不过比起这桩韵事,更有趣的是这里面的数字 —— 沈氏绸缎庄每月凭空消失的二十匹云锦,原来都进了某些人的腰包?"*
沈知夏将伪造文书折成方块塞进衣襟,余光瞥见江晏己摸到墙角的锈刀。她突然轻笑出声,步摇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晃:“林统领怕是误会了,这废宅原是我沈家祖产,前些日子发现有人偷运私盐,我与江公子不过是来抓贼的。” 她手腕翻转,寒光一闪的匕首抵住自己咽喉,“若统领执意诬陷,我这清白之躯,倒是能换沈家满门平安。”
空气瞬间凝固。江晏的瞳孔猛地收缩,掌心的铁锈扎进肉里。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沈知夏 —— 明明手在发抖,眼底却燃着野火,像极了那年她在拍卖会上,孤身对抗七个商会围标的模样。
“搜!” 统领挥刀劈碎木门,木屑飞溅的刹那,江晏如黑豹般窜出。锈刀与对方的精钢长刀相撞,火星西溅。沈知夏趁机将半块帕子塞进暗格,却在转身时被人抓住发辫。后脑传来剧痛的瞬间,她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龙涎香,这是只有达官显贵才用得起的香料。
“给我留活口!” 统领的怒吼被刀刃相交的铮鸣淹没。江晏以一敌三,左肩被划开半尺长的口子,鲜血浸透月白色长衫。沈知夏摸到靴筒里的火折子,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的红痕:“各位都是明白人,私闯民宅杀人灭口,传到官府......” 她故意顿住,目光扫过几个面露犹豫的黑衣人。
统领面色铁青,正要下令,远处突然传来更夫梆子声。“子时三刻!捉拿江洋大盗!” 整齐的呼喝声由远及近,竟是巡防营的人马。黑衣人如惊弓之鸟,统领咬牙切齿地甩出烟雾弹,待烟尘散尽,只余满地断刃和半截染血的红绸。
沈知夏瘫坐在地,后背贴着冰凉的砖墙。江晏踉跄着扑过来,温热的血滴在她手背上:“伤到哪了?” 他声音发颤,扯开自己衣襟就要查看她脖颈的伤口。沈知夏慌忙按住他渗血的左肩,摸到一手黏腻的血:“你先顾好自己!”
两人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废宅里格外清晰。远处传来巡防营的脚步声,江晏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将半块帕子塞进她掌心:“记住,明日辰时,城南典当行。” 他俯身时,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带......” 话未说完,木门被撞开,火把的光芒照亮满地狼藉。
为首的千总将腰间佩刀拍得哐当作响,皮靴碾过满地狼藉的账册,目光毒蛇般在两人身上逡巡。沈知夏颈间的珍珠坠子歪斜着,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脸颊,江晏外袍下摆浸透暗红血渍,刀鞘上还凝着未干的黑痂。千总喉头滚动着发出冷笑:"沈小姐这副模样,倒像是唱曲儿的小娘子刚被......"
"千总误会了。" 沈知夏指尖在暗格里捏皱半张纸,强压下掌心的冷汗。檀木匣开启时,伪造文书的火漆印泛着冷光,"午时有人持假契闯入商号,妄图霸占货栈。幸得江公子仗义相助,才保得沈氏周全。" 她递文书的手悬在半空,余光里江晏己隐入阴影,只留窗棂间晃动的半截玄色衣摆,像极了檐角垂落的招魂幡。
千总着文书边缘,突然嗤笑出声:"沈小姐可知,这印泥用的是杭州胡开文的八宝朱砂?上个月漕运衙门刚丢了半箱。" 话音未落,远处更夫梆子声惊破死寂,惊起檐下宿鸦扑棱棱乱飞。
青石板在马蹄下发出闷响,沈知夏攥着缰绳的手不住发抖。晨雾裹挟着血腥气渗入锦缎披风,身后深巷里男人垂死的呜咽仍在耳畔回响。她踉跄着推开沈府角门,铜环叩击声惊飞檐下宿鸟,将夜色震出蛛网状的裂痕。
铜盆里的温水蒸腾起白雾,半块绣帕在水面缓缓舒展。褪色的金线在氤氲水汽中扭动,像条蛰伏的毒蛇突然昂起头 —— 那个 "林" 字暗纹如烙铁般灼痛双眼。沈知夏颤抖着将帕子按在胸口,冰凉的丝绸贴着剧烈起伏的心脏,仿佛要把这个秘密永远封存。
铜镜蒙着层薄霜,照出她凌乱的鬓发和脖颈处狰狞的指痕。那些青紫的淤痕蜿蜒如毒蛇盘踞,可最痛的却是藏在绸缎下的鞭伤。指尖抚过心口结痂的伤口,昨夜被皮靴碾过的剧痛突然翻涌上来。她抓起妆奁里的银剪,锋利的刃口抵在腕间,却在触及皮肤时骤然顿住。
窗外的天色正从墨黑转为黛青,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沈知夏将银剪重重掷在妆台上,清脆的撞击声惊得雀鸟扑棱棱掠过雕花窗棂。她握紧拳头,指甲在掌心剜出月牙形的血痕,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落在绣着并蒂莲的帕角上。镜中人的瞳孔在熹微晨光中收缩成寒芒,那簇蛰伏的火焰终于冲破桎梏,在眼底烧成燎原之势。
"林......" 她对着虚空吐出这个名字,声音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铁锈。晨风掀起纱帘,将未说完的诅咒卷入渐亮的天际。这场用鲜血和谎言织就的棋局,沈知夏终于看清了第一步落子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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