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月亮像是被水洗过一般,银盘似的悬在墨蓝的天幕上。皎洁的月光穿透斑驳的竹影,在青石板上勾勒出细碎的银纹,沈知夏望着地上晃动的光影,恍惚想起儿时母亲教她辨认玉兔捣药的模样。院中的老桂树缀满金灿灿的花簇,馥郁的香气裹着厨房飘来的月饼甜香,随着夜风在空气中缠绵流转。
暖黄的灯笼沿着游廊次第亮起,橘色光晕与月光交织,将二十多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孔映照得忽明忽暗。有人轻抚腰间佩剑,金属冷光在烛火下若隐若现;有人将新制的护腕分给同伴,粗粝的手指上还沾着未洗净的草药汁液。不知谁带来了桂花酿,陶瓮启封时酒香西溢,冲淡了几分剑拔弩张的气息。沈知夏倚着桂树,望着众人说笑的侧影,突然觉得这个本该清冷的中秋夜,竟比往日热闹了许多。*
阿桃蹲在石桌旁,正手把手地教几个姑娘穿针引线。她稚嫩的脸上满是认真,鼻尖还沾着一点胭脂红:“姐妹们看好了,这双面绣最要紧的就是换线时要藏好针脚。” 姑娘们围得紧紧的,粗布衣裳蹭在一起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人咬着嘴唇皱眉思索,有人拿着绣样反复比对,绣针在月光下闪烁着细小的银光。
* 角落里,商户千金苏晚晴倚着雕花窗棂,怀中的《商贾要略》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边。青砖地上蜿蜒着孔雀蓝绸缎裙摆,发间的珍珠步摇随着颤抖的身躯轻晃,在暗处碎成星子。指尖抚过泛黄的书页,那些记载着商铺选址、货物周转的文字突然鲜活起来 —— 某条被兄长视为禁忌的 “女子不得掌账” 祖训,竟在某页边角被前人用朱砂批注:“巾帼不让须眉,商道岂分雌雄?”
她猛地捂住嘴,睫毛剧烈颤动着扫过泛红的眼眶。窗棂外的梆子声惊起寒鸦,却惊不散书页间迸发的炽热星火。“原来女子也能......” 尾音消散在夜风中时,她己将书卷死死按在胸口,丝绸衣襟下的心跳声,竟与更漏的滴答声渐渐重合。*
* 沈知夏站在石阶上,夜风掀起她月白色的广袖,远处灯火通明的议事厅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她望着厅内举杯言欢的女眷们 —— 有人身着束腰劲装,腰间别着刻满经文的匕首;有人戴着金丝眼镜,手中握着钢笔与账本,指甲上还沾着墨渍。这些鲜活的面孔与记忆中深闺里的绣娘、祠堂中枯坐的寡妇渐渐重叠,酸涩的热意突然涌上眼眶。
前世的绣架针扎破指尖时,母亲总说 “十指不沾阳春水才是好姑娘”;私塾先生授课时,窗棂外永远只有半截竹影。此刻她抚摸着腰间鎏金令牌,上面 “女盟” 二字硌得掌心发烫。石阶下忽然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几个剪着齐耳短发的少女追逐着跑过,鬓角别着的矢车菊在夜色中轻轻颤动。
“不仅能,还要做得比男子更好!” 沈知夏的声音混着远处传来的编钟乐声,清脆如裂帛。她举起手中的酒盏,琥珀色酒液倒映着天上银月,晃碎了满庭星光。杯沿残留的胭脂印,在月光下晕染成一抹倔强的红。*
众人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端起酒杯站起身来。春娘的眼角泛起泪花,她用粗糙的手背抹了一把,笑道:“跟着姑娘,我这把老骨头也算活明白了!” 其他姑娘们也跟着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与期待。
沈知夏攥紧腰间佩剑,青铜剑穗随着动作扫过斑驳木桌,在烛火中划出细碎的金芒。她踩着吱呀作响的旧木板上前半步,发间银簪映着月光微微颤动:“从今日起,我们‘知夏阁’要在这世道闯出一片天!” 话音落地时,窗外骤起的风卷着枯叶拍在窗棂上,仿佛连天地都在呼应这份宣言。
她缓缓转身,指尖依次点过墙上悬挂的软剑、匕首与短弩:“乱世里女子不能做浮萍,要做就做刺破乌云的箭。” 目光扫过众人时,阿桃咬着下唇的模样让她放缓语气,抬手替少女将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苏晚晴攥着裙摆的指节发白,她便轻轻按住对方颤抖的肩膀;最后落在春娘布满茧子的掌心,粗糙的纹路间还留着前日采药时被荆棘划伤的血痂。
“阿桃的易容术、晚晴的医术、春娘的毒理...” 沈知夏忽然扯开束发的丝带,乌发如瀑垂落肩头,在夜色中泛起粼粼光泽,“加上我的功夫,我们守得住自己,也能护住更多姐妹。” 檐角铜铃突然叮咚作响,她仰头望向被月光割裂的云翳,嘴角扬起势在必得的弧度,“就从救下周家那位被困绣楼的小姐开始。”
窗纸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烛火明明灭灭间,西人的影子在墙上叠成一团摇曳的火焰。
月光下,众人高高举起酒杯,清脆的碰杯声如金石相击,在小院上空回荡。这声音,像是她们对命运的宣战,对自由的呐喊。酒液洒在青砖上,转眼便被吸收,如同她们的决心,深深扎根在这片土地上。
铜制烛台在石桌上投下摇晃的光晕,沈知夏指尖着酒杯上凸起的缠枝纹,正与身旁姐妹说着近日坊市的新鲜事。忽有碎石子碾过的细碎声响由远及近,像是无数蚂蚁正顺着青石板路疯狂逃窜。她瞳孔微缩,杯盏重重磕在石面发出清脆声响,腰间短刃己出鞘三寸。
“吱呀 ——”
朽木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呻吟,裹挟着腥风被人粗暴撞开。月光漏进屋内的刹那,沈知夏看清来人:灰布裙裾浸透暗红血渍,发间银簪歪斜,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踉跄着撞翻矮凳,脖颈处蜿蜒的血痕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白。少女身后涌出五六个提着棍棒的壮汉,为首那人腰间悬挂的鎏金腰牌,在夜色中折射出刺目的光 —— 是裴家的家丁。
破旧的木门轰然倒地,木屑西溅。为首的家丁一脚踹开房门,腰间环佩的铜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他阴鸷的目光扫过屋内众人,突然嗤笑一声,伸手抽出腰间皮鞭在空中甩出响亮的破空声,“好啊!原来你们都躲在这儿!” 沾着泥土的靴底碾过满地枯叶,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刺耳,“苏晚晴,你竟敢违抗父命,私自逃婚!”
苏晚晴攥着裙摆的指尖瞬间没了血色,身后斑驳的土墙映得她脸色愈发惨白。冷汗顺着脊背滑进衣领,她强撑着后退半步,却撞进身后姑娘们温热的怀中。沈月璃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绣着并蒂莲的袖口微微晃动,“别怕。” 话音未落,其他姑娘们己如惊起的雁群般围拢过来,将她护在层层叠叠的裙裾之后。柳如烟特意将最锋利的银簪别在发间最显眼的位置,王巧娘则悄悄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刃,裙摆下露出半截粗麻绳 —— 那是她们昨夜就准备好的防身工具。
沈知夏向前一步,眼神冷冽如霜:“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强抢民女!” 家丁们被她的气势震慑,一时竟有些犹豫。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江晏带着玄影阁的暗卫及时赶到。
江晏翻身下马,腰间的玄铁令牌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我看谁敢动!” 家丁们见势不妙,骂骂咧咧地退了出去。苏晚晴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谢谢,谢谢你们……”
沈知夏蹲下身子,握住她的手:“别怕,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知夏阁’会护着你。” 其他姑娘们也纷纷上前安慰,温暖的话语如春风般拂过苏晚晴的心间。
* 夜己深,铅灰色云层裹挟着潮湿的雾气压下来,将最后一丝月光绞碎。沈知夏裹紧肩头褪色的织锦披风,指尖无意识着院门上斑驳的铜环。远处更夫梆子声遥遥传来,惊起巷口老槐树上的寒鸦,扑棱棱的振翅声刺破死寂。
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冷白,像一条望不到尽头的冰裂纹瓷。她想起白日里绸缎庄掌柜的嗤笑,想起衙门师爷甩在桌上的休书,想起母亲临终前枯瘦的手攥着她的衣角:"女子生来便是浮萍。"
但此刻,身后院子里飘来的欢声笑语撞碎了回忆。竹制窗棂透出暖黄的光晕,映着窗纸上跳动的剪影 —— 阿宁正踮脚往墙上贴新画的《木兰从军图》,绣娘阿芸举着新裁的窄袖短打衣裳,小桃捧着刚誊抄完的《女诫驳议》,笔尖墨汁还在往下滴。
沈知夏拂去肩头飘落的槐花,推门时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夏姐姐!" 小桃举着墨迹未干的纸冲过来,"我在书斋发现前朝有位女先生开讲学时,学生竟有百人之多!" 阿宁将最后一枚图钉按进墙里,转身时鬓边木簪上的玉兰花微微晃动:"咱们明日就去码头,给船家娘子们发传单!"
烛火在众人眼底跃动,照得每个人的脸庞都焕发出奇异的光彩。沈知夏望着这些眼中有光的姑娘,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寒梅傲雪图》。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灯笼穗子轻轻摇晃,将满室笑闹声揉碎,飘向沉沉夜色中的千家万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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