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把那张硬邦邦、烫金名字的名片塞进沈宁手里时,她刚结束一场长达十小时的跨国并购电话会议,耳鸣还在颅内嗡嗡作响,眼皮沉重得要用牙签才能勉强撑开。
“宁宁,这次这个,绝对好!”母亲的声音穿透疲惫的屏障,带着亢奋的亮度。
“市里国企的科长!三十出头,前途无量!家里西套房,父母都是退休教师,知书达理!这回你可得上点心!”
那张名片在沈宁指尖捻着。
“妈,我刚加完班,三天没怎么合眼,脑子是糊的。”
“糊什么糊!”母亲瞪她一眼,带着过来人洞悉一切的笃定。
“终身大事比天大!再忙也得去!约好了,就今晚七点,老城根那家新开的‘鼎沸’火锅。地方人家选的,说是热闹,有烟火气,正好!”
她不由分说地把沈宁往门外推,“快去拾掇拾掇,瞧你这脸色,跟刚从凶杀案现场回来似的!”
“鼎沸”火锅店,名字倒应景。
空气里翻滚着浓烈到化不开的牛油和辣椒香气,鼎沸的人声、锅底沸腾的咕嘟声、杯盘碰撞的脆响。
沈宁坐在靠窗的卡座,对面是王科长——母亲口中那“条件顶好”的第十位相亲对象。
他穿着笔挺的衬衫,领口扣得一丝不苟,正用漏勺专注地打捞着翻滚红汤里的毛肚。
“沈律师,久仰久仰。”他放下漏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种审视意味,在沈宁脸上逡巡片刻,最终落在我手边那个装着厚厚卷宗的公文包上。
“你们做律师的,特别是女律师,是不是都…特别厉害?”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嘴角扯开一个半是探究半是调侃的笑,“听说啊,女律师要是打起离婚官司,那叫一个狠,能让老公连条裤衩都剩不下,首接净身出户?”
沈宁正用筷子搅拌香油碟的手,顿住了。
她抬起眼,迎上他那双带着某种优越感和试探的眼睛,连日熬夜的酸涩感在眼球后蔓延,但她清晰地捕捉到他话里那点油腻的算计和自以为是的幽默。
“王科长,听您这么说,经验之谈?您的前妻…当初没分走您市中心那套紧邻实验中学的学区房吧?”
王科长脸上的笑容,那点优越感和调侃,瞬间冻住,脸色先是涨红,继而迅速褪成一种难看的猪肝色。
就在这时,沈宁放在桌边的手机屏幕倏地亮起,是实习律师小陈发来的信息:
【沈律!天大利好!!对方刚刚松口,同意在核心条款上让步,初步估算,至少3个亿!!!速回电!!!】
“三个亿……” 沈宁下意识地轻声念了出来,这不仅仅是一个数字,这是她和团队无数个日夜殚精竭虑、唇枪舌剑拼下来的战果。
“什么三个亿?” 对面的王科长捕捉到了沈宁的低语,他扭曲的脸上混杂着尚未消退的羞愤和被新信息勾起的、本能的贪婪和市侩。
“你…你搞什么项目能赚三个亿?吹牛吧?”
可紧接着,那份短暂的惊疑瞬间被更强烈的、被冒犯的怒火取代,他猛地一拍桌子,“哐当”一声巨响,震得桌上滚烫的红油溅出几滴。
“我算看明白了!” 他几乎是咆哮着,“你就是我妈说的那种女人!书读多了,心读野了!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仗着会耍几句嘴皮子,看不起我们老实人是不是?又强势又刻薄!算计得比谁都精!哪个男人敢娶你这样的?生养孩子、伺候公婆、操持家务,你哪一样行?哼!我告诉你,就你这样的,搁我们老家村里,白送都没人敢要!没人要!!”
周围几桌的喧嚣似乎诡异地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好奇的、探究的、幸灾乐祸的,像聚光灯一样打在沈宁身上。
沈宁站起身。
动作快得带倒了手边的玻璃杯,半杯酸梅汁泼洒出来,在桌布上迅速洇开一大片深褐色的污迹。
“服务员!”沈宁的声音异乎寻常地平静,“买单。”
她迅速的扫码付款,看也没看数额,转身就走,将身后那片凝固的、混合着惊愕与鄙夷的喧嚣,以及王科长那张因彻底失态而扭曲的脸,远远甩开。
“叮”一声轻响,电梯抵达底层,在门开的瞬间,手机又震了一下。
【宁宁?谈得怎么样?王科长条件多好啊!你可得好好把握!别又犯倔!妈妈这还有两张新的名片,明天给你送过去……】
后面具体是什么名字、什么头衔,她己经看不清了,那些文字在猩红视野里扭曲、模糊,最终只幻化成一行带着无限嘲讽的判词,烙进她翻江倒海的意识深处:
原来如此。
原来在这偌大的、名为“相亲”的评估场上,一个独立女性,她所有的智谋、坚韧、专业价值与独立灵魂,都毫无意义。他们需要的,他们唯一愿意评估并试图购买的,不过是一个器官的功能。
一个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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