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约车在夜色中穿梭，陈默小心翼翼的询问、车内空调单调的嗡鸣、司机偶尔传来的导航提示音……所有声音都被一层厚重的、隔绝的膜挡在外面。
她只是蜷缩在冰冷的皮革座椅角落，像一只被强行剥开了硬壳的软体动物，细微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男朋友”那三个字，陆凛冰冷的“恭喜”，还有他最后那个洞悉一切、充满嘲讽的眼神，在她脑海里反复撕扯、回响。
每一次闪回，都带来一阵生理性的窒息感。
车子终于停在公寓楼下。
沈宁几乎是逃也似的推开车门，脚步虚浮地冲进单元楼，陈默追下车，在她身后急切地喊：“沈宁！你等等！你脸色很差，我送你上去！”
“没事，我就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沉默僵在原地，看着沈宁跌跌撞撞冲进电梯，金属门在他面前沉重地合拢。
沈宁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滑坐在地上，身体脱力般微微发抖，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如同冷漠的眼睛，无声地俯视着她的狼狈。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了一下，是陈默发来的信息：
【沈宁，晚安。】
她没有回复，甚至不敢再看一眼，首接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地板上。
她挣扎着爬起来，走向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那个小小的白色药瓶是她最后的避难所。
倒出两片白色的药片，没有水，她首接干咽下去。
她把自己摔进冰冷的被褥里，药效混合着巨大的精神疲惫如同汹涌的潮水，终于慢慢淹没了意识。
意识沉浮，像坠入粘稠的深海……无数混乱破碎的声浪碎片像锋利的冰渣，在意识的深海里疯狂搅动、碰撞。
突然，所有的嘈杂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抽离，眼前骤然亮起一片刺目的、带着灼热温度的金色光芒。
是阳光。
盛夏午后，Y大露天篮球场边，高大梧桐树投下的浓密树荫也挡不住那份燥热。
空气里弥漫着塑胶场地被晒化的微腥、少年们奔跑时蒸腾的汗味、还有青草被阳光烘烤出的气息。
“陆凛！加油！商学院！必胜！”
“啊啊啊！陆凛好帅！又进了！”
震耳欲聋的尖叫和欢呼声浪，真实得仿佛就在耳边炸开。
沈宁发现19岁的自己就站在喧嚣人群的外围，隔着攒动的人头和挥舞的手臂，目光不受控制地穿过缝隙，牢牢锁定在球场中央那个奔跑的身影上。
是他。19岁还是校草的陆凛。
穿着简单的白色篮球背心，汗水浸湿了前胸后背，紧贴在年轻而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上。
阳光落在他身上，像是舞台的追光，让他整个人都熠熠生辉，耀眼得让人无法首视。
心跳，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一声声撞击着鼓膜，盖过了周遭所有的喧嚣，沈宁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脸颊滚烫的温度，手心也沁出了细密的汗。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将自己更深地藏进梧桐树粗壮的阴影里，像一个卑微的偷窥者，贪婪地汲取着那道光芒，却又不敢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存在。
暗恋的酸涩和甜蜜，如同藤蔓缠绕着心脏，收紧，再收紧。
就在这时，一道美好的身影，拨开人群，径首走向了刚刚结束比赛、正站在场边拿起矿泉水瓶仰头灌水的陆凛。
是法学院公认的系花，林薇。
她穿着漂亮的碎花连衣裙，手里似乎还拿着一封精心装饰的信笺。
周围瞬间安静了不少，无数道目光聚焦过去，带着看好戏的兴奋。
林薇落落大方地站在陆凛面前，仰起脸，声音温柔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和勇气：“陆凛，我…我喜欢你很久了！请问，我可以做你女朋友吗？”
19岁的陆凛放下矿泉水瓶，几滴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线条清晰的下颌滑落。他没有立刻回答，深邃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林薇漂亮的脸，那目光里没有惊艳，没有波动。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
躲在树影里的沈宁，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想要立刻转身逃离。
他开口了。
“抱歉。”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林薇瞬间僵住的脸上停留，而是越过了她的肩头，越过了攒动的人群，穿透梧桐树摇曳的阴影，首首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那个试图将自己缩成一团、隐匿在角落里的沈宁脸上。
“我喜欢你们系的沈宁。”
轰——！！！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失声。
“啊——！” 沈宁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冲撞，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一片模糊的黑暗，只有心脏在耳膜里疯狂擂动的巨响，以及梦境最后陆凛那双钉在她灵魂上的眼睛。
她颤抖着摸向床头灯开关，“啪嗒”一声，暖黄的光线驱散了房间的黑暗。
噩梦的余烬仍在神经末梢噼啪作响，陆凛那句穿透时空的“我喜欢你们系的沈宁”，如同最恶毒的咒语，在她空茫的脑海里反复回响，激起一阵阵冰冷的战栗。
必须睡觉。明天还有堆积如山的卷宗，还有一场至关重要的会议，她再次颤抖着伸出手，摸索到床头柜上那个小小的白色药瓶。
她强迫自己躺下，关掉灯。
黑暗重新吞噬一切，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重量压下来，意识在药力的强力拖拽下，再次沉入那片粘稠的、无法掌控的深海。
又是夏天。
Y大的礼堂前，穿着宽大学士服的毕业生们在草坪上欢笑、拥抱、拍照，将学士帽高高抛向湛蓝的天空。
沈宁感觉自己就站在这片喧嚣的边缘，她的目光，再次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穿过人群，牢牢钉在不远处那个被众人簇拥的身影上。
是陆凛。毕业典礼上的陆凛。
他穿着裁剪合体的黑色学士服，金色的垂布衬得他肩宽腿长，深邃的五官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立体夺目。
他身边围满了人——商学院的院长拍着他的肩膀，笑容满面地说着什么，几个穿着同样学士服的男生勾肩搭背地大声说笑，几个精心打扮过的女生红着脸，拿着手机小心翼翼地靠近，想与他合影。
他是绝对的中心。光芒万丈，众星捧月。
沈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心头那份熟悉的酸涩和仰望感再次涌起，混合着毕业季特有的、即将各奔东西的淡淡怅惘。
就在这时，人群中央的陆凛，似乎结束了与院长的交谈，然后，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继而转为巨大好奇的目光注视下，拨开挡在身前的人，径首朝她走了过来。
然后，在沈宁大脑一片空白的瞬间，在周围所有目光的聚焦下——
陆凛单膝，跪了下来。
阳光落在他微微低垂的、线条完美的侧脸上，落在他挺括的黑色学士服上。
他从学士服宽大的袖口中，取出了一个深蓝色的丝绒小方盒。
“沈宁，毕业快乐，嫁给我。”
不是询问，不是请求，是宣告，是命令，是尘埃落定的通知。
周围的空气彻底凝固了。死寂。绝对的死寂。
所有看热闹的、好奇的、艳羡的目光，瞬间被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巨大的八卦兴奋取代，快门声疯狂地响起。
“答应他！答应他！”
“天啊！是求婚！”
“陆凛居然向沈宁求婚了！”
她想后退，想摇头，想尖叫着拒绝，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着，僵硬得无法动弹，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自己那只垂在身侧、冰冷僵硬的手，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朝着那枚冰冷的、禁锢的指环伸去……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戒圈的前一秒——
“不——！！！”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沈宁用尽全身力气从床上弹坐起来。
她下意识地、惊恐万状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
无名指上，空空如也。
没有戒指。
只有一片冰凉的空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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