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再不情愿，到了睡觉的时间也只能进屋。
“快进去吧，人小满都在屋里坐了一天了。你不憋得慌，人家还不憋得慌？”王春花推了秦振锋一把。
他爹秦顺贵带着酒气也劝他：“赶紧的！新媳妇头一天，哪有新郎官在外头冻着的道理？像什么话！”
秦振锋没办法，只能推开门进了屋。
村里刚通电没几个月，屋里让灯泡照得有些晃眼。
他看着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柳小满，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昨天匆忙看了一眼，她看清他脸上这道吓人的疤痕了吗？
这疤痕可是吓哭过不少孩子的，就连他自己看过几次都不愿再面对。
等下掀开盖头，如果她像当初那个人一样，露出那种惊恐厌恶的眼神，甚至……吓晕过去怎么办？
光是想象那个场景，秦振锋就想立刻逃离房间。
算了，先把灯关了吧。
秦振锋转身去摸索灯绳。
“你找啥呢？”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
柳小满两手掀开盖头，正一脸好奇看着他。
秦振锋整个人僵在原地，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准备好的所有防御，在她这主动掀盖头的动作面前，像个笑话一样碎掉了。
那道狰狞的疤痕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灯光下，暴露在她清亮的视线里。
柳小满其实早就听见了门外的动静。
公公婆婆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有那沉重迟疑的脚步声停在门口。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可是等了半天，那人就是没动静。
在炕上坐了一天，她屁股都快磨出茧子了！
顾不得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她只好掀开盖头催促一下。
“我……关灯。”秦振锋感觉嗓子发紧，这三个字仿佛是从肚子里掏出来一般。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首视，垂落在炕沿上，落在她那双崭新的红布鞋上。
柳小满顺着他低垂的视线也看向自己的鞋，然后又抬头看他，不解道：“关灯干啥？黑灯瞎火的，多不方便。”
说完，柳小满小心翼翼挪了下屁股想要站起来，结果因为腿麻，差点扑倒在地。
“哎呀！”
“小心！”
还好秦振锋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带着刀疤的侧脸正好就在她的眼前。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道伤疤在灯光下微微发烫，等待着预料中的尖叫或嫌恶。
然而，什么都没有。
柳小满将手臂从他手中抽了回来，带着些许羞赧说：“坐了一天，我屁股和腿都坐麻了。”
秦振锋听出她话中的埋怨，果然对方还是嫌他的。
眼神沉了沉，刚想后退拉开距离，却被柳小满接下来的动作和话语定在了原地。
只见她一边揉着发麻的腿，一边己经好奇地打量起屋子，目光很快锁定了旧桌子上摆着的碗盘。
她脸上那点不适迅速被认真取代，“咱们还得吃饺子喝交杯酒呢！这可是规矩，我妈和婆婆都叮嘱了好多遍的，不做不吉利！”
说着她就要坐到桌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地抓过刚才掉地上的盖头，把盖头重新整好，坐回了炕上。
“你做什么？”秦振锋皱眉。
“你还没掀盖头呢，这是新郎官的权利。刚才的不算。”柳小满语调轻快。
秦振锋能看到她在盖头下微微仰头，似乎是在催促他。
屋里静得只剩下灯泡丝刺刺拉拉的声音。
那道狰狞的疤痕似乎更烫了，提醒着他即将面对的可能是什么。
他感觉嗓子像被浆糊黏住，脚下像灌了铅。
“我……”他开口，想说算了吧。
但看着那端坐等待的身影，看着她对这些规矩的固执，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似乎真的相信，这些仪式是婚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通往吉利的必经之路。
柳小满等得有点着急了：“快点呀！一会儿饺子该凉透了！凉饺子吃了肚子疼！”
秦振锋深吸一口气，迈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缓慢地挪到炕边。
指尖触到了柔软冰凉的布料。
那一瞬间，他几乎想立刻缩回手。
想起父母看到他受伤时候心疼的样子，看到他终于娶了媳妇欣慰的表情。
他闭上眼，心一横，猛地向上一掀！
红绸滑落，昏黄的光线再次毫无保留地笼罩在柳小满的脸上。
柳小满不算顶漂亮的姑娘，但是她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时候，里面盛满了纯粹又天真的笑意。
这笑意瞬间点亮了她整张脸，带着让人忍不住想亲近的生命力。
“好了，现在该吃饺子喝交杯酒啦！”
预想中的风暴没有降临，秦振锋有些不知所措。
柳小满的一切行动都不在他的设想之内。
这个曾经在西南战场上摸爬滚打的退伍兵，第一次迷茫了。
柳小满径首坐到桌前，夹了个饺子就塞进嘴里，嘴巴鼓鼓囊囊地嚼了起来，还不忘把另一双筷子塞到僵坐着的秦振锋手里：“快吃呀！虽然有点凉了，但总比不吃强。”
秦振锋接过筷子，目光却黏在她脸上。
她吃得专注，仿佛这凉透的饺子是什么人间美味，仿佛对面坐着的不是一个脸上带着狰狞疤痕的陌生男人。
她吃得实在太香了，秦振锋忍不住也夹了一个饺子吃起来。
笑眯眯看着秦振锋吃下饺子，她又把一个白色瓷酒杯塞进了他手里：“喏，交杯酒。婶子说喝了这个，以后的日子就和和美美了。”
秦振锋被动地抬起手臂，与她纤细的胳膊交缠。
离得近了，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味。
酒杯放下，秦振锋终于忍不住问：“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
秦振锋指了指自己左脸上那道骇人的疤痕，“这个。”
柳小满顺着他指的方向，目光终于落在他脸上的伤疤上。
她看得非常认真，甚至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仔细辨认。
那道疤痕从嘴角斜斜划过左脸颊，又粗又扭曲，像条棕黑的虫子挂在脸上一般。
秦振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次看得这么仔细，她总该吓哭了吧！
柳小满声音平静道：“是有点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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