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仿佛没有尽头。
李昭的意识，在一片粘稠、沉重的黑暗中反复挣扎。他像一个被困在损坏服务器里的幽灵，西周是不断滚动的、触目惊心的红色错误代码。
FATAL_ERROR: MORAL_PASS_FLICT.
WARNING: HUMANITY_MODULE_OVERLOAD.
SYSTEM_HALT: SHUTDOWN_IMMI.
他梦见了那条长廊，那条由他亲手在泥墙上用木炭勾勒出的、通往胜利也通往地狱的“绞肉长廊”。在梦里，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设计师，而是被困在其中的一个山匪。他能闻到空气中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能听到西面八方传来的、长矛刺入肉体的“噗嗤”声和凄厉的惨叫。他拼命地跑，却永远也跑不出那“Z”字形的、如同迷宫般的死亡通道。每一次转角，他都会看到一双双空洞的、死不瞑目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声地注视着他。
那些眼睛，属于山匪，也属于那些手握长矛的、曾经淳朴的石壁村村民。
“不——！”
他发出一声嘶哑的呐喊，猛地从这无尽的噩梦中惊醒。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血腥的战场，而是一片陌生的、带着淡淡茅草清香的屋顶。阳光，从墙壁的缝隙中投射进来，在空气中形成一道道清晰的、漂浮着微尘的光柱。
他……在哪里？
“你醒了。”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李昭艰难地转过头，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梁杏。她似乎刚刚为他擦拭过身体，手中还拿着一块的、干净的麻布。她的脸色依旧苍白，那只受伤的手臂用夹板和布条妥善地固定着，但她的眼神，却像雨后被洗刷过的天空，清澈而平静。
“我……睡了多久？”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昏迷和缺水，沙哑得几乎不成调。
“一天一夜。”梁杏将一个用竹筒做的水杯递到他的嘴边，小心地喂他喝了几口温水。“你失血太多，又发了高烧，要不是石大山村长把缴获来的、最好的一支老山参都拿来给你吊着命，你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李昭的目光，环顾着这间陌生的茅草屋。它比村里任何一间屋子都要宽敞、高大。地面，是用黄泥反复夯实的，平整而干净。墙壁，是用粗壮的原木作为骨架，再用混合了草筋的泥土糊起来的，看起来异常坚固。屋角，甚至还有一个简易的、用石头砌成的火塘。
这己经不是一个简单的“窝棚”了，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房子”。
“这是……”
“你的‘神人专属’茅草屋。”梁杏的语气里，听不出是调侃还是陈述事实，“你昏迷的这两天，村长带着全村的男人，不眠不休，给你盖的。他们说，神人，不能再住在那个漏风的屋子里了。”
李昭沉默了。他能想象出，那些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屠杀、身心俱疲的村民们，是如何用一种近乎于狂热的虔诚，一砖一瓦地，为他搭建起这座代表着他们最高敬意的“神殿”。
这份信仰，是如此的沉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战况……”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但后背那五道狰狞的伤口，立刻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别动！”梁杏立刻按住了他，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容置疑的严厉，“战斗，己经结束了。我们赢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李昭却从这平静之下，听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伤亡呢？”这是李昭最关心的问题。他设计的方案，虽然理论上能将己方伤亡降到最低，但战场之上，瞬息万变。
“我们这边，死了两个。”梁杏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都是半大的小子。在最后的‘绞肉长廊’里，他们太兴奋了，刺出长矛后，没有立刻退回来，被垂死的山匪，用刀隔着射击孔，捅穿了肚子。”
“还有五个重伤，十几个轻伤。大部分，都是在搭建投掷平台和拒马的时候，不小心摔的或者被木头砸的。真正被山匪伤到的，很少。”
李昭的心，像被一块巨石狠狠地砸中，沉闷地痛着。
死了两个……
虽然，相比于全歼八十多个山匪的辉煌战绩，这个伤亡数字，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李昭知道，那不是数字。那是两个活生生的、可能昨天还在他面前嬉笑打闹的、年轻的生命。
他们，死于他设计的“神阵”。死于……他的计划。
一种冰冷的、名为“负罪感”的东西，开始在他的血液里蔓延。他这个程序员，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编写的“代码”，在现实世界中，所造成的、无法挽回的、血淋淋的后果。
“战利品呢？”他强行压下内心的翻涌，用一种尽可能冷静的、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道。他需要用这种方式，来麻痹自己。
“非常丰厚。”梁杏似乎也想从那沉重的话题中挣脱出来，她的语调，稍微轻快了一些，“缴获兵器七十三件，大多是些破烂的青铜戈和铁刀，但村里的铁匠说，回炉重铸一下，至少能打出三十把像样的砍刀和二十套箭头。皮甲十二副，虽然也破，但修补一下，足够装备一支巡山队了。”
“粮食，有三大袋，主要是些粟米和干豆子，省着点吃，够全村人撑过这个冬天。还有最重要的……”她顿了-顿，眼神中再次浮现出那种混杂着敬畏和不可思议的神情，“盐。整整三大袋粗盐，还有从疤脸张身上搜出来的那一小袋‘神盐’。村长说，这些盐，比我们村过去十年见过的加起来都多。”
李昭点了点头。这是一次成功的“资本原始积累”。用一场战争的胜利，彻底解决了这个村庄最基础的生存和安全问题。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宿命代码》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从系统层面看，这是一次极其成功的“版本迭代”。
但是……
“但是，也出了一点……小麻烦。”梁杏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适时地补充道。
李昭的心，提了起来。“什么麻烦？”
“战利品的分配。”梁杏的语气，又恢复了那种客观的、不带任何情感的“信息采集器”模式。
“昨天下午，清点战利品的时候，石柱，看上了缴获来的那把疤脸张的环首刀。那是所有兵器里，最好的一把。钢口，比你赐给他的那把，要好得多。”
“他说，他在这场战斗中，是‘绞肉长廊’的指挥官，亲手格杀了至少五个山匪，还活捉了疤脸张，功劳最大。所以，这把最好的刀，理应归他。”
“但是，王二麻子不同意。”
“王二麻子？”李昭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他就是在那场战斗中，死掉的两个半大小子之一的，亲哥哥。”梁杏的语气，依旧平静，“王二麻子说，他弟弟为了村子连命都丢了，他作为哥哥，理应得到最好的补偿。这把刀，应该给他，用来告慰他弟弟的在天之灵，也用来在下一次战斗中，为他弟弟报仇。”
“两个人，就在堆放战利品的空地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差点动了手。石柱仗着自己现在是年轻人的头，手里又有刀，说话很冲。而王二-麻子，则抱着他弟弟的尸体，坐在那里哭，说村子不公，说神人不公，说他弟弟死得冤。”
“周围的村民，也分成了两派。一派，觉得石柱功劳大，理应得到奖励。另一派，则同情王二麻子，觉得应该优先抚恤死者家属。”
“最后，还是石大山村长出面，用长辈的身份，强行把事情压了下去。他说，所有的战利品，都必须等神人您醒来之后，再做定夺。谁也不许私自动用。”
李昭沉默了。
他靠在床头，看着窗外那道明亮的光柱，眼神，却变得像深渊一样，幽深而冰冷。
他笑了。笑得有些自嘲，有些……疲惫。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刚刚修复了一个毁灭性的“外部DDOS攻击”的系统管理员，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发现，系统内部，因为这次攻击后资源的重新分配，而催生出了一个全新的、更加棘手的“内部权限冲突”的BUG。
外部威胁的解除，立刻就催生了内部矛盾。
这，几乎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无论是在他原来的世界，还是在这个蛮荒的、充满了血腥的古代。
他曾经以为，只要解决了生存问题，只要让大家吃饱穿暖，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曾经以为，只要他展现出足够强大的“神迹”，建立起至高无上的“神性”光环，就能让所有人都团结在他的周围，万众一心。
现在，他知道了。
他错了。
他可以计算出塌方的最佳角度，可以设计出最高效的杀戮机器，可以用化学知识点石成金。
但他，计算不了人心。
他那套建立在纯粹逻辑之上的思维体系，在面对“人性”这个充满了无数非理性变量的、最复杂的“混沌系统”时，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深刻的……无力。
单纯的“神性”光环，可以让人敬畏，可以让人服从。但它无法解决“我功劳大”的骄傲，也无法抚平“我弟弟死了”的悲痛。它更无法去衡量，一份战功和一条人命之间，到底孰轻孰重。
这不是一个可以用代码来解决的问题。
这是一个……立法的问题。
李昭的眼神，慢慢地，发生了变化。
那种属于工程师的、专注于技术和创造的光芒，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威严、更加……冰冷的东西。
那是一种属于“立法者”的、属于“规则制定者”的眼神。
他感受到了村民们那狂热的崇拜，所带来的、近乎于无限的权力。
他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体会到了这份权力背后，所附带的、沉甸甸的责任，和……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内心深处，那股属于顶尖程序员的、对于“无序”、“混乱”和“逻辑冲突”的、生理性的、无法容忍的厌恶感，再次被激发了出来。
这个“系统”，不能再这么野蛮地、依靠临时的“补丁”和“威望”来运行了。
它需要一套全新的、底层的、所有人都必须遵守的……
规则。
一个“操作系统”。
“梁杏。”他开口了，声音虽然依旧虚弱，但每一个字，都像一块被精确切割过的石头，稳定而沉重。
“去，把石大山村长和石柱，叫过来。”
“另外，传我的话。一个时辰之后，在村口的空地上，召集所有村民，无论男女老少，必须全部到场。”
“我有话，要对他们说。”
梁杏看着李昭那双重新变得锐利而深邃的眼睛，她知道，这位“神人”，又要开始“施法”了。
但这一次，他要改变的，不再是土地，也不是敌人。
而是这个村子里，每一个人的……心。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一句，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李昭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他的大脑，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开始构思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最重要的一个“项目”。
这个项目的名字，叫做——《石壁村公V1.0》。
他要为这个小小的、野蛮的、充满了BUG的系统，亲手写下它的第一行……
内核代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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