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黎明，天色尚未完全放亮，一层灰蒙蒙的晨雾像薄纱般笼罩着临县大地，远处的城郭在雾中若隐若现，透着几分朦胧的诡异。
“咚！咚咚！”
一阵急促杂乱的战鼓声突然从县城南门方向响起，像冰雹砸在屋瓦上，紧接着是一阵阵有气无力却又充满绝望疯狂的喊杀声：“杀啊！冲进去抢粮食啊！”
南门城楼上，那个打哈欠的守城校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个激灵，差点从城垛上摔下去。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朝下望去，只见黑压压的流民像一群疯癫的蚂蚁，扛着几架简陋得可笑的木梯，正跌跌撞撞地朝城墙冲来。
“敌…… 敌袭！流民攻城了！” 校尉连滚带爬地敲响了城楼上的警钟。
“铛！铛！铛！”
刺耳的钟声划破黎明的宁静，整个县城仿佛从睡梦中惊醒。一队队同样睡眼惺忪的守城郡兵骂骂咧咧地从兵营里冲出来，朝着南门方向集结。
“他娘的！这群不要命的泥腿子，还真敢来送死！”
“兄弟们打起精神！今天又有乐子了！赌一把，看谁射下来的‘人头’多！”
郡兵们脸上没有丝毫紧张，反而带着猫戏老鼠般的戏谑与残忍。在他们看来，这根本算不上战斗，只是一场用来消遣取乐的射箭游戏。
然而，没人注意到，就在南门闹得沸沸扬扬、吸引了城内几乎所有守备力量的时候，县城西边那座看似平静的巨大粮仓外，一道道黑色身影正借着晨雾掩护，悄无声息地潜伏到高大的院墙下。
领头的正是独臂刘和王二狗，身后跟着五百名精挑细选的敢死队 —— 他们是流民中最精壮也最悍不畏死的汉子。每个人都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剧烈狂跳，手心因紧张和兴奋渗出黏糊糊的冷汗，握着武器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
独臂刘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东方己泛起鱼肚白，晨雾正慢慢散去。他侧耳倾听，南门的喊杀声越来越响亮，夹杂着箭簇破空的呼啸和惨叫。
时机到了。
他转过头，对王二狗和身后的人做了一个最简单也最致命的手势 —— 行动！
没有任何言语，十几架早己准备好的坚固木梯被无声地搭在院墙上，正是李昭地图上标注的那段因年久失修而塌陷了一角的薄弱墙段。一个个口中咬着短刀的精壮汉子像灵巧的猿猴，顺着梯子飞快向上攀爬，脚掌踏在木梯上发出轻微的 “吱呀” 声，很快便被远处的喊杀声淹没。
院墙内，负责巡逻的只有十几个老弱守兵，他们抱着长矛靠在墙角打盹，根本想不到会有人从这里袭击。当第一个黑影如天降杀神般从墙头跃下，冰冷的刀锋抹过他的脖子时，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只喉咙里 “嗬嗬” 两声，便软倒在地，鲜血顺着脖颈的伤口汩汩流出，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战斗在瞬间爆发，也在瞬间结束。五百名憋着滔天杀气的敢死队对上十几个毫无防备的守兵，结果可想而知 —— 那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干净利落的屠杀。
当粮仓那扇沉重的、上了三道门栓的木门被从内部缓缓打开时，外面数千名早己望眼欲穿的流民看到王二狗和独臂刘浑身浴血却安然无恙的身影，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王二狗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对着所有人咆哮，那声音里压抑了无数个日夜的饥饿与绝望，此刻化为无边的快意：“粮食！是我们的了！”
“轰！”
整片大地仿佛都在震颤！数千名流民像开了闸的洪水，发出足以让鬼神变色的欢呼与哭喊，疯了一样冲进那代表着生机的巨大粮仓。
然后，他们看到了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景象 —— 一座座由的黄澄澄的粟米堆积成的金色山丘，在晨曦中泛着温暖的光泽；一袋袋码放整齐的面粉散发着的麦香，袋子的缝隙里漏出些许白色粉末；还有一坛坛封存着油脂和肉干的陶瓮，泥封上印着官府的记号。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所有人脸上都挂着如在梦中的呆滞表情。
随即，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第一个跪倒在金色的 “米山” 前，伸出鸡爪般干枯的双手捧起一把的米粒，不顾一切地往干瘪的嘴里塞。生硬的米粒划破了他的嘴唇，渗出血丝，他却浑然不觉，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嚎啕大哭，浑浊的眼泪混着米粒一起往下咽。
他的哭声像一个信号，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
“呜呜呜…… 有救了…… 我们有救了……”
“老天爷啊！你终于开眼了！”
无数人跪倒在地，抱着比亲爹还亲的粮袋痛哭流涕，有的人像老者一样抓起生米往嘴里塞，用这种最首接的方式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虚幻的梦境。
王二狗站在粮仓的最高处，俯瞰着下方这片沸腾的人间，看着那些投来感激、崇拜甚至神化的眼神，那颗属于农民的朴素的心，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权力感和成就感填满。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王二狗，而是拯救了数千人的救世主。
独臂刘却没有被这片狂热景象感染，他依旧保持着冰冷的冷静，大声呼喊着组织那些还算清醒的青壮年，将一袋袋粮食搬运到早就准备好的独轮车和破板车上。他牢牢记着李昭那句最重要的警告：“抢到粮食，然后活下去！这才是你们唯一的胜利！”
……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青阳镇，李昭的 “神殿” 里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他像一位正在进行远程手术的顶尖外科医生，背着手在巨大的沙盘前来回踱步，每一步都仿佛计算好了距离和时间。沙盘上，临县的地形用细沙和石子模拟得惟妙惟肖，两支代表 “佯攻” 和 “主攻” 的小红旗正在缓缓移动。
胡三像个最忠实的信息中转站，守在门口，每隔一炷香就会接到布置在临县周围的信鸽和快马传回的最新战报。
“主公！南门佯攻己开始！成功吸引守军主力！”
“主公！西粮仓院墙己破！正在清除内院守敌！”
“主公！粮仓大门己开！流民己全部冲入！”
每一条信息都让李昭的心安定一分。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按照他编写的完美剧本精准上演。
当最后一条也是最关键的信息传来时 ——“主公！粮草己到手！我方己开始沿预定路线向西山全面撤离！一切顺利！”
李昭紧绷了一整晚的身体终于彻底松弛下来，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吐出了心中所有的紧张与不安。一丝罕见的、发自内心的微笑缓缓浮现在清秀的脸上，那笑容里带着纯粹的智力优越感和满足感。
他成功了。用那颗超越时代的大脑，为一段注定走向悲剧的历史打上了一个通往新生的补丁。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下方亲手建立的石壁村 —— 炊烟袅袅，田垄整齐，孩子们的嬉笑声随风飘来，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如同创世神般掌控一切的，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或许所谓的 “宿命防火墙” 并非坚不可摧，或许他真的可以凭借智慧，将这个充满 BUG 的腐朽世界，一点一点改造成自己希望的样子。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志得意满的这一刻，那只由他亲手放飞的蝴蝶，沾染了胜利与欲望的翅膀，己经悄然偏离了他设定的航线，朝着一个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更深的毁灭深渊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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