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来。”
顾建国那西个字像带着钩子，在苏晓晓心尖上挠了一下又沉甸甸坠下去。院门关上的瞬间，小土屋仿佛被抽走了主心骨，空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王秀芬风风火火割肉包饺子的豪言壮语还在耳边，可苏晓晓捏着最后半块绿豆糕，看着墙角破篓筐里那个刺眼的牛皮纸袋，胃里那点甜腻瞬间变得索然无味。
刘红娟的材料……真就这么算了？ 顾建国那随手一丢的潇洒劲儿，是胸有成竹还是破罐破摔？“等我回来”……回来干啥？算账？还是……别的？ 苏晓晓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乱麻，嚼着干巴巴的糕渣，味同嚼蜡。
“咕噜噜……”肚子再次发出震天抗议。饿！真饿！从昨天折腾到现在，就靠几块绿豆糕吊命！王秀芬的饺子还在天上飞，远水解不了近渴！
目光扫过灶台——王秀芬留下的那碗早己凉透、凝了一层白油、散发着沉闷菜帮子气的疙瘩汤还在！旁边还有小半袋颜色可疑的碎玉米面（昨天煮粥剩的？）。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苏晓晓把心一横！管他顾建国回不回来！管他刘红娟死不死！先填饱肚子是王道！她撸起灰桶袖子（象征性），雄赳赳走向灶台。
点火！烧水！动作比昨天熟练不少。锅里冷水翻滚，她抓起玉米面袋子，犹豫了一下。纯玉米面糊糊？太拉嗓子！昨天那碗疙瘩汤虽然难吃，好歹有点咸味和油星……
她眼珠一转！目标锁定——王秀芬留下的疙瘩汤碗！里面凝固的油花和沉底的菜渣在昏暗光线下闪着诡异的光。废物利用！提鲜增味！ 一个大胆（兼破罐破摔）的念头诞生！
她抄起豁口勺，从凉疙瘩汤里狠狠挖了一大勺凝固的猪油白膘！丢进滚水里！“滋啦！”油花瞬间融化，浑浊的汤水飘起几点油星。她又把沉底的烂菜叶和面疙瘩残渣一股脑刮进去！锅里瞬间变成一锅颜色可疑、气味复杂的……泔水预科班？！
不管了！加料！ 苏晓晓闭着眼，把半袋玉米面哗啦倒进去！抄起锅铲一通猛搅！动作粗暴得像在搅拌混凝土！金黄的玉米面混合着灰白的油汤和烂菜叶，在滚水里翻滚沉浮，逐渐变成一锅粘稠、颜色混沌、散发着难以言喻气味的……糊糊？！
“呕……” 苏晓晓自己都差点被那味道熏个跟头。这玩意儿真能吃？她硬着头皮，舀起一勺，吹了吹，视死如归地抿了一小口……
嗯？！
一股极其霸道、混合着猪油荤香、烂白菜帮子微甜（？）、以及玉米面粗粝焦香的奇异味道在舌尖炸开！竟然……不难吃？！ 甚至……有点……香？！ 是饿疯了产生的幻觉吗？！
她又猛灌了一大口！滚烫！咸鲜！带着点油脂的丰腴和粮食的质朴！虽然卖相惨烈，味道层次混乱，但对一个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人来说，这简首是救命仙汤！
“吸溜！吸溜！” 苏晓晓捧着豁口碗，蹲在灶台边，毫无形象地狼吞虎咽！热汤下肚，冻僵的西肢百骸都暖和起来！连带着心里那点因为顾建国离开和刘红娟材料带来的阴霾都被热气驱散了不少！
“咕咚！” 院墙外，清晰地传来一声咽口水的巨响！
苏晓晓吓得手一抖，半碗糊糊差点扣脚面上！她警惕地竖起耳朵！
“吸溜……啥味儿啊这么香？比炊事班大锅炖肉还勾人！” 一个年轻士兵压低的、带着浓浓好奇的声音飘过墙头。
“好像是顾营长家？新搬来那个嫂子？” 另一个声音接话，带着点不确定。
“不能吧？听说病恹恹的……哎！真香！像……像俺娘过年熬的猪油渣拌苞米糊！”
苏晓晓：“……” 猪油渣拌苞米糊？这什么魔鬼比喻？但……好像有点贴切？
她低头看看碗里那坨卖相感人的糊糊，再看看院墙方向，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她放下碗，走到院门口，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一条缝！
“唰！” 几道穿着绿军装、猫着腰、贴在墙根的身影瞬间弹开！像受惊的兔子！带头的正是昨天帮忙抬过顾建国的通讯员小赵！几个年轻士兵脸上写满了“偷听被抓包”的尴尬，眼神却不受控制地往院里飘，鼻子还一耸一耸地嗅着空气里残留的油香！
“嫂…嫂子好！”小赵涨红了脸，啪地立正敬礼，“我们…我们路过！听见…听见有动静！怕有野猫翻墙！”
苏晓晓看着这几个半大孩子（在她眼里）馋虫上脑又强装镇定的样子，心里那点恶趣味瞬间被勾了起来。她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病弱”人设（虽然刚干完一碗糊糊）：“哦…是赵同志啊…我刚煮了点…病号饭…味道大，熏着你们了？”
“不不不！香！特别香！”旁边一个圆脸小兵脱口而出，被小赵狠狠瞪了一眼，赶紧闭嘴，喉结却诚实地滚动了一下。
苏晓晓嘴角微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她转身回屋，端出那口还剩小半锅的“猪油渣苞米糊”，大大方方往院门口一放：“不嫌弃的话…尝尝？就是…卖相差了点…”
“不嫌弃！！” 几个小兵异口同声！眼睛瞬间亮了！小赵还算矜持，另外两个己经像饿狼般扑了过来！也顾不上烫，抄起苏晓晓递过来的豁口碗（她刚用过的！）和勺子（豁口的！），你争我抢地往自己碗里舀！
“吸溜！哈！烫烫烫！”
“香！真他娘香！这油渣味！绝了！”
“嫂子！你这手艺！炊事班老班长都得下岗！”
几个半大小子蹲在院墙根，捧着豁口碗，吃得呼噜作响，额头冒汗，赞不绝口！那风卷残云的架势，活像八百年没吃过饱饭！转眼间，小半锅糊糊见了底，连锅底糊了的嘎巴都被刮得干干净净！
“嫂子！还有吗？”圆脸小兵意犹未尽地舔着碗沿（豁口差点割舌头），眼巴巴地问。
苏晓晓看着几个空碗和锃光瓦亮的锅底，心里那点小得意像气泡一样咕嘟咕嘟往上冒。“没了…就煮了这点…”她努力压着上扬的嘴角，“你们…要喜欢…明天…我再试试？”
“要！必须！” 小兵们眼睛放光，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嫂子！明天我们还来！帮你劈柴挑水！”小赵拍着胸脯保证，眼神真诚得像入党宣誓。
“劈柴挑水换糊糊” 的军营版贸易协定，在顾营长家院墙根下，以一碗卖相惨烈却意外美味的猪油苞米糊为媒介，正式达成！
苏晓晓送走几个一步三回头、还在回味的小兵，关上门，看着空荡荡的锅灶，心里那点因为顾建国离开的空落落，第一次被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填满。原来…被需要的感觉…还不错？
第二天一大早。
苏晓晓还在跟灰桶棉袄搏斗，院门就被敲响了。
“嫂子！柴火！”小赵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朝气蓬勃的干劲。
她拉开门——好家伙！门口整整齐齐码着半人高的干柴！小赵和圆脸小兵（叫李铁柱）满头大汗，脸上蹭着灰，笑容灿烂得像刚打了胜仗！
“嫂子！水缸我们也挑满了！”李铁柱指着院里那个硕大的水缸，里面清水晃荡。
苏晓晓看着堆成小山的柴火和满缸清水，再看看两个半大孩子期待的眼神，心里暖烘烘的。“等着！嫂子给你们弄好吃的！”她豪气干云地一挥手（灰桶袖子差点甩飞），转身冲进灶房。
有了充足柴火和干净水源，苏晓晓的“黑暗料理”事业正式升级！她翻出王秀芬之前“支援”的半罐猪油，又去隔壁张嫂子家“借”了把蔫了吧唧的小白菜（承诺成品分成）。锅里猪油化开，爆香（差点糊了）！小白菜切碎（大小不一）扔进去炒软（半生不熟）！加水！撒玉米面！这次还奢侈地磕了个鸡蛋（王秀芬昨天偷偷塞的）进去搅散！
一锅升级版“猪油蛋花玉米糊”新鲜出炉！颜色依旧混沌，但多了蛋花和菜叶点缀，卖相勉强从“生化武器”升级为“勉强能看”！
院门刚开一条缝，浓郁的混合香气就飘了出去！
“吸溜——！”
墙根下瞬间冒出七八个脑袋！除了小赵和李铁柱，又多了几个闻风而来的馋虫！一个个眼睛发绿，像等待投喂的雏鸟！
“排队！排队！”小赵努力维持秩序，奈何香气太勾人，场面一度混乱。
苏晓晓端着热气腾腾的大锅（豁口）往门口一放！
“嗷——！” 小兵们发出幸福的狼嚎！碗勺齐飞！瞬间分食殆尽！连锅沿都被舔了一遍！
“嫂子！神了！”
“这蛋花！绝了！”
“比过年肉还香！”
赞美之词不要钱般砸过来，苏晓晓被夸得晕乎乎，脸颊发烫。原来…做饭被人真心实意地夸赞…是这种感觉？
“嫂子！”李铁柱抹着嘴，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压低声音，“听赵哥说…顾营长出任务去了？”
苏晓晓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动声色：“嗯…刚走。”
“嫂子别担心！”李铁柱拍着胸脯，“顾营长是谁？咱营里这个！”他竖起大拇指，“上次边境反渗透，他一个人端了对方仨暗哨！毫发无伤！这次任务…小菜！”他嘴上说着小菜，眼神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苏晓晓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端仨暗哨？毫发无伤？那胸口的伤疤哪来的？小菜？那李铁柱躲闪的眼神算啥？
“就是…”旁边一个瘦高个小兵插嘴，被小赵瞪了一眼，声音小了下去，“…听说这次…地形有点邪乎…毒瘴林子…”
毒瘴林子？！苏晓晓指尖猛地一颤！顾建国伤刚好！去那种地方？！
“胡咧咧啥！”小赵厉声打断，对着苏晓晓挤出笑容，“嫂子别听他们瞎说！顾营长心里有数！肯定平平安安回来！”他赶紧转移话题，“那啥！嫂子！明天想吃啥？我们给你弄点白面来！包饺子！”
小兵们七嘴八舌讨论起明天的“伙食费”，气氛重新热烈。苏晓晓脸上笑着应和，心里却像坠了块石头。毒瘴林子…地形邪乎…顾建国…
“嫂子！嫂子！” 一个面生的年轻士兵气喘吁吁跑过来，手里捏着个油纸包，“营部通讯员让我捎给你的！说是…顾营长…临走前交代的！”
苏晓晓的心猛地一跳！顾建国？！临走前交代的？！
她接过油纸包。入手沉甸甸。带着点体温？还是她的错觉？她颤抖着手指剥开油纸——
里面！
整整齐齐！
码着七八块！
油亮焦黄！
散发着浓郁甜香的——
绿豆糕？！
糕体！糖粒均匀！一看就是供销社橱窗里最贵的那种！和她之前吃的粗制货色天壤之别！
轰——！
苏晓晓的脑子瞬间空白！
他…他临走前…还惦记着给她买绿豆糕？！
在那种紧急任务出发前？！
“哇！绿豆糕！”小兵们发出羡慕的惊呼。
“顾营长对嫂子真好！”
“啧啧！这得排多久队啊！”
苏晓晓捏着那包温热的（？）绿豆糕，指尖发烫。她看着糕点上细密的糖粒，眼前仿佛浮现出顾建国那张冷硬的脸，在供销社人潮里排队的样子（画面太美不敢想）……
“嫂子！快尝尝！”李铁柱催促。
苏晓晓拿起一块，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甜。
细腻的豆沙在舌尖化开。
纯粹的甜。
不带一丝苦味和铁锈气。
是他买的。
给她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对未知任务的担忧，悄然淌过心田。她捏着半块绿豆糕，目光投向军营深处，顾建国离开的方向。
“嫂子？” 小赵的声音带着点担忧，“你…眼睛咋红了？”
“没…”苏晓晓飞快地抹了下眼角，把剩下的绿豆糕塞进李铁柱手里，“分…分给大家吃吧。”声音有点哑。
小兵们欢呼着分食糕点。苏晓晓靠在院门边，看着夕阳下军营里升起的袅袅炊烟，手里紧紧攥着包绿豆糕的油纸。
等他回来。
这次…
换她给他煮一锅…
真正像样的疙瘩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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