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洒在省城第一中专的校门口。林小满站在镀金的校牌下，攥紧了书包带子。姥姥亲手缝制的蓝布书包里，装着三块用油纸包好的槐花饼，香甜的气息透过布料丝丝缕缕地钻出来。
"同学，让一让。"
背后传来不耐烦的声音，林小满慌忙往旁边闪避。几个穿着时髦牛仔裤的女生擦着她的肩膀走过，带起一阵刺鼻的香水味。其中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回头瞥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洗得发白的衬衫上停留了几秒。
"乡下来的吧？"高马尾女生嗤笑一声，旁边的同伴立刻发出夸张的笑声。林小满感觉耳根发烫，低头快步走向教学楼。姥姥昨晚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小满啊，城里人和咱们没什么不同，挺首腰杆走路。"
教室里己经坐了二十多个学生。林小满在倒数第二排找了个空位，刚放下书包，就听见身后传来窃窃私语。
"那就是林小满？听说她中考分数够上重点高中的。"
"那怎么来我们学校？"
"听说是家里穷......"
林小满的指尖在课桌上轻轻颤抖。她当然能上重点高中，但那天晚上，她听见爸爸和妈妈在里屋的谈话。"素芬，咱爹说了，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不如早点学门手艺......"
"喂！"
一声尖利的喊叫打断她的回忆。抬头时，那个扎高马尾的女生正站在她桌前，胸前的校牌上写着"杨富荣"三个字。
"这是我的座位。"杨富荣用涂着粉色指甲油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你，滚后面去。"
林小满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班主任陈老师就走了进来。杨富荣狠狠瞪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找了别的座位。
第一节课是专业课。陈老师让大家自我介绍后，布置了第一个作业：每人绣一块手帕，下周交上来。
"我家开服装厂的，"杨富荣得意洋洋地举起手，"我从小就学刺绣，肯定能拿第一。"
下课铃响后，林小满迫不及待地打开书包。槐花饼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她小心地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姥姥做的槐花饼总是特别香甜，面粉里掺了槐花蜜，咬下去满口都是春天的味道。
"土包子就是土包子，在教室里吃东西。"杨富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们闻闻，什么怪味？"
林小满默默收起油纸包，却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说："我觉得挺好闻的啊。"
说话的是个圆脸女生，扎着两个小辫子，校牌上写着"田雪薇"。她好奇地凑过来，"这是什么呀？闻着像花。"
"槐花饼。"林小满小声回答，犹豫了一下，把剩下的一半递过去，"要尝尝吗？"
田雪薇眼睛一亮，刚要伸手，杨富荣就挤了过来。"雪薇，你爸不是卫生局的吗？这种三无食品你也敢吃？小心拉肚子。"
田雪薇的手僵在半空。林小满收回槐花饼，低头收拾书包。她能感觉到周围同学探究的目光，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背上。
接下来的几天，林小满把所有心思都花在了刺绣作业上。姥姥教过她绣花，说这是"安身立命的手艺"。她选了最简单的槐花图案，白色的丝线在浅蓝底布上绽开，一簇簇小花栩栩如生。
周五下午，教室里只剩下几个赶作业的同学。林小满正专注地绣最后几针，突然感觉背后一凉。她猛地回头，看见杨富荣手里拿着墨水瓶，蓝色的墨水正顺着她的绣布往下淌。
"哎呀，手滑了。"杨富荣夸张地捂住嘴，"不过反正你这种乡下人绣的东西也不值钱，对吧？"
林小满盯着被墨水晕染的槐花，眼前浮现出姥姥在灯下一针一线教她的样子。她猛地站起来，课椅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道歉。"她的声音很轻，但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杨富荣愣了一下，随即冷笑："凭什么？你知道我爸是谁吗？"
"我不管你是谁，"林小满一字一顿地说，"我要你道歉。"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但背挺得笔首。姥姥说过，槐树看起来柔弱，但风雨来了从不低头。
杨富荣的脸色变了。她扬起手，林小满下意识闭上眼睛，预想中的巴掌却没有落下。睁开眼睛时，她看见田雪薇抓住了杨富荣的手腕。
"够了，"田雪薇说，"下周一就交作业了，你让人家怎么办？"
杨富荣甩开她的手，恶狠狠地瞪着林小满："咱们走着瞧。"说完就摔门而去。
林小满慢慢坐回椅子上，看着被毁掉的绣品发呆。田雪薇犹豫了一下，在她旁边坐下。
"我家有台老式缝纫机，"田雪薇小声说，"周末你来我家吧，我帮你重新绣。"
林小满抬起头，田雪薇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夏夜里的星星。她突然想起书包里还有最后一块槐花饼。
"给。"她把油纸包递给田雪薇，"谢谢你。"
田雪薇咬了一口，眼睛弯成了月牙："真好吃！比城里糕点房的还香。"
放学后，林小满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在水泥地面上。路过食堂时，她看见杨富荣和一群女生围坐在最大的那张桌子旁，笑声传得很远。
她买了最便宜的青菜和米饭，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刚坐下，就听见椅子被拉开的声音。田雪薇端着餐盘坐在她对面，嘴里还嚼着饭。
"一个人吃饭多无聊，"田雪薇含糊不清地说，"下周咱们班要选班委，你参不参加？"
林小满摇摇头。她从小就知道，像她这样的女孩，最好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里。
"我觉得你挺适合当学习委员的，"田雪薇认真地说，"你笔记记得特别好。"
林小满低头扒了一口饭，掩饰突然发热的眼眶。这是开学以来，第一次有人夸她。
晚上躺在宿舍床上，林小满望着天花板上的裂缝发呆。姥姥这时候应该在院子里乘凉吧？老槐树的叶子是不是开始泛黄了？她想起白天杨富荣恶毒的眼神，又想起田雪薇递过来的纸巾。
"小满啊，"姥姥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人生就像绣花，有时候针脚乱了不要紧，拆了重来就是。"
林小满翻了个身，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她悄悄做了个决定：明天要去买最白的丝线，重新绣一朵最漂亮的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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