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整整三天。
林小满趴在宿舍窗台上,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小溪。自从手工艺比赛结束,天气就一首阴沉沉的,像是憋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小满,帮我拿一下剪刀。"
田雪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比往常虚弱了些。林小满转过身,看见她正跪在床上整理一个大纸箱,里面己经塞满了书本和衣物。
"你在干什么?"林小满递过剪刀,疑惑地问。
"提前收拾一下,"田雪薇剪开一捆旧杂志的塑料绳,"反正迟早要搬。"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沉。自从田雪薇提到父亲可能调走,她就刻意回避这个话题,仿佛不说出口,这件事就不会真的发生。
"还没确定要转学呢,"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说不定你爸爸不走了。"
田雪薇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更用力地把杂志塞进箱子里:"昨晚确定了的。下个月就走。"
雨声突然变得很大,敲打在窗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拳头。林小满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低头看着田雪薇收拾东西——那本《刺绣技法大全》是她们一起在旧书摊淘的,那盒彩色铅笔是她们合买来画设计图的,还有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杯子,田雪薇总是用它喝药...
"你连杯子也要带走?"林小满忍不住问。
田雪薇的动作僵住了。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像是很久没睡好:"小满,我..."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宿舍管理员在门外喊:"田雪薇!你父亲在楼下等你!"
田雪薇慌忙擦了擦眼睛,从床上跳下来:"我忘了他今天要来。"她匆匆套上外套,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塞进书包,临走前回头看了林小满一眼:"等我回来再说。"
门关上了,宿舍突然变得异常安静。林小满坐在田雪薇的床边,看着那个半满的纸箱。一本《内科护理学》斜插在最上面,露出一个白色的角。她下意识地抽出来,一张折叠的纸从书页中滑落。
林小满本来没打算看别人的东西,但纸上印着的红色医院标志让她心头一跳。展开后,密密麻麻的医学术语中,"先天性心脏病"几个字像刀子一样刺进眼睛。
"...建议尽早进行二次手术..."
"...病情较初期有所恶化..."
"...避免剧烈运动及情绪激动..."
纸张在林小满手中颤抖。她突然想起所有被忽略的细节——田雪薇体育课总是请假,她书包里永远带着药瓶,有时半夜会听到她压抑的咳嗽声...
窗外的雨更大了。林小满小心地把检查单折好放回原处,双手抱住膝盖。田雪薇从来没有提过生病的事,每次林小满问她为什么不吃辣椒、为什么不跑操,她总是笑嘻嘻地说"肠胃不好"或者"懒得动"。
时针指向五点,田雪薇还没回来。林小满从箱子里拿出那本《刺绣技法大全》,翻到她们最常看的那页"北方民间绣法"。书页边缘有许多铅笔写的小字,是田雪薇的笔记:"小满说姥姥用这种针法绣山茶"、"注意!这种线容易褪色"...
走廊上终于传来脚步声,比平时沉重许多。田雪薇推门进来时,浑身湿透了,头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眼睛肿得像桃子。
"你知道了?"她看着林小满手中的书,轻声问。
林小满点点头,指指那本《内科护理学》:"为什么不告诉我?"
田雪薇慢慢坐在床边,水珠从她的发梢滴落,在床单上洇出深色的圆点:"不想你担心。"她勉强笑了笑,"而且,我最讨厌别人用可怜的眼神看我。"
"我不是别人!"林小满的声音突然提高,"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这样大声说过话,更没有对朋友发过火。但此刻,一种被欺骗的委屈和即将失去的恐惧像洪水一样冲垮了她的理智。
田雪薇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对不起...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开始咳嗽,那种压抑的、从胸腔深处发出的闷响。林小满慌忙倒了杯热水,翻出田雪薇抽屉里的药瓶。白色的小药片上刻着外文字母,看起来昂贵又陌生。
"爸爸调去B市是因为那里有更好的儿童心脏病医院,"田雪薇吞下药片,声音嘶哑,"我十岁做过一次手术,但最近检查发现瓣膜又出了问题..."
林小满紧紧握住她的手,发现指尖冰凉得可怕:"会好的,对吧?"
田雪薇没有首接回答:"医生说手术成功率有七成。"她突然抓住林小满的手,"别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杨富荣。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
"我不会说的。"林小满用力摇头,"但你什么时候回来?"
田雪薇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如果手术顺利...也许明年?"
她们都知道这个"也许"有多脆弱。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越来越急,像倒计时的秒针。田雪薇突然从书包里拿出那个牛皮纸袋:
"给你。本来想过几天再给的。"
林小满打开纸袋,里面是一块折叠整齐的绣布。展开后,她倒吸一口气——两块手帕大小的白棉布上,绣着两株相连的槐花,枝干交错,花朵相对而开。针脚细密均匀,明显花了很多心思。
"我偷偷绣的,"田雪薇不好意思地说,"照着你的针法学的。左边那株是你,右边是我。"
林小满的眼泪砸在绣布上。她认得这些丝线,是她们一起在城南市场买的,田雪薇当时还说太贵了舍不得用。
"我也有东西给你。"林小满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这学期攒下的所有零花钱,还有那张赵老师给的名片,"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找赵老师学刺绣。"
田雪薇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小心地收好布包,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变得煞白。林小满慌忙扶她躺下,跑去喊宿管阿姨。
那一晚,田雪薇的父亲连夜赶来把她接走了。临走前,她虚弱地靠在门框上对林小满说:"记得我们的约定。"
林小满站在宿舍门口,看着田家的旧自行车消失在雨夜中。车后座上,田雪薇裹着父亲的雨衣,像个小小的蓝色幽灵。
第二天,杨富荣回来了。她一进门就夸张地捂住鼻子:"怎么一股药味?谁死了?"
林小满正在整理田雪薇留下的东西,闻言猛地抬头,眼神锋利得让杨富荣下意识退了一步。
"干嘛这么看我?"杨富荣强装镇定,"你那跟班终于受不了你滚蛋了?"
林小满把手里的书重重合上:"田雪薇只是转学。"
"哦?"杨富荣挑眉,"我爸说,她爸是申请调去B市儿童医院陪护..."她故意拖长音调,"难道我们的小雪薇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林小满的手指掐进掌心,但脸上不动声色:"你爸爸消息真灵通。"她故意转移话题,"对了,赵老师让我问你,有没有兴趣参加下个月的刺绣交流会?"
杨富荣果然上钩,立刻追问详情。林小满随口编了几句,成功把她的注意力从田雪薇身上引开。这是她第一次对杨富荣撒谎,也是第一次意识到,有些真相需要守护,有些战斗不一定要正面交锋。
接下来的日子,宿舍变得异常安静。林小满把田雪薇留下的书本和笔记小心收好,只把那幅双生槐花绣放在枕头下,每晚睡前都要摸一摸。
赵老师的暑期培训班很快开始了。每天放学,林小满就坐两站公交车去工艺美术厂学习。赵老师是个严格的师父,但对这个有天分又勤奋的学生格外关照。
"槐花绣得不错,"有一次赵老师看着她的练习作品说,"但这种'满'字纹针法,我很多年没见过了。你姥姥姓什么?"
"赵,"林小满回答,"赵秀兰。"
赵老师的手突然一抖,针尖扎破了手指:"秀兰?她是不是...左脸颊有颗痣?"
林小满惊讶地点头:"您认识我姥姥?"
赵老师的眼睛了:"六十年代,我在农村插队时得了重病,是你姥姥连夜绣了副绣品换钱,给我买药..."他颤抖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块发黄的手帕,上面绣着几朵褪色的槐花,"这是她留给我的。没想到..."
命运有时就是这样奇妙。林小满摸着那块半个世纪前的手帕,仿佛触摸到了时光另一端的姥姥——年轻时的姥姥,也会在煤油灯下为朋友绣花换药吗?
培训班结束那天,赵老师送给她一套专业绣针和一盒进口丝线:"你姥姥要是知道你现在的手艺,一定很骄傲。"
林小满把礼物小心地包好,和双生槐花绣放在一起。回学校的路上,她买了一沓信纸和邮票。宿舍里,她写了长长的信,告诉田雪薇关于赵老师和姥姥的奇妙缘分,关于她新学的针法,关于杨富荣最近又闹了什么笑话...
写到最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加上了那句话:"快点好起来,我等你回来一起开绣坊。"
信封好口,贴上邮票,林小满把它放在显眼的位置,提醒自己明天一早就去寄。窗外,夏末的槐树开始落叶,一片黄叶随风飘进窗台,落在她的枕边。
林小满拿起叶子,对着灯光看那些细密的叶脉。姥姥说得对,槐树是最坚韧的,冬天掉光叶子,春天又会重新开花。人大概也是这样,经历离别,才能更好地重逢。
她小心地把黄叶夹进日记本,和双生槐花绣放在一起。明天太阳升起时,她又会拿起绣针,一针一线地绣下去,带着两个人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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