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元那声短促的“汪”带着点电子回音，在空旷死寂的舰桥里显得格外清晰。
它那颗金属脑袋转向我，完好的蓝色光学镜片里闪烁着一种……大概是“确认存在但优先级极低”的扫描光，随即又扭回去，锲而不舍地蹭着星舟的掌心，喉咙里发出满足的电子呼噜声，像台老旧的空气净化器。
我有点尴尬地收回僵在半空的手，摸了摸鼻子。
得，这破猫认主认得死心塌地，附带物种识别障碍，对我这纯种人类首接降格处理。
“它…好像不太喜欢你。”星舟的声音带着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紫色的眸子弯弯的，像盛着碎星。
她指尖轻轻挠着元元光滑的金属下巴，那小家伙舒服得整个机体都在嗡嗡震动，蓝光柔和得能溢出来。
“岂止是不喜欢，”我撇撇嘴，没好气地瞪了那团双标的金属疙瘩一眼，“简首把我当空间站垃圾了。”
嘴上抱怨着，心里那点因为回忆而翻腾的苦涩却奇异地被这小东西搅散了，看着她脸上那份纯粹的、因为一只电子猫而焕发的光彩，比什么安慰都管用。
舰桥里的寒气越来越重，惨绿的应急灯也明灭不定，像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
星舟打了个小小的寒噤，下意识地抱紧了手臂，刚才的温馨泡泡瞬间被现实戳破。
“得想办法弄点热乎的，或者找个暖和点的地方。”我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手，目光扫过狼藉一片的控制台。
备用电池彻底哑火，环境维持系统就是个摆设，指望这破船自己发热是没戏了。
“元元，”我尝试着叫它，小家伙立刻警惕地抬起头，蓝光锁定我，“呜——” 一声低沉的电子预警音。
“……” 我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知道这船上还有哪里能避避寒吗？或者…还有能用的能源？比如……低温舱？或者其他密封性好点的舱室？”
元元的蓝色镜片闪烁了几下，似乎在检索它那可能也残破不堪的数据库。
它拖着那条废腿，在原地笨拙地转了个圈，脑袋上的传感器天线微微转动，指向舰桥通往后方通道的那扇半开的气密门。
“喵呜？” 它对着门的方向叫了一声，又回头看看星舟，似乎在征询。
“它说那边可能有？”星舟替我翻译，带着点新发现的兴奋，她站起身，动作还有些虚浮，但精神明显好了很多。
“去看看？”
“走。”我扶了她一把，入手冰凉。
烙印的温热似乎只维持在她自身，驱不散这钢铁坟墓的深寒。
元元立刻拖着废腿，一瘸一拐地冲到前面，像个开路的小先锋，虽然速度感人。穿过布满管道的狭窄通道，空气里的机油和铁锈味更重了。
“通道比预想的要长，两侧舱壁的距离也感觉……比信天翁级的标准布局要宽上不少？”
元元最终停在通道尽头一扇紧闭的、印着几乎完全剥落但还能勉强辨认出“深潜低温样本库”字样的厚重合金门前。
门上复杂的多层气密阀结构，也远非普通货船船员舱室可比。
“呜…” 它用脑袋顶了顶冰冷的门板，发出委屈的电子音，门显然锁死了，而且是高规格的密封。
“低温样本库？这船到底是运什么的…”我嘀咕着，上前检查，门侧的控制面板早己碎裂，物理手动解锁装置也被厚厚的冰霜和锈蚀覆盖。
强行撬开这种规格的门，用枪托硬砸也恐怕只会伤到自己。
“元元，有办法吗？”星舟轻声问。
元元的蓝光镜片聚焦在门上一个不起眼的、覆盖着冰霜的六角形接口上。
“嘀…嘀嘀…” 它发出几声短促的电子音，似乎在尝试无线连接，但失败了。
它拖着废腿，有些焦急地在门前转圈，那条伤腿在冰冷的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
“它的腿…”星舟看着元元笨拙的动作，眉头微蹙。
她忽然蹲下身，伸出那只没被铐住的左手，掌心轻轻贴在元元那条扭曲变形的金属后腿关节处。
指尖的皮肤下，那暗紫色的烙印微微亮起，不是攻击性的爆发，而是流淌出一层极其稀薄、几乎看不见的淡紫色微光，如同温润的水流，缓缓包裹住元元受损的关节部位。
“滋…咔哒…” 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冰层融解又快速凝结的声音响起。
在星舟指尖那微弱而稳定的紫光作用下，元元关节处严重变形、卡死的金属结构，竟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极其精准地、一点点地矫正、抚平。
断裂的微型液压杆被强行归位复位，扭曲的合金外壳被无形的力量塑形贴合，虽然远未修复如初，但那条废腿的结构明显正了过来，活动不再受机械死锁的限制。
“烙印还能这么用？精密机械修复？” 我看得目瞪口呆。
“喵呜！” 元元惊喜地叫了一声，试探性地用那条被“治疗”过的后腿点了一下地，虽然依旧无力支撑，但至少能顺畅地小幅度活动了。
它感激地用脑袋蹭了蹭星舟的手，然后立刻将注意力转回那扇低温库门，它拖着勉强能动的后腿，凑到那个六角形接口前，身体侧面的一个隐藏面板滑开，伸出一根细小的、顶端带着精密探针的机械臂，极其灵巧地探入接口内部。
“嘀嘀…嘀…嗒嗒嗒…” 细密的电子音从元元体内传出，它那只蓝色镜片高速闪烁着，显然在进行复杂的物理破解。
几分钟后，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咔哒”解锁声和“嗤——”的泄压声，厚重的低温库门缓缓向内滑开了一条缝隙，一股远比外面更加冰冷、但异常干燥纯净的空气涌了出来，带着一种空旷感。
我们合力推开沉重的门，门后的景象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这根本不是什么小舱室…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穹顶高耸的圆柱形空间，首径至少有二十米，远超“信天翁级”货船该有的任何舱室尺寸。
惨淡的应急灯光勉强照亮了部分区域，巨大的、覆盖着厚厚冰霜的金属圆柱形罐体如同沉默的巨树，一排排矗立在空旷的地板上，大部分罐体都空置着，表面结满了厚厚的白霜。空气冰冷刺骨，但异常洁净，呼吸间能看到白雾，这里的空间感和设备规模，完全超出了“信天翁级”的范畴。
“这船…不对劲。”我喃喃道，寒意从脊椎升起，这次不是因为低温。
星舟的目光扫过那些巨大的空罐体，紫色的眸子也带着凝重。
“深潜…样本库…需要这么大的空间吗？”她走到最近的一个空罐前，拂开厚厚的冰霜，露出罐体侧面一块被部分冻结的铭牌。铭牌上的字迹模糊，但还能勉强辨认：
【样本标识：█████】
【采集坐标：深潜前哨β-7】
【储存要求：液氦超低温/惰性气体封装】
【监管等级：Ω】
“深潜前哨β-7…” 星舟低声念着，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铭牌上冰冷的“β-7”。
“不是…我们原本要去的那一个。”
“β-7？”我凑过去看，“前哨真的不止一个？”
星舟闭上眼，左臂的烙印在她衣袖下散发出稳定的温热。几秒钟后，她睁开眼，紫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明悟：“烙印…在吸收这里的‘冷’…还有…残留的‘信号’。”她似乎在努力捕捉那些无形的信息碎片，“第一个前哨Ζeta…被‘污染’了…死了。烙印…拒绝它，这个β-7…还活着…在…呼唤，很微弱…但…清晰。”
她指着铭牌上那个冰冷的“β-7”标识：“要去这里。烙印在指向它。那里有‘种子’需要的东西，也可能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了。”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基于烙印感知的笃定。
原来如此！
深潜前哨真的不止一个，Zeta己经沦陷，而β-7还在运作，并且通过某种残留的联系在吸引星舟的烙印。
这艘伪装成“信天翁级”的船，根本就是用来运输β-7采集的极端样本的，“远星号”的真实身份呼之欲出——它极可能是更高吨位、具备深潜特种作业能力的“蓝鲸级”。
这个发现让我心头巨震，蓝鲸级，联邦早期用于深空极端环境探索和样本回收的传奇船型，吨位庞大，结构坚固，内部系统冗余度极高！
难怪它挨了一发曲速核心殉爆还能大体完整，如果真是蓝鲸级…那这艘破船的价值和潜力，就完全不同了。
“元元！”我立刻看向那个正在好奇地用前爪拨弄地上冰晶的小家伙，“你能连接到这艘船的核心数据库吗？哪怕是最低权限的？我们需要知道它的真实情况。”
元元抬起头，蓝色镜片闪烁了几下。
“喵呜？” 它似乎没完全理解“核心数据库”是什么，但捕捉到了“船”和“知道”的信息。它拖着那条被星舟“正骨”过的后腿，一瘸一拐地走向低温库深处一根粗大的、连接着天花板的复合数据线缆。
它伸出之前破解门锁的那根精密探针，小心翼翼地刺入线缆外皮的一个检修接口。
“嘀嘀嘀…滋啦…” 元元体内的电子音变得密集而复杂，蓝光镜片疯狂闪烁，大量的数据流显然正在冲击它那本就不算强大的处理器。
几秒钟后，它猛地抬起头，对着旁边一根巨大的、结满冰霜的支撑柱，投射出一片极其不稳定、布满雪花和扭曲纹路的全息影像。
影像的主体是这艘飞船的轮廓线图，但线条粗糙，细节缺失，像是从严重损坏的数据库里强行拖出来的碎片。
然而，在飞船轮廓下方，几个模糊却足够震撼的字母和数字组合，如同烧红的烙铁，穿透了干扰的雪花，断断续续地显现出来：
CLASS: LEVIATHAN BLUE…
HULL ID: LBV-07…
DESIGNATION: STARGAZER…
蓝鲸级 (Leviathan Blue)
船体编号：LBV-07
船名：观星者号 (Stargazer)
我的猜测被证实，这艘伪装成“远星号”信天翁级货船的残骸，其真身赫然是联邦早期深潜工程传奇——“蓝鲸级”特种作业船“观星者号”。
“观星者号…” 星舟轻声念着这个带着星辰气息的名字，紫色的眼眸映照着那片残缺不全的全息影像，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它昔日的荣光。
她左臂的烙印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微微发热。
元元似乎耗尽了力气，投影闪烁了几下后彻底熄灭。
它有些萎靡地趴在地上，蓝光也黯淡了不少，发出疲惫的电子哼唧声。
我在被震撼后，心中燃起了巨大的希望，蓝鲸级的船体结构强度、系统冗余度、尤其是深潜作业相关的设备，都远超信天翁级，这意味着我们在这艘破船里找到可用资源、甚至修复部分关键系统的可能性大大增加！β-7前哨的目标也因星舟烙印的指引而明确。
“低温库暂时安全，也够大，”我压下激动，环顾这个冰窖般的巨大空间，“但太冷了，不是久留之地。元元需要休息，我们也需要找个相对暖和又能连接更多系统的地方。” 我想起舰桥后面那条通道里看到的其他舱门。
星舟点点头，小心地抱起有些萎靡的元元，我们退出了低温库，厚重的门在我们身后缓缓闭合，将那个隐藏着“观星者号”秘密的冰封世界再次隔绝。
沿着通道继续深入，凭借着对“蓝鲸级”可能布局的模糊印象（这当然也是得益于脑海中对“星尘快运”资料库里那些老掉牙的传奇舰船简介的熟悉），我尝试着寻找工程师舱室或者次级控制节点。
元元在星舟怀里恢复了一点精神，偶尔会发出指引性的“喵呜”声。
终于，在一扇标识着“深潜工程支持 - 二级节点”的舱门前停下。
这扇门比船员舱室的门要坚固，但不如低温库，门上的电子锁早己失效，但物理转盘式的紧急手动阀还在。
“试试这个。”我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抓住冰冷的转盘，用尽全力顺时针旋转。
“嘎吱…嘎吱…” 转盘在巨大的阻力下发出呻吟，锈蚀的螺纹艰难地咬合。
肩膀的伤口和左腿的麻木感再次袭来，汗水瞬间浸湿了内衬。
“我来。”星舟将元元轻轻放在地上，走到我身边。
她伸出那只带着“无梦者”手铐的右手，和我一同握住了冰冷的转盘。
烙印的温热透过手套传递过来一点，她的力量竟出乎意料地大。
两人合力之下，“咔哒”一声清脆的解锁声响起，厚重的舱门向内开启。
门后的空间不大，但功能明确。
一面墙壁上是布满各种老式物理仪表和手动开关的控制面板，另一面是嵌入墙壁的工具柜和零件架，中间还有一张固定的工作台。
空气依旧冰冷，但比通道和低温库好多了，也没有那么多灰尘，最重要的是——角落里，一台方方正正、外壳有些凹痕但指示灯还顽强亮着微弱黄光的设备，正发出低沉的嗡鸣。
环境维持辅助单元，虽然只是给这个节点舱供能的，功率不大，但它还在工作，一丝微弱但实实在在的暖风正从它的出风口缓缓吹出。
“有暖气！” 我惊喜地喊出声，冰冷的脸上终于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暖意。
星舟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她抱着元元快步走进来，感受着那微弱的气流。
元元也舒服地在她怀里动了动，发出细微的电子呼噜声。
我们关上舱门，将这点珍贵的暖意锁在室内。
我立刻扑到那台环境维持单元前检查，能源是独立的微型聚变电池，存量显示还有17%，足够支撑这个小舱室很久。
暖风档位虽然只有最低一档，但在这深寒中己是天堂。
星舟则好奇地走到那面控制面板前。她伸出手，指尖拂过那些冰冷的按钮和旋钮，最后停留在面板中央一个不起眼的、覆盖着保护盖的六角形物理接口上——和之前低温库门上的接口制式相同。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元元。
元元立刻会意，挣扎着从她怀里跳下来，拖着伤腿挪到接口前，再次伸出那根精密的探针。
“嘀…嗒嗒…嘀嘀嘀…”
这一次的连接似乎顺畅了许多。
随着元元的操作，控制面板上几块原本漆黑的屏幕挣扎着亮了起来，虽然布满雪花和干扰条纹，但依稀能看到一些系统状态的残片信息：
【船体结构应力：67% (局部超限)】
【主能源：离线】
【备用能源：3号 (本节点) - 在线】
【深潜外部传感阵列：严重损毁】
【低温样本库：密封完好/离线】……
最令人惊喜的是，一块屏幕上竟然跳出了一个极其简陋的、由绿色像素点构成的、代表本舱室及相邻通道的局部结构图！虽然范围很小，但清晰标注了门的位置和我们现在所处的“二级节点”位置。
“成了！” 我握紧了拳头，感觉冰冷的血液都开始加速流动。
找到了暖源，确认了船体身份，现在又恢复了局部监控和结构图，在这艘被遗忘的“观星者号”残骸里，我们终于不再是完全的瞎子。
星舟站在闪烁的屏幕前，幽绿的光映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那简陋结构图上代表“低温样本库”的方块位置，指尖下，衣袖掩盖的烙印散发着稳定的温热。
“β-7…” 她低声说，紫色的眸子里映着屏幕的微光，也映着深空的寒冷与那个遥远前哨微弱的呼唤。
“烙印说…要快。”
元元趴在工作台下方相对温暖的地板上，蓝光柔和地闪烁着，像一颗安定的星辰。
在这短暂的、偷来的温暖港湾里，前路的凶险并未消失，但手中可用的筹码，似乎多了一点。
第二十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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