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黑市的出口吝啬地投下浑浊的光线，来自高处岩壁镶嵌的劣质魔法灯石，惨白与幽绿交织的光晕，勉强照亮一片更为开阔却加倍污浊的“广场”。
这里是深谷肠道通向体外的最后回环，汇聚着更多从更黑暗处涌出的身影。
空气是汗臭、劣酒、腐食与绝望熬煮的浓汤。叫卖、争吵、狂笑与啜泣的噪音，是这片污秽之地的永恒背景音。
莲摇光几乎是弹射出那条血腥巷弄，一头扎进这片喧嚣的泥潭。
她夸张地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肺叶里残留的血炼坊甜腥彻底置换，尽管吸进去的依旧是污浊。
一股沉静的气息紧随其后，如同无形的锚，瞬间将她拽回。
赫御尘就立在她身后半步，高大挺拔的身影在混乱背景中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那件沾着血污的破旧斗篷，在惨淡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啧，”莲摇光嫌弃地蹙起秀气的眉头，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往旁挪开一步，眼波流转，带着明显的揶揄瞥向他，“绑架犯先生，劳驾有点公德心行吗？您这身行头，刚从哪个上古战场扒下来的？隔着八条巷子都能熏死魔域最不挑食的食腐秃鹫！”
她索性用两根手指捏住自己的鼻尖，声音闷闷的，“赶紧找个臭水沟涮涮！不然休想本姑娘再挪动一步！严重影响本姑娘的呼吸美学鉴赏！”
赫御尘的目光掠过她捏着鼻子的手，平静无波，如同看顽童胡闹。他未置一词，只随意抬起右手，修长干净的指尖拂过斗篷下摆一处最显眼的暗褐色污渍——那是血与某种魔药混合凝固的烙印。
无声无息。
一点纯净得近乎透明的微芒，自他指尖悄然亮起，带着难以言喻的洁净感，轻柔落于那片污秽之上。
没有水声，没有揉搓。那凝固的腥臭污渍，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解、剥离，边缘迅速模糊、淡化，最终彻底消弭无踪，露出斗篷陈旧的底色。微芒也随之隐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莲摇光捏着鼻尖的手指僵在半空，眼睛瞪得溜圆，小巧的嘴巴微微张开，像只被意外定住的小兽。
这……这超出了她对“清洁术”的理解！不是水洗，不是幻术……更像是让那污秽本身“归于无”？她呆呆看着洁净如初的斗篷下摆，又猛地抬头看向赫御尘。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掸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那份对力量的举重若轻，那份理所当然的从容，让她心头的嫌弃瞬间被一种混杂着震惊与莫名探究的情绪取代。
“哟呵！”她强行找回自己的声调，夸张地拍了下手，眼中闪烁着发现新奇事物般的光彩，“这一手‘污秽消失术’有点意思啊！比我家雾哥哥宫里那些只会喷香氛的侍魔强多了！绑架犯先生，您这业务范围挺广啊？除了绑票、拆房子，还兼职干洗？”
她歪着头，故意用探究的眼神上下打量他，嘴角勾起促狭的弧度，“说说，这招怎么收费？包月有优惠吗？本姑娘考虑给你开个长期订单。”
赫御尘对她的聒噪置若罔闻。他的目光投向广场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蜷缩着一个小小身影。灰绿色的皮肤，枯黄打结的稀疏头发，裹着几乎不能蔽体的破麻布。瘦骨嶙峋，赤脚上布满冻疮污垢。
最刺眼的是肩胛骨处——一对如同畸形肉芽般微小的蝠翼雏形，被粗暴地折断，边缘带着暗红的新鲜血痂，无力地耷拉着。
她抱着一个脏污得看不清原貌的破布娃娃，大大的眼睛里没有孩童的纯真，只有一片空洞的死寂，麻木地望着川流不息却无人驻足的污浊世界。
一个醉醺醺的魔物路过，嫌恶地踢起一块碎石砸在她脚边，她只是条件反射般缩了缩，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莲摇光的目光随之望去，眼中的新奇与探究迅速被一种尖锐的、带着本能不适的审视取代。她抱起胳膊，红唇抿起一个略带刻薄的弧度。
“哟，瞧瞧这‘布景’，”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带着一丝嘲讽，“标准配置的‘苦难孤儿’模板——混血、断翅、绝望眼神…啧啧，就不能有点新意？”
她转头看向赫御尘，眼中闪烁着自以为洞悉一切的狡黠光芒，“绑架犯先生，接下来剧本是不是该这么演了？‘好心’的您慷慨解囊，或者上演一出‘收养苦情戏’，然后顺理成章地控诉我家雾哥哥治下民不聊生，连小崽子都活不下去？”
她嗤笑一声，指尖无意识地卷着自己一缕柔顺的黑发，“省省吧！魔域哪天不死几个蝼蚁？翅膀断了？指不定是这小家伙自己爬岩壁摔的，或者跟野狗抢食被咬的！这也想往我家雾哥哥头上扣屎盆子？栽赃手法太糙，差评！”
她的话语又快又利，像织就一张细密的网，试图用喧嚣的质疑去捕捉和隔绝心头那丝因小女孩空洞眼神而泛起的、细微的不适。
不能动摇！雾哥哥的魔域，弱肉强食是法则，些许不幸不过是运转中的必然尘埃。这都是戏！
赫御尘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小女孩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倒映着亘古星空的寒潭，平静得近乎冷酷。这份平静，在莲摇光刻薄的言语映衬下，更显出某种难以言喻的疏离与遥远。
“证据？”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嘈杂，带着一种非人的淡漠，“这片污秽渊薮，这亿万哀嚎的灵魂，这以血肉绝望为薪柴的罪恶熔炉…本身，即是铁证。何须赘述？”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广场：为发霉面包殴斗的奴隶，用最后魔晶换取迷幻药汁的醉汉，铁链拴着如货物般展示的异族少女…最后落回角落那抱着破布娃娃、眼神死寂的小女孩。
“你们膜拜的‘永夜之主’，”赫御尘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他所建立的‘秩序’，不过是深渊吞噬万物的通行证。
他非秩序维护者，乃混乱与苦难之源。这无边污秽，这无尽绝望，皆是他王座下的基石。”
他的目光最终锁住莲摇光，仿佛能穿透她所有强装的刻薄与戏谑，首视她颈后衣领下那枚冰冷的凸起。
“而你，莲摇光，”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奇异的穿透力，“便是他精心雕琢，用以点缀血腥王座顶端的那颗…蒙尘明珠。颈后钉，眼中幻，即是他统治最完美的谎言图腾。”
“哈！”莲摇光像是听到了极其荒谬的笑话，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眼中非但没有被激怒的火焰，反而燃起更盛的、看好戏般的光芒，“精彩！真精彩！这帽子扣得，比永夜魔宫穹顶还高！”
她甚至姿态闲适地轻轻拍了两下手，如同在欣赏一出荒诞剧的转折。
“污秽？绝望？”她摊开手，指尖优雅地划过喧闹的广场，“绑架犯先生，您这双‘圣光滤镜’眼镜度数有点深啊！这叫活力！叫自由！叫魔域特色市井风情！”
她指向那个被铁链拴着的异族少女，“看见没？人家那是正经工作！包吃包住，待遇优厚！比某些地方强多了！”
又指向角落的小女孩，“至于那个？谁知道是不是哪个黑心作坊跑出来的童工？或者天生残疾被遗弃？这也算我家雾哥哥的锅？您这逻辑链条，比冥河支流还曲折蜿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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