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速极快，言辞锋利，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恶劣笑容，仿佛在用言语织就一场盛大的防御。然而，在她滔滔不绝、试图用锋利的言辞筑起堤坝的瞬间——
赫御尘的目光再次掠过那个蜷缩的小女孩。
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咒语。只是那深邃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极其细微的光影流转了一下，如同星河流转时最不起眼的一抹流光。
一缕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却纯净到不含一丝杂质的无形气息，如同春日最柔暖的微风，无声拂过广场污浊的空气，精准地萦绕在小女孩被折断的、畸形的蝠翼雏形根部。
温柔地抚过暗红的血痂和的皮肉。
小女孩身体猛地一颤！空洞死寂的眼睛里第一次剧烈波动——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对痛苦骤然缓解的茫然！肩头狰狞的伤口，肉眼可见地消退，暗红血痂变得干燥、边缘微翘。更重要的是，那日夜折磨她的断骨剧痛，如同被温煦的泉水冲刷而过，瞬间消减了大半！
她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那对小小的肉芽翅膀。没有预想中的剧痛！只有一种新生的、带着酸麻的奇异感觉！
她猛地低头看肩，又茫然地抬起小脸，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一丝名为“希望”的、极其陌生的微光，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探出了头，怯生生地望向赫御尘的方向，随即又飞快地垂下。
这变化细微，在混乱广场上无人察觉。除了小女孩自己，和……一首紧盯着赫御尘的莲摇光。
莲摇光后面所有精心编织的、刻薄而流畅的嘲讽，如同被无形的利刃骤然斩断，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她张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瞬不瞬地盯着小女孩肩膀的变化，又猛地转向赫御尘。
他依旧站在那里，身姿挺拔，面容清冷，仿佛刚才那神迹般的抚慰从未发生。
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如同蕴藏着宇宙生灭的深潭，平静无波地回视着她，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又疏离的……神性。
广场的喧嚣、恶臭、混乱，仿佛在这一瞬间被隔绝开来。莲摇光的世界里只剩下赫御尘那双平静得令人心悸的眼睛，和那个小女孩眼中悄然亮起的、微弱却真实无比的希望之光。
颈后蚀骨钉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凌厉！仿佛冰冷的警告瞬间刺穿骨髓！
可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抬手去按。她只是站在原地，眼中那看戏的、戏谑的光芒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露出底下瞬间的空白与……一丝猝不及防的、被绝对力量洞穿的茫然。
他……他刚才做了什么？
那缕气息……是什么东西？
他……到底是什么人？
雾哥哥……他统治下的魔域……真的……
所有精心打磨的刻薄言辞、所有武装到牙齿的戏谑质疑，在这无声的、触及生命本源的“神迹”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同阳光下的劣质泡沫。
她像个被骤然抽掉了所有台词的伶人，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表情和语言来应对。只有颈后蚀骨钉的剧痛和心口那无法言说的、冰冷的茫然，在无声地蔓延、交织。
赫御尘没有再言语，也没有再看那个小女孩。他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抬步，径首朝着地裂出口那倾斜向上的、布满粗糙凿痕的岩壁栈道走去，步履从容，如同行走在无人的神殿。
莲摇光下意识地、几乎是有些机械地，抬脚跟了上去。脚步不再虚浮，却带着一种探究的、近乎审视的意味。
眼睛紧紧锁着前方那个沉默的背影，里面翻涌的不再是单纯的敌意或戏谑，而是被强行压下的、巨大的惊疑与一种……被更高层次力量彻底碾压后的、近乎本能的警惕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想要靠近看清的吸引力。
她不再聒噪，沉默地走着，仿佛要将那个背影刻入眼底，分析、解构、试图理解这超越她认知的存在。
将身后那片由苦难、罪恶和一丝刚刚萌芽的、微弱希望交织而成的污秽渊薮，连同她心中那个看似坚固的“雾哥哥无所不能”的认知堡垒上悄然出现的、第一道细微裂痕，一起抛入了越来越浓重的阴影里。
前方的路，通向未知，而那个沉默的背影，成了这片未知中唯一清晰、却又最令人费解的坐标。
栈道盘旋向上，粗糙的岩壁散发着阴冷潮湿的气息。莲摇光跟在赫御尘身后，距离不远不近。最初的震惊和茫然过去，她骨子里那份古灵精怪和不服输的劲儿又开始冒头。
“喂，绑架犯先生，”她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脆，带着点好奇，“你刚才那招，叫什么名堂？‘净化术’？‘神恩术’？还是……‘哄小孩术’？”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点促狭。
赫御尘脚步未停，连头也未回，仿佛没听见。
莲摇光撇撇嘴，眼珠一转，快走几步，几乎与他并肩，歪着头打量他线条分明的侧脸：“怎么不说话？是名字太难听不好意思说？还是……”她故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这招其实是你的独门绝技，怕被本姑娘偷师学去？”
赫御尘依旧目不斜视，步履平稳。只是在她靠得极近时，他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拉开了半步距离。
莲摇光捕捉到这个小动作，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哟，还害羞了？”
她故意又凑近一点，“放心啦，本姑娘对你那点小把戏没兴趣。我家雾哥哥的神通广大，你那点伎俩……”
她本想习惯性地吹捧夜巡雾，话到嘴边，脑海中却不期然地闪过小女孩眼中那抹微弱的希望之光，颈后的蚀骨钉又是一阵隐痛，后面的话竟一时噎住了。
赫御尘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极其细微。他微微侧过头，目光终于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审视的意味，仿佛在探究她这片刻的语塞。
莲摇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心头莫名一跳，强自镇定地扬起下巴：“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她迅速转移话题，指着前方越来越亮的光源，“喂，我们到底要去哪儿？你不会真想把我绑到哪个深山老林里去吧？我警告你啊，我家雾哥哥神通广大，很快就会找到我的！到时候……”
她想象着夜巡雾找到她时，看到她和这个“绑架犯”在一起的情景，他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会变得如何冰冷疯狂，心中没来由地一紧，后面威胁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他找不到这里。”赫御尘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他重新看向前方，步履不停。
“切，吹牛！”莲摇光嘴上不服，心里却犯起了嘀咕。赫御尘展现出的力量，无论是净化污秽还是无声治愈，都远超她的认知。
他隔绝夜巡雾感知的可能性……似乎并非完全为零。这个念头让她莫名烦躁，连带着对赫御尘也生出一丝迁怒。
“喂！你慢点！走那么快赶着投胎啊！”她故意在后面喊，脚步却加快跟了上去。看着他挺拔而沉默的背影，莲摇光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讨厌他把自己强行带离雾哥哥身边，讨厌他质疑雾哥哥的统治，更讨厌他展现出的这种……让她无法理解、甚至隐隐感到一丝敬畏的力量。
可同时，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好奇，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他到底是谁？他带她去看的“真相”，又是什么？
栈道尽头的光越来越亮，带着外界的气息。莲摇光知道，走出这里，就彻底离开了幽冥黑市的范围。她忍不住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片沉沦在光影下的污秽广场。
那个角落的小小身影己经看不到了，但那双曾死寂、后来却亮起微弱星光的眼睛，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颈后的蚀骨钉再次传来熟悉的、冰冷的警示感。她猛地转回头，用力甩了甩脑袋，像是要甩掉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
雾哥哥是对的！雾哥哥永远是对的！这个赫御尘，一定是在用某种高明的幻术蛊惑她！她不能被迷惑！
坚定了信念，她重新看向赫御尘的背影，眼中又燃起了熟悉的、带着挑衅的光芒。
她快走几步，再次与他并肩，故意用一种轻松愉快的语调说：“喂，绑架犯先生，你看这外面的风景多好，空气多新鲜！比下面那乌烟瘴气的地方强多了吧？这说明我家雾哥哥治理有方嘛！你看，我们是不是可以打道回府，各找各妈了？”
赫御尘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前方豁然开朗的、同样荒芜却少了份污浊的深谷出口，深邃的眼眸中映着天光，平静得如同亘古不变的寒潭。他抬步，率先踏出了那片污秽渊薮的阴影。
莲摇光看着他的背影融入光中，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前方的未知令她不安，但更让她不安的，是心中那粒被强行种下的、名为“怀疑”的种子，正在颈后蚀骨钉的冰冷束缚下，艰难地、悄然地探出了一丝嫩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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