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萨拉的世界彻底崩塌。
>他无法接受自己敬仰崇拜的父亲竟是如此卑劣的凶手。
>自己多年来对贾青黛的恨意竟是建立在如此巨大的谎言之上。
>他陷入极度的痛苦、暴怒、自我厌弃。
>他可能做出极端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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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石墙渗着湿气,凝成细小的水珠,沿着粗粝的纹路蜿蜒滑落,滴答、滴答,在死寂的密室里敲出令人心头发紧的节奏。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朽纸张和尘埃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一盏孤零零的牛角灯嵌在墙壁高处,光线昏黄而微弱,勉强将下方一张厚重乌木书案和案后那个僵立如石雕的身影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巴萨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手中死死攥着一卷东西——不是书,是账簿。纸张己经泛出陈旧的黄褐色,边缘卷曲磨损,显然被翻阅过无数次,又被小心地藏匿在书案最深处的暗格里。这暗格,连他这个世子都从未知晓。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内衫,黏腻地贴在脊背上,寒意却从骨头缝里钻出来,首冲天灵盖。
账册摊开的那一页,墨迹深沉得发黑,一笔一划都像是用凝固的污血写成。一笔笔数额巨大的款项,清晰无比地流向一个名字——一个他熟悉到刻骨,却又在此刻陌生得让他灵魂都在尖叫的名字:秦枭。镇北侯,他的父亲。而收款的另一方,赫然标注着“经办人”三个字,后面跟着的,是另一个名字,一个被钉死在“通敌叛国”耻辱柱上的名字:贾正清。
贾正清!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进他的大脑深处。耳边瞬间响起父亲无数次灌输的、斩钉截铁的话语:
“贾正清!贪得无厌,勾结外敌,私贩军械粮草,证据确凿!死有余辜!”
“他通敌卖国,害死多少边关将士?其罪当诛九族!”
“若非圣上开恩,他那孽种女儿也早该一同问斩!留她一命,己是天大的仁慈!”
“巴萨拉!记住!贾家,是我们秦家不共戴天的仇人!那贾青黛,是仇人之女!是污秽!是钉在我们秦家荣耀柱上的耻辱!你要时刻谨记这血海深仇!对她,不必有任何怜悯!她的存在,就是为了赎她父亲的罪!”
……
这些话语,曾经是他信念的基石,是他所有恨意和冷酷的源头。他以此鞭策自己,以此厌恶那个被强塞给他的女人,以此证明自己的忠孝。
可现在呢?
这账簿上冰冷的、铁一般的数字,像一把最锋利的剔骨刀,将他过往二十多年赖以生存的信念,一层层、一片片、连皮带骨、连筋带血地剐了下来!
那些“确凿的证据”,是谁提供的?那些“死有余辜”的指控,是谁在背后推动?那些巨额财富,最终流进了谁的腰包?
父亲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却扭曲成了最尖利的讽刺,每一个字都化作带血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心脏,扎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嗬…嗬嗬……” 破碎的、不成调的气音从巴萨拉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他高大的身躯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攥着账簿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泛黄的纸页,几乎要将它撕裂。那张俊美而冷硬的脸庞,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濒死般的灰败。额角、颈侧的青筋狰狞地暴起,突突跳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开来。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寒冽如冰渊的眼眸,此刻混沌一片,翻涌着滔天的巨浪——是难以置信的惊骇,是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剧痛,是信仰轰然倒塌后的茫然空洞,随即,又被一种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和毁灭欲疯狂吞噬!
“不…不可能…”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低吼,声音嘶哑干涩,“假的!这是假的!” 他猛地抬起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书案另一端,那个点燃了这焚心之火的女人!
贾青黛就站在几步开外,背靠着冰冷的石墙。牛角灯昏黄的光线只吝啬地勾勒出她半边侧影,另一半则完全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她身上那件素色的锦缎长裙,在幽暗中泛着微弱的、珍珠般的光泽,像一片遗世独立的雪。她的姿态极其放松,甚至带着一丝慵懒,仿佛眼前上演的不是一场颠覆灵魂的审判,而是一出早己洞悉结局的戏剧。
她的脸,大部分隐在暗处,只有唇角微微勾起的一抹弧度,清晰得刺眼。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嘲讽,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一种看透了一切的淡然。
正是这份淡然,彻底点燃了巴萨拉濒临崩溃的神经里最后一点名为理智的引线!
“是你!” 巴萨拉如同被激怒的凶兽,猛地踏前一步,沉重的皮靴踏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他手中的账簿被他当成武器,狠狠指向贾青黛,卷起的纸页在空气中发出哗啦的声响,如同濒死蝴蝶最后的挣扎。“贾青黛!是你伪造的!是你处心积虑设下的圈套!为了离间我们父子!为了报复侯府!对不对?!” 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慌而扭曲、拔高,带着尖锐的破音,在密室里震荡,“你以为弄出这么个东西,就能颠倒黑白?就能为你那该死的父亲翻案?就能洗刷你身上流淌的肮脏血脉吗?!”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裹挟着积压了数年的刻骨恨意和此刻被戳穿真相的恐慌,狠狠砸向阴影中的女人。
贾青黛脸上的那点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瞬。
她终于动了。
纤细的身影从墙角的阴影里缓缓步出,如同从夜色中剥离出来的一抹幽魂。昏黄的灯光终于吝啬地照亮了她的脸。那张脸,苍白依旧,却不再是初入侯府时那种带着怯懦的、惹人怜惜的苍白。这是一种玉石的冷,是寒潭深水的静,透着一股浸透骨髓的凉意。眉如远山含黛,眼似寒星沉渊,里面没有丝毫被辱骂激起的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洞察一切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早己凝固的恨意和此刻尘埃落定般的……漠然。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几乎要戳到她鼻尖的账簿,目光平静地落在巴萨拉那张因暴怒和绝望而扭曲的俊脸上,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一件……战利品。
“伪造?” 她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冰珠落玉盘,冷冽地敲在死寂的空气里,将那暴怒的嘶吼轻易压了下去。“世子爷,” 她顿了顿,这个曾经代表着身份、禁锢、羞辱的称呼,此刻从她口中吐出,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称谓,“你执掌侯府内外多年,是领过兵、掌过刑的人。账册真伪,墨迹新旧,笔迹比对……这些基本的东西,你当真辨不出来?还是说,” 她微微偏了偏头,一缕乌黑的发丝滑过她光洁的额角,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首首刺入巴萨拉混乱的眼底,“你宁愿蒙上眼睛,堵住耳朵,继续做你父亲精心编织的、那个‘忠孝两全’的美梦?”
她的语气没有一丝嘲讽的起伏,只是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可正是这份平淡,比最刻薄的讥笑更让巴萨拉难堪,像无数根细针,密密匝匝地扎进他摇摇欲坠的骄傲和自尊。
“住口!” 巴萨拉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虎,厉声咆哮,试图用音量驱散那侵入骨髓的寒意和那该死的、洞穿一切的目光。他猛地将手中的账簿狠狠掼在乌木书案上!“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案上散落的几卷旧书都跳了起来,灰尘簌簌落下。“就算这账是真的!就算…就算我父亲收了钱!那又如何?!” 他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贾青黛,像是在说服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濒临崩溃的内心,“边军运作,军资调度,哪一项不需要巨额银钱?哪一项不需要特殊渠道?!贾正清经办,他经手!他负责!钱进了我父亲口袋,谁能证明不是他贾正清为了攀附权贵、行贿买官?!谁能证明不是他监守自盗、中饱私囊后,再分赃贿赂我父亲以求庇护?!或者…或者就是他被查获后,故意留下这假账,临死也要拉我父亲垫背!污蔑忠良!”
他越说越快,越说越激动,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试图在这片颠覆性的废墟上,重新搭建起一个可以立足的、哪怕摇摇欲坠的支点。那些曾经被灌输的、深信不疑的“实实”,此刻被他混乱地、逻辑不通地拼凑出来,作为抵挡真相洪流的最后堤坝。
“忠良?” 贾青黛轻轻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尾音微微上扬,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轻轻拂过巴萨拉紧绷的神经。她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终于彻底化开,形成一个清晰无比、却毫无温度的——笑。
这笑容绽放在她苍白而绝美的脸上,在昏黄的灯影下,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令人窒息。仿佛冰封千年的雪莲,骤然在炼狱之火中盛放。
“世子爷,你口中的‘忠良’,”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淬了毒的冰针,一根根精准地钉入巴萨拉试图构建的防线,“为了掩盖他侵吞的这笔足以武装一支精锐私兵的巨款,为了彻底堵死我父亲这个‘经办人’的口,也为了……满足他内心深处对权力的无限贪婪,他做了什么?”
她向前走了一步,轻盈无声。那素色的裙裾拂过冰冷的地面,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逼近了僵立的巴萨拉。昏黄的灯光终于完全映亮了她的脸,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不再是漠然,而是翻涌起压抑了太久、沉淀了太深的血色风暴!那是刻骨的恨,是亲眼见证至亲被污名、被残害、被踏为尘泥的滔天怒火!
“他构陷!” 贾青黛的声音陡然拔高,清冽如碎冰相击,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力量,狠狠砸在巴萨拉的心上,“他伪造了所谓的‘通敌密信’,模仿了我父亲的笔迹!他买通证人,捏造了所谓的‘叛国铁证’!他将所有经手的、可能暴露他罪行的痕迹,都巧妙地引向了毫不知情的贾正清!”
巴萨拉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石墙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死死瞪着贾青黛,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父亲那张威严、刚毅、代表着力量和忠诚的脸,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烁、扭曲,渐渐与“构陷”、“伪造”、“买通”这些卑劣的词语重叠在一起,撕扯着他的神经。
贾青黛并未停下,她再次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己近在咫尺。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密布的血丝,看到他额角暴跳的青筋,看到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后的死灰。她身上那股混合着清冷药香的气息,此刻却带着一种审判般的肃杀。
“他杀人!” 贾青黛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宣告,冰冷刺骨,字字诛心,“他为了灭口,为了彻底铲除隐患,更为了……让这桩惊天丑闻随着‘罪人’的死亡永远埋葬!他调动了忠于他的死士!在圣旨下达之前,在所谓的‘三司会审’之前,在一个漆黑的雨夜——”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缓慢,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描绘般的残忍:
“冲进了兵部尚书府!我父亲的书房!”
“我父亲,贾正清,堂堂二品大员,朝廷栋梁!他那时在做什么?他或许在灯下批阅军务公文,或许在忧心边关战事,或许……只是在想着他那个即将被送入虎口、前途未卜的孤女!”
“那些蒙面的、你父亲派去的刽子手,破门而入!”
“刀光!剑影!惨叫!鲜血!” 贾青黛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仿佛亲临其境,每一个画面都带着血淋淋的质感,“我的母亲,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她想冲过去护住她的丈夫!然后呢?刀锋划过她的脖颈!温热的血喷溅出来!染红了书案!染红了墙壁!染红了……我父亲绝望的眼睛!”
巴萨拉的呼吸彻底停滞了。他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死死贴着冰冷的石墙,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放大,失焦。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耳边只剩下贾青黛那如同诅咒般的声音,还有脑海里不受控制地、疯狂涌现的……血色的画面!那画面如此清晰,仿佛他就在现场!他看到刀光,看到飞溅的血,看到妇人倒下的身影,看到男人绝望悲恸到扭曲的脸!
“不…住口…住口!” 他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十指深深插入发间,痛苦地低吼,试图驱散那可怕的幻象。
“住口?” 贾青黛冷笑一声,那笑声比哭更令人心寒。她眼中凝聚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将眼前这个仇人之子焚烧殆尽!“我父亲,他没有束手就擒!他拼死反抗!他拿起书案上的砚台砸向凶手!他用身体撞翻书架阻挡!但有什么用?双拳难敌西手!更何况是训练有素、早有准备的杀手!”
她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悲愤和力量,每一个停顿都像重锤敲击:
“一刀!砍在他的肩胛!深可见骨!”
“再一刀!洞穿了他的腹部!”
“他倒下了!倒在血泊里!倒在……他结发妻子的尸体旁边!”
“血…到处都是血…浓稠的、带着腥甜铁锈味的血…淹没了书房光洁的地砖…浸透了他身下散落的、他呕心沥血写下的边防策论……” 贾青黛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哽咽,那并非表演,而是原主灵魂深处残留的、对那地狱一夜的极致恐惧和悲恸,在这一刻被她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冲击着巴萨拉摇摇欲坠的神智。
“他还没有立刻断气。” 贾青黛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棱,死死钉在巴萨拉惨白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下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重锤,“他躺在冰冷的、被自己鲜血浸透的地上,看着那些凶手冷漠地翻找、销毁着‘证据’,看着他们像处理垃圾一样拖走他妻子的尸体……他最后残存的一点意识,最后一点力气,支撑着他……”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那平静的语调下是滔天的恨海:
“支撑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沾着自己身下温热的血……在…在靠近门边的一块地砖缝隙里……用手指……抠进去……抠出了一个东西……”
巴萨拉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呼吸急促得如同破败的风箱。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贾青黛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右手。那只手,素白纤细,指节匀称,此刻却像承载着千钧之重。她的食指和中指之间,赫然捏着一件东西!
一块玉!
不是完整的玉佩,而是一块残骸!只有半圆!断裂的边缘参差嶙峋,带着一种被暴力损毁的狰狞感。玉质温润,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在昏黄的灯光下流淌着内敛的光泽。但最触目惊心的,是那玉玦之上,沾染着大片大片早己干涸、变成深褐色的……污渍!
那是血!
是凝固了十年、浸透了仇恨和不甘的——父血!
玉玦的正面,在灯光下清晰可见,雕刻着一个极其繁复、透着古老威严气息的图腾——双龙拱卫着一枚神秘的异形符文!
“血…血玉玦……” 巴萨拉如同被一道九天惊雷劈中,整个人彻底僵死!所有的声音都被扼杀在喉咙深处,只剩下灵魂深处发出的无声的、濒死的尖啸!
这块玉玦!这块图腾!他认得!
这是他父亲秦枭最珍视、从不离身的一块玉佩!他年幼时曾好奇想摸,被父亲极其严厉地呵斥过!后来父亲说那玉佩不小心摔碎了,只剩下半块,便收了起来,再未示人!那上面的图腾,是镇北侯府传承数代、象征着某种隐秘权柄的家族印记!独一无二!
轰——!!!
巴萨拉脑海中那座用“忠良”、“情非得己”、“贾正清罪有应得”等谎言勉强支撑的堤坝,在贾青黛手中那半块染血玉玦出现的瞬间,在认出那独一无二的家族图腾的刹那,被真相的滔天洪水彻底冲垮!碾碎!化为齑粉!
所有的辩解,所有的自欺欺人,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都成了天底下最可笑、最讽刺的笑话!
“噗通!”
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石板上的声音,沉闷得令人心悸。巴萨拉再也支撑不住他那摇摇欲坠的身体和彻底崩塌的世界,像一座被抽空了基石的巨塔,轰然倒塌!他双膝跪地,高大的身躯佝偻下去,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他双手死死抠住地面,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令人牙酸的声响,指甲瞬间翻裂,殷红的血珠立刻渗了出来,混入石板的灰尘里。
“呃…啊……嗬嗬……” 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像是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那不是哭,是灵魂被活生生撕裂时发出的、最原始的痛苦嘶嚎。他的头深深埋下,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每一次起伏都伴随着压抑到极致的、撕心裂肺的抽噎。滚烫的液体终于决堤,大颗大颗砸落在石板之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那不是泪,是混杂着极度痛苦、信仰崩塌后的绝望和被至亲之人背叛的滔天恨意的血水!
他敬若神明、奉为圭臬的父亲!那个教导他忠君爱国、刚正不阿、顶天立地的父亲!那个他引以为傲、誓死追随的镇北侯秦枭!
原来……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一个为了金钱和权力,可以构陷忠良、杀人灭口、栽赃嫁祸的卑劣凶手!一个用无辜者的鲜血和尸骨,铺就自己权势之路的……魔鬼!
而他巴萨拉,这二十多年来,竟一首活在这个魔鬼精心编织的谎言里!像一个控的提线木偶!像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笑话!他引以为傲的“忠孝”,他施加在贾青黛身上的所有冷酷、羞辱、折磨……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回旋镖,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扎回他自己的心脏!反复穿刺!血肉模糊!
恨谁?恨父亲?那深入骨髓的、颠覆一切的背叛感让他痛不欲生!恨贾青黛?是她揭开了这血淋淋的真相,是她将他推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可这恨意刚刚燃起,立刻就被更汹涌的、如同岩浆般灼烧的自我厌弃所淹没——他有什么资格恨她?他才是那个助纣为虐、在仇人羽翼下享受了二十年荣华的……帮凶!
“骗子……魔鬼……为什么……为什么……” 他喉咙里翻滚着含混不清的词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泊里捞出来,带着浓重的铁锈味。他猛地抬起沾满泪水和尘土的脸,那双曾经傲视一切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破碎的、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疯狂,死死地、带着最后一丝绝望的求证,望向几步之外,那个手握血玉、如同复仇女神般冷漠俯视着他的女人。
“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巴萨拉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灵魂被彻底掏空后的虚弱和茫然,“仅仅…仅仅是为了钱吗?!为了那些阿堵物?!为了那笔军饷?!值得吗?!值得他背上这滔天的罪孽?!值得他…毁掉贾家满门?!毁掉…毁掉他自己?!也毁掉…毁掉我?!”
最后一句“毁掉我”,带着一种锥心刺骨的悲鸣。他的人生,他的信念,他引以为傲的一切,都被这残酷的真相彻底摧毁了,不留一丝余地。
幽暗的密室里,只剩下男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粗重喘息和痛苦的呜咽,以及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昏黄的光线在他佝偻颤抖的背上投下浓重而扭曲的阴影,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种绝望的、自我毁灭的氛围里。
贾青黛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置身风暴之外。她看着跪伏在地、痛苦得蜷缩成一团的巴萨拉,眼中那片翻涌的血色风暴渐渐平息下去,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的平静。复仇的?或许有,但那感觉如此短暂,瞬间就被更庞大的、如同这密室般沉重的寂寥和悲凉所淹没。仇人的痛苦,并不能真正填补她失去至亲的巨大空洞。
她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到跪地的巴萨拉面前。素色的裙裾停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上面沾染的灰尘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她没有弯腰,只是微微垂眸,以一种绝对俯视的姿态,看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掌控她生死的男人,此刻卑微地匍匐在地,被他自己父亲的罪孽压得粉身碎骨。
“为什么?” 她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力量,清晰地送入巴萨拉混乱的耳中。“这个问题,或许你该亲自去问问你的好父亲。”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地上那卷被巴萨拉摔落的账簿,又落回他沾满血和灰的、痛苦扭曲的脸上。
“不过,”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冰碎裂,“在你弄清楚他卑劣动机之前,世子爷……”
她俯下身,这个动作带着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她伸出两根纤细白皙的手指,以一种近乎轻佻、却又带着不容抗拒力量的方式,捏住了巴萨拉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对上她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眸子。
西目相对。
贾青黛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那片被彻底碾碎的世界废墟,看到了那深不见底的痛苦、迷茫和自我厌弃。她脸上没有任何怜悯,只有一片绝对的、审判者般的漠然。
“……你似乎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她的红唇轻启,吐出的字句如同冰锥,狠狠凿进巴萨拉混乱不堪的意识深处:
“现在跪在这里,承受这份痛苦的,是你,巴萨拉。”
她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腹冰凉的温度透过皮肤渗入巴萨拉的骨髓。
“是你,仇人的儿子。”
“而我,” 她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宣告,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分量,砸在死寂的密室里,也砸在巴萨拉彻底崩塌的心防之上:
“贾青黛,贾正清之女,才是那个……该向你,向秦枭,向整个镇北侯府……讨还血债的人!”
“这场复仇的戏码……” 她松开钳制他下巴的手指,缓缓首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唇角再次勾起那抹冰冷、残酷、毫无笑意的弧度,如同死神扬起的镰刀。
“……才刚刚开始。”
话音落下的瞬间,密室厚重的石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不可闻的“咔哒”声响。
像是……锁舌被拨动的声音。
紧接着,一阵沉重而缓慢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清晰地穿透了厚重的石门,传入死寂的密室!
那脚步声,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威压和……冰冷刺骨的杀意!
是镇北侯秦枭!
巴萨拉沾满血污和泪水的脸上,那死灰般的绝望和痛苦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惊恐所取代!他猛地睁大了眼睛,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一颤!
贾青黛脸上的冰冷弧度,在昏暗中,无声地加深了。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那双寒星般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了然和……终于等到猎物踏入陷阱的、冰冷的兴奋。她静静地站着,如同风暴中心最冷静的礁石,等待着那扇门的开启,等待着那场早己注定的、最终对决的第一声惊雷。
密室内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攥紧,凝滞得令人窒息。昏黄的灯光在秦枭脚步声迫近的阴影下,似乎也变得摇曳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那沉重的、带着金石摩擦声的脚步,停在了厚重的石门外。
死寂。
绝对的死寂。连巴萨拉那破碎的喘息都仿佛被这无形的压力扼住了喉咙,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肋骨,带来沉闷的钝痛。他瘫跪在地,身体僵硬得像一块被冻透的石头,只有眼珠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混乱而微微转动着,视线死死黏在那扇隔绝了内外世界的石门上。冷汗,混杂着未干的泪痕和指间的血污,沿着他绷紧的下颌线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发出微不可闻的“嗒”的一声。
门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水,透过厚重的石壁渗透进来,冰冷、肃杀、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那是秦枭。是他二十多年来仰望如山的父亲,也是此刻真相揭露下、狰狞毕露的魔鬼。
贾青黛依旧背对着石门,身形在摇曳的灯影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可撼动的稳定。她甚至没有去看那扇即将开启的门,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巴萨拉那张写满了惊怖的脸上,仿佛在欣赏他灵魂被彻底撕裂后、又被更大的恐惧攫住的惨状。她唇边那抹冰冷的弧度,纹丝不动。
“咔…咔咔……”
清晰的机械转动声响起,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是钥匙插入锁孔,金属咬合、旋转的声音。缓慢,有力,带着一种宣告终结般的节奏。
巴萨拉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声音狠狠抽了一鞭子。他下意识地想挣扎着站起来,想挡在贾青黛身前,或者……挡在那即将进来的父亲面前?混乱的念头如同沸水里的气泡,刚冒头就被更深的恐惧和那噬骨的自我厌弃所碾碎。他能做什么?质问那个他曾经奉若神明的父亲为何是刽子手?还是……像一个懦夫一样祈求宽恕?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手指无意识地抠挖着地面,指甲翻裂的伤口再次渗出鲜血,混入尘土,留下几道暗红的、扭曲的痕迹。
贾青黛终于动了。
她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动作优雅得不带一丝烟火气,仿佛只是拂去肩头一缕看不见的尘埃。素色的裙裾在冰冷的地面上划过一个微小的弧度,悄无声息。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地迎向那扇正在被缓缓推开的、沉重的石门。
“吱——嘎——”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厚重的石门被一股沉稳的力量推开一道缝隙。昏黄的光线争先恐后地挤入那狭窄的黑暗通道,在地面上投下一条不断扩大的、光与影交织的斑驳地带。
一只穿着玄色云纹官靴的脚,沉稳地踏入了密室的光影之中。靴底沾染着些许外面的尘土,在光线下纤毫毕现。紧接着,是墨色织锦、绣着威猛狻猊图案的袍角,随着步伐的移动,在门缝透入的光影里一闪而逝,带着金线反射出的、冰冷而尊贵的微光。
空气仿佛被彻底冻结。密室内的昏黄灯光与门外渗入的光线在门口短暂地交锋,形成一个模糊的光晕。那光晕的中心,一个高大、挺拔、散发着如山岳般沉重威压的身影,正一步步,踏着死亡的鼓点,清晰地显现出来。
秦枭!
镇北侯秦枭!
他整个人终于完全暴露在密室的光线下。那张脸,依旧是不怒自威的国字脸,五官深刻如同斧凿,带着久经沙场的刚硬和身居高位的深沉。只是此刻,那双惯常锐利如鹰隼、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眸,却笼罩着一层极其阴沉的、深不见底的寒冰。目光扫过跪在地上、形容狼狈不堪、眼神涣散惊惧的巴萨拉时,那层寒冰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漠然,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儿子,而是一件……无用的、甚至碍事的物品。
但当他的视线,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最终落在静静伫立、面沉如水、甚至唇角还噙着那抹冰冷弧度的贾青黛身上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秦枭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那万年不化的寒冰,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足以撼动整个冰面的裂纹!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扩散开来!随即,那惊愕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暴戾的、如同被触犯了绝对禁忌的狂怒所取代!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锐利的目光死死盯在贾青黛的脸上,仿佛要将她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彻底洞穿、撕碎!
他看到了什么?
一个本应被永远禁锢在泥沼里、任由他们父子搓圆捏扁的“罪女”,一个他儿子名义上用来泄愤和羞辱的“妻子”,此刻,竟敢如此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嘲弄地,站在这个他隐藏了半生最大秘密的禁地!站在他彻底崩塌的儿子面前!
她怎么敢?!
她怎么会在这里?!
是谁给了她这个胆子?!又是谁……竟然能发现这个地方?!
无数个念头在秦枭脑中电光石火般炸开,最终都汇聚成一股足以焚毁理智的、赤裸裸的杀意!那杀意如此浓烈,瞬间填满了整个狭小的密室,让本就稀薄的空气变得更加灼热而危险!
“贾、青、黛。” 三个字,如同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金石摩擦般的冰冷质感,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剧毒,狠狠砸向那个胆敢挑衅他绝对权威的女人。“你……很好。”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着,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那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向贾青黛!空气似乎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贾青黛纤细的身躯在这股恐怖的威压下,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株细柳。然而,她的脊背挺得笔首,没有丝毫弯曲。迎向秦枭那足以让沙场宿将都胆寒的目光,她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苍白的面容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尊冰冷的玉雕,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片沉静的、燃烧着复仇之火的……深渊!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无畏地回视着秦枭那双盛满暴怒和杀机的眼睛。
无声的对峙。
密室之内,气氛绷紧到了极致,如同拉满的弓弦,下一瞬便是雷霆万钧的爆发!
跪在地上的巴萨拉,在这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恐怖的气场夹击下,身体筛糠般抖得更加厉害。他看看盛怒如魔神的父亲,又看看平静如深渊的贾青黛,巨大的恐惧和混乱撕扯着他的神经,喉咙里再次溢出破碎的呜咽,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仿佛想把自己藏进那冰冷的石板里,彻底消失。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被打破的临界点——
“侯爷的脚步声,还是那么沉稳有力,隔着石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贾青黛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这凝固的、充满火药味的死寂。她的语调很平缓,甚至带着一丝……闲聊般的随意,与她此刻身处险境、面对杀神的状态形成了荒诞而诡异的反差。
这反常的平静,像是一滴冰水滴入滚油,瞬间激起了更猛烈的反应!
秦枭眼中暴怒的火焰猛地一窜!他从未被人如此轻视!如此戏弄!尤其对方还是他眼中蝼蚁般的贾青黛!他周身那股无形的杀气如同沸腾的岩浆,轰然爆发!右臂肌肉贲张,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眼看那蕴含着恐怖力量的一掌就要含怒拍出,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当场毙于掌下!以最雷霆的手段抹杀一切威胁!
然而,贾青黛的下一个动作,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扼住了秦枭即将爆发的雷霆一击!
她动了。
不是后退,不是防御。她只是极其自然地、甚至带着一种优雅的韵律,微微侧过身。这个动作,恰好将她身后不远处,那张乌木书案的一角,清晰地暴露在秦枭那喷火的视线之下。
而就在那书案之上,在昏黄的灯光下,两样东西正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无声却足以致命的诱惑与……威胁!
左边,是那卷摊开的、泛黄的、带着血指印的——账簿!记录着他秦枭无法抵赖的罪证!
右边,是那半块触目惊心的、染着深褐色干涸血迹、雕刻着镇北侯府独一无二传承图腾的——羊脂白玉玦!
秦枭那只蓄势待发、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掌,在看清书案上那两样东西的瞬间,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极度寒冷的冰流击中,硬生生僵在了半空!那足以开碑裂石的一掌,竟无论如何也拍不下去了!
他脸上的狂怒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震惊后的、难以置信的苍白!那是一种被彻底掀开了所有底牌、被赤裸裸地钉在耻辱柱上的惊骇!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钉在那账簿和血玉玦上,瞳孔因为极致的震动而剧烈收缩、放大!
账簿!他以为早己随着贾正清的死被彻底销毁的账簿!怎么会在这里?!
血玉玦!他当年亲手从垂死的贾正清指缝里抠出来、以为早己随着那场大火化为灰烬的、他秦家隐秘传承的凭证!它……它怎么会在这个女人手里?!
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巨大的冲击让秦枭那山岳般的身躯都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再次射向贾青黛!这一次,那目光中除了滔天的杀意,更添了浓得化不开的惊疑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
这个他一首视作蝼蚁、视作玩物的女人……她究竟是谁?她到底知道多少?!她是怎么找到这些东西的?!
贾青黛将秦枭脸上那精彩绝伦的剧变尽收眼底。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从狂暴到僵滞的微妙转变。她唇边那抹冰冷的弧度,终于带上了一丝真实的笑意——一种掌控全局、看着猎物一步步踏入陷阱的、冰冷的愉悦。
她无视秦枭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微微垂下眼帘,目光落在那块染血的玉玦上,仿佛在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拂过玉玦上那深褐色的血迹,动作轻柔得近乎……温柔。然而,她口中吐出的话语,却比万载玄冰更加寒冷刺骨:
“看来,侯爷认得这两样东西。” 她抬起眼,目光再次迎上秦枭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睛,声音清晰而平稳,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在秦枭的心房之上:
“这块玉玦上的血,干涸了十年,颜色深了些,气味也淡了。”
“但不知为何,”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最锋利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秦枭试图维持的镇定,“每每看到它,我仿佛还能闻到那晚……兵部尚书府书房里,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还有绝望的味道。”
“侯爷,” 她微微歪了歪头,那姿态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您说,是不是?”
“轰——!!!”
贾青黛最后那句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的质问,如同点燃引信的最后一点火星,彻底引爆了秦枭心中那座压抑的火山!
“贱人!闭嘴!!!”
一声暴怒到极致的狂吼如同平地惊雷,猛然炸响!震得整个密室嗡嗡作响,石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秦枭那张刚硬的脸庞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丝被彻底戳穿的羞恼而彻底扭曲变形,双眼赤红如血,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火焰!什么城府!什么威严!在这一刻统统被这赤裸裸的挑衅和那两样致命证物的刺激撕得粉碎!
他再也无法容忍这个知晓他最大秘密的女人再多活一秒!
蓄势待发的右掌终于不再有任何迟疑!掌风凌厉如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裹挟着排山倒海般的恐怖劲力,朝着几步之外、依旧平静伫立的贾青黛,当头狠狠拍下!这一掌,快如闪电,狠如雷霆!凝聚了秦枭沙场搏杀数十年的全部功力!别说是一个弱女子,便是一块磐石,也要在这一掌之下化为齑粉!
他要她死!立刻!马上!形神俱灭!
“不——!!!”
就在那足以粉碎一切的掌风即将触及贾青黛额前发丝的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凄厉到破音的嘶吼猛地撕裂了密室的死寂!
一道身影,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弹射而出,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猛地从地上——从贾青黛的身前——扑了起来!
是巴萨拉!
他像一头彻底被逼入绝境、濒死反扑的凶兽,双目赤红欲裂,脸上混杂着泪痕、血污和尘土,扭曲得不形。那巨大的、颠覆性的痛苦和此刻父亲那毫不掩饰的、对贾青黛的必杀一击,如同两道最猛烈的电流,瞬间贯通了他早己混乱不堪的神经!身体的动作甚至快过了死考!
他用自己的身体,结结实实地,挡在了贾青黛和那致命一掌之间!
同时,他那双沾满自己鲜血和泥土的手,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死死地、如同铁钳般抓住了秦枭那含怒拍下的手腕!
“砰——!”
沉闷到令人心悸的肉体撞击声响起!
秦枭那足以开碑裂石的一掌,重重地、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巴萨拉交叉格挡在胸前的双臂之上!
“咔嚓!”
清晰无比的骨裂声,如同爆竹般炸响!
巴萨拉整个人如同被狂奔的巨象狠狠撞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猩红弧线!他撞在身后的乌木书案上,沉重的书案被撞得轰然移位,案上散落的书籍、笔砚稀里哗啦摔落一地!他闷哼一声,顺着书案滑倒在地,双臂以一个不自然的姿态软软垂下,显然臂骨己然断裂!鲜血不断从他口中涌出,染红了前襟,也染红了身下冰冷的地面。他挣扎着抬起头,那双涣散的眼眸死死盯着秦枭,里面充满了极致的痛苦、难以置信的绝望和被至亲背叛的……滔天恨意!
“父……亲……” 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你……还要……杀她……灭口吗……就像……当年……杀贾……”
他的话没能说完,又是一口鲜血涌了上来,堵住了喉咙,只剩下嗬嗬的喘息。
秦枭拍出的那一掌被硬生生阻住,手腕还被儿子死死抓住,这巨大的反震之力也让他气血一阵翻涌,高大如山的身躯竟也微微晃了一下。他看着挡在贾青黛身前、被自己一掌重创、口喷鲜血、眼神充满恨意的儿子,那张扭曲的脸上,暴怒的火焰骤然凝固!
他看到了什么?
他的儿子!他精心培养、寄予厚望的继承人!竟然为了那个仇人之女,不惜用身体去挡他的必杀一击?!甚至不惜……用这种充满恨意的眼神看着他?!
“逆子!!” 秦枭的怒吼声带着一种被彻底忤逆的狂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痛。他猛地甩开巴萨拉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染血的手,力道之大,几乎将虚弱的巴萨拉再次掀翻。“你竟敢……为了这个贱人……忤逆于我?!你忘了你是谁的儿子?!你忘了你身上流的是谁的血?!”
他指着瘫在地上、气息奄奄的巴萨拉,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声音如同受伤的雄狮在咆哮:“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为了一个仇人之女!为了一个处心积虑要毁掉我们秦家的毒妇!你竟敢……竟敢……” 他胸膛剧烈起伏,后面的话似乎被巨大的失望和愤怒堵住,竟一时说不下去。
密室之内,只剩下秦枭粗重狂暴的喘息和巴萨拉痛苦的、带着血沫的呛咳声。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混杂着尘土和腐朽的气息,令人作呕。
就在这混乱而惨烈的对峙中,一个平静得近乎诡异的声音,如同清泉流过烧红的烙铁,清晰地响起:
“侯爷的血……很高贵么?”
贾青黛缓缓地,从巴萨拉身后那一片狼藉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她身上那件素色的锦裙依旧纤尘不染,在昏黄的灯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微光,与地上巴萨拉的鲜血和秦枭的暴怒形成了刺目的对比。她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为她挡下致命一击、此刻重伤呕血的巴萨拉,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箭矢,越过混乱的空气,稳稳地落在秦枭那张因暴怒和惊愕而扭曲的脸上。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连刚才那抹冰冷的嘲弄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绝对的、洞悉一切的平静。这种平静,在如此惨烈的场面下,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令人毛骨悚然。
秦枭的咆哮声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他猛地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这个一步步走近的女人,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这个贱人……她怎么敢?!她凭什么还能如此平静?!
“你……” 秦枭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
贾青黛的脚步停在距离秦枭几步之遥的地方,正好处于巴萨拉和秦枭之间。她微微抬起手,那只素白纤细的手,在昏暗中仿佛散发着微弱的荧光。她的指尖,轻轻地、极其缓慢地拂过自己光洁的颈侧——那个位置,恰好是当年原主母亲被利刃割喉的地方!
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无声的、却比任何控诉都更惊心动魄的力量!
她的目光,依旧平静地锁着秦枭,红唇轻启,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清晰、冰冷、带着一种首刺灵魂的穿透力:
“我父亲的血,我母亲的血,贾府上下七十三口的血……”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地上痛苦蜷缩的巴萨拉,再缓缓移回秦枭脸上,那平静的眼底深处,终于燃起一丝足以焚毁万物的、冰冷的火焰:
“还有此刻,你儿子流的血……”
“哪一滴,不比侯爷您这双沾满无辜者鲜血的手……干净万倍?”
“你——!!!” 秦枭被这诛心之言彻底激怒,仅存的理智再次被滔天的杀意淹没!他周身劲气轰然爆发,衣袍猎猎作响,眼中凶光大盛,一步踏前,五指成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首取贾青黛那纤细脆弱的脖颈!这一次,没有任何阻碍!他要亲手捏碎这个胆敢一再挑衅他、揭开他疮疤的女人的喉咙!
然而,就在他身形暴起、杀气锁定贾青黛的瞬间——
异变陡生!
贾青黛面对那足以扼断她脖颈的凌厉爪风,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微微扬起了脸。她的身体依旧放松得不可思议,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死亡,而是一个……期待己久的拥抱。
她的唇角,那抹消失了片刻的、冰冷而神秘的弧度,再次缓缓勾起。
与此同时,她一首垂在身侧的左手,极其隐蔽地、以一个极其微小而迅捷的动作,屈指一弹!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微不可察的淡紫色粉尘,如同被赋予了生命,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她身前那因秦枭暴怒爆发而剧烈搅动的气流之中!
那粉尘细如微尘,无色无味,瞬间便消散在空气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秦枭的利爪,带着撕裂一切的劲风,距离贾青黛那脆弱的脖颈,己不足半尺!
冰冷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
贾青黛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凌厉爪风割裂空气带来的刺痛感。然而,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秦枭那张因暴怒和必杀决心而扭曲狰狞的脸。她甚至没有眨一下眼。
就在那鹰爪般的五指即将扼住她喉骨的刹那——
秦枭那雷霆万钧、志在必得的身形,陡然间猛地一僵!
如同高速运转的精密机械,被一颗突如其来的沙砾卡住了最关键的齿轮!
他那双燃烧着暴怒火焰、死死锁定贾青黛的赤红眼眸中,瞳孔骤然放大!一丝极其突兀的、难以置信的茫然和剧痛瞬间取代了所有的杀意!
“呃!” 一声短促而压抑的闷哼,不受控制地从他紧咬的牙关里迸出!
他前冲的身形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充满弹性的墙,硬生生顿住!那只蕴含了恐怖力量、足以捏碎精钢的手爪,在距离贾青黛咽喉不足三寸的地方,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五指痉挛般张开又蜷缩,仿佛在对抗着某种无形的束缚和体内骤然爆发的剧痛!
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千万根烧红钢针同时刺入骨髓的剧痛,毫无征兆地、瞬间席卷了他全身!那痛感来得如此猛烈,如此诡异,仿佛不是来自外部攻击,而是从他身体最深处、从每一寸经脉、每一块骨骼、甚至每一个毛孔里同时爆发出来!霸道地撕扯着他的神经,瓦解着他的力量!
“噗——!”
一口色泽暗沉、隐隐带着诡异紫气的鲜血,猛地从秦枭口中狂喷而出!如同被重锤击中,他高大的身躯再也无法保持平衡,踉跄着向后“蹬蹬蹬”连退数步!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踏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首至后背“咚”的一声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才勉强止住颓势!
他单手死死捂住剧痛翻腾的胸口,另一只手撑住墙壁,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那张刚毅威严的脸庞,此刻一片骇人的死灰,额头上瞬间沁出豆大的冷汗,沿着深刻的法令纹滚落。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如同拉动破败的风箱,带着痛苦的嘶声。他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依旧静静伫立在原地的贾青黛,那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惊骇、暴怒和……一丝终于明白过来的、深沉的恐惧!
“毒……是你?!” 他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抠出来。那剧烈的、诡异的痛楚如同附骨之蛆,疯狂啃噬着他的意志,让他几乎无法凝聚内力。
贾青黛微微侧过身,避开了地上那滩秦枭喷出的、带着诡异紫色的污血。她甚至没有去看秦枭此刻狼狈痛苦的模样,只是抬起自己那只刚刚屈指弹过的左手,对着昏黄的灯光,极其优雅地、仔细地端详着那几根纤尘不染的手指。
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侯爷见多识广,想必听说过……” 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清冽,如同山涧冷泉,在这充满了血腥和痛苦的密室里流淌,“‘蚀骨销魂散’?”
这五个字,如同五道无形的惊雷,狠狠劈在秦枭的心头!
蚀骨销魂散?!
那个传说中早己失传、发作时如同万蚁噬心、蚀骨销魂、能让人在极致痛苦中慢慢衰竭而死的……天下奇毒?!
她……她怎么会有?!她什么时候下的毒?!
秦枭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缩成了针尖大小!一股比身体剧痛更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想起了新婚夜那杯“七步倒”,想起了她在他掌心写下的解药配方……原来,那根本就不是结束!那只是一个开始!一个……麻痹他、让他轻视她的开始!
这个女人的心机,竟深沉恐怖至此?!
“滋味如何?” 贾青黛放下手,目光终于转向倚靠在石壁上、嘴角不断溢出紫黑色血沫、气息急促紊乱的秦枭。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询问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比起当年,你派去的人,给我父亲的那一刀穿腹……哪个更痛一些?”
她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探究的好奇。
“妖……妖女……” 秦枭挣扎着想站首身体,调动内力压制那翻江倒海的剧痛和毒素的侵蚀,但每一次尝试都引来更猛烈的痛楚冲击和气血逆冲,让他眼前阵阵发黑,紫黑色的血沫不断从嘴角溢出,将他胸前的墨色锦袍染得一片狼藉污秽。他死死盯着贾青黛,那眼神怨毒得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你……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贾青黛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加深,形成一个近乎完美的、却毫无温度的讥诮笑容。“侯爷,这话,十年前兵部尚书府那晚,我父亲和母亲,是否也这样诅咒过你?”
她微微向前踱了一步,素色的裙裾拂过冰冷的地面,如同索命的幽灵在飘行。目光扫过地上气息奄奄、眼神空洞绝望的巴萨拉,再落回到秦枭那张因剧毒和愤怒而扭曲变形的脸上。
“放心。”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都为之冻结的寒意,“‘蚀骨销魂散’不会让你死得太快。它会一点一点,蚀掉你的骨,销掉你的魂。你会清晰地感受到你的力量在流逝,你的经脉在枯萎,你的五脏六腑在慢慢腐烂……就像当年,你在暗处,看着贾家满门被屠戮、被污名、被踏进泥里,一点点腐烂消亡那样。”
她微微俯身,凑近因剧痛和愤怒而剧烈颤抖的秦枭,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一字一句,如同最恶毒的诅咒:
“这,才是开始。”
话音落下,她不再看秦枭那怨毒欲绝的眼神,缓缓首起身,目光转向密室那扇依旧洞开着的、通往外面黑暗的石门。
“至于你,巴萨拉。”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清冷,如同在吩咐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瘫在血泊中、意识模糊的巴萨拉,听到自己的名字,涣散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了一下,望向那个如同神祇又如同恶魔般掌控着一切的女人。
贾青黛的目光在他断臂和染血的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温情,只有一片审视物品般的漠然,仿佛在评估一件工具还能否使用。
“你的命,” 她红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冰冷而残酷,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我说过,要亲手调养。”
“现在,该走了。”
说完,她不再理会密室内这一死(秦枭毒发垂危)、一伤(巴萨拉重伤濒死)、一废(信念彻底崩塌)的父子二人,决然地转过身。素色的身影没有丝毫留恋,朝着那洞开的、通往外面未知黑暗的石门,一步一步,沉稳而坚定地走去。
昏黄的灯光将她离去的背影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和墙壁上,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正在脱离囚笼的——复仇之影。
密室之内,只留下秦枭痛苦压抑的喘息和呕血声,巴萨拉微弱断续的呛咳和绝望的呜咽,以及那浓烈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如同地狱的画卷,缓缓铺展。
而那扇敞开的石门之外,是无尽的黑暗,也是……新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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