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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十九章 寒潭碎影

小说: 被赐给仇人做媳妇   作者:清风辰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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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潭寺的晨钟撞碎第三缕天光时,贾青黛正站在禅房的窗前碾药。青石臼里的苍术被铜杵碾成细粉,混着晨露的潮气在空气中漫开清苦的香,与远处梅岭飘来的冷香缠成一缕,绕着窗棂上凝结的冰花打了个结。

“姑娘,镇北侯府的人又来了。” 哑仆阿竹比划着,炭笔在宣纸上画出歪扭的马车,车轮碾过雪地的辙痕深得像道疤。

贾青黛将药粉收进素瓷瓶,指尖沾着的白霜在瓶身洇出淡淡的雾。她望着窗外那株被雪压弯的红梅,枝桠上的冰棱折射着晨光,晃得人眼生疼——那是巴萨拉亲手栽的,三年前他说这品种叫“胭脂醉”,开时能映红半座山。

“让他们等着。” 她转身取过墙上的素色披风,领口的狐裘是去年冬日巴萨拉寻来的,说是极北之地的雪狐,毛锋细软得能托住月光。可此刻贴在颈间,只觉一片冰寒。

禅房外的回廊积着薄雪,每一步都陷进细碎的咯吱声里。镇北侯府的马车停在山门前,黑漆车厢上的银质狻猊纹被雪蒙住,像只蛰伏的巨兽。车帘掀开时,先落下来的是只裹着厚锦的脚,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

巴萨拉就站在那里。

他穿了件玄色貂裘,肩线比三年前更宽,却也更佝偻。左臂空荡荡地垂着,袖口用金丝线绣了朵并蒂莲——那是她当年为他绣的,如今被风雪磨得只剩半朵残瓣。他的脸藏在貂裘的阴影里,下颌线绷得死紧,唯有那双眼睛,在看到她的瞬间炸开细碎的光,像寒潭底骤然亮起的碎冰。

“青黛。” 他开口时,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未愈的伤,“跟我回去。”

贾青黛拢了拢披风,指尖划过冰凉的玉佩——那半块血玉玦被她重新打磨过,用赤金链子串了,贴身戴着。玉上的血渍早己洗尽,却总在寒天里透着刺骨的凉。

“回哪里去?” 她笑了笑,眼尾的细纹被风雪吹得发红,“回那个藏着账簿和枯骨的密室?还是回那座用贾家七十三口冤魂奠基的侯府?”

巴萨拉的喉结猛地滚动,左手死死攥住貂裘下摆,指节泛白得像要嵌进皮肉里。“父亲他……” 他想说什么,却被自己的咳嗽打断,咳得身子都弯了下去,单薄的肩膀在风雪里抖得像片残叶。

贾青黛看着他空荡荡的左肩,想起那日密室里的骨裂声。他替她挡下秦枭那一掌时,血溅在乌木书案上,晕开的形状像极了当年母亲最喜欢的那幅《寒江独钓图》。可她只是静静站着,看他倒在血泊里,看秦枭毒发时扭曲的脸,看整个镇北侯府在那一天,终于露出了腐烂的根。

“秦枭还活着?” 她问得漫不经心,仿佛在说不相干的人。

巴萨拉猛地抬头,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他是我父亲。” 这六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你用‘蚀骨销魂散’……”

“怎么?” 贾青黛上前一步,雪沫子溅在她的裙角,“比起他当年给我父亲灌下的‘牵机引’,蚀骨销魂,己是仁慈。”

她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的胸口,那里藏着半块玉佩——另一半在她这里。当年她将染血的玉玦摔成两半,一半留着复仇,一半塞进他手里,算是还了他替她挡那一掌的情分。

“巴萨拉,” 她的声音轻得像雪落,“你我之间,早就两清了。”

风雪突然变大,卷着梅瓣打在他脸上。他踉跄着后退,空着的左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可点点……” 他提到这个名字时,声音突然软了,像怕惊扰了什么,“她快三岁了,还没见过……”

“她不需要见过杀母仇人的儿子。” 贾青黛打断他,转身往禅房走。阿竹跟在她身后,炭笔在纸上飞快地画着:马车、男人、飘落的梅瓣,最后画了个小小的、扎羊角辫的女孩,正举着支红梅笑。

那是点点,贾家唯一的遗孤。当年她从密室逃出时,在乱葬岗捡到这个尚在襁褓的女婴,是贾正清的侄孙女,也是如今她活下去的全部念想。

“青黛!” 巴萨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我己将父亲罪行呈给圣上,镇北侯府……”

“与我何干?” 她甩开他的手,腕间留下几道红痕,像雪地里绽开的血梅,“秦家满门抄斩,也抵不过贾家七十三口的命。何况,” 她看着他空荡荡的左肩,眼神冷得像冰,“你这条命,本就是我留着的。”

三年前她离开密室时,故意在他伤处撒了特制的伤药。她要他活着,要他看着秦枭在痛苦中腐烂,要他一辈子背负着父亲的罪孽和她的仇恨,活成个不人不鬼的样子。

可他偏不。他散尽家财抚恤贾家旧部,在朝堂上与秦枭当庭对质,甚至自断一臂,说是替父赎罪。世人都说镇北侯世子仁孝,却没人知道,他每夜都被噩梦纠缠,梦里全是血玉玦上的暗红和贾青黛冰冷的眼睛。

“我在山下建了座宅子,” 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带着近乎卑微的恳求,“有梅园,有药圃,跟你喜欢的寒潭寺一模一样。点点可以在那里……”

“不必了。” 贾青黛的目光落在山门外那棵老松上,去年冬天,点点在树下堆了个雪人,用胡萝卜做鼻子,用石子做眼睛,笑得像只偷食的小狐狸。“我和她,在这里很好。”

她转身的刹那,巴萨拉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锦盒,打开时,里面躺着支银簪,簪头是朵镂空的红梅,花蕊处嵌着粒极小的珍珠——那是他当年为她准备的及笄礼,还没送出,就赶上了贾家被抄。

“青黛,” 他的声音里带着破碎的颤抖,“我知道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可我……”

“巴萨拉,” 贾青黛终于回头,目光穿过风雪落在他脸上,那双曾经让她心动的眼睛,此刻只剩无尽的疲惫和痛苦,“你最大的错,不是生在秦家,是你信错了人,也恨错了人。”

她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藏着半块玉玦,也藏着个早己死去的自己。“当年在密室里,你挡在我身前时,我确实动过一丝念头。” 她顿了顿,雪落在睫毛上,化成冰冷的水,“可我低头,看见你靴底沾着的贾家门槛的木屑,就什么都明白了。”

有些债,不是断条胳膊就能还的。有些恨,不是用余生忏悔就能消解的。

巴萨拉手里的锦盒“啪”地掉在雪地里,银簪滚出来,被积雪半掩着,像滴凝固的泪。他看着贾青黛的背影消失在禅房的转角,看着阿竹关上那扇厚重的木门,突然捂住脸,发出压抑的呜咽。

风雪卷着梅瓣落满他的肩头,像一场迟来的葬礼。

禅房里,贾青黛坐在窗前,看着阿竹画的画。画上的小女孩举着红梅,笑得天真烂漫。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画纸,那里还残留着阿竹炭笔的温度。

“阿竹,” 她轻声说,“把那支银簪捡回来,给点点做个发饰吧。”

阿竹点点头,转身往外走。门轴转动时,带进来一阵寒风,吹得窗台上的药瓶轻轻晃动,苍术的清苦混着梅香漫开来,像极了那年冬天,她在兵部尚书府的书房里,看父亲研墨,母亲插花,阳光落在宣纸上,暖得能孵出春天。

贾青黛抬手按住心口,那里的玉玦硌得生疼。她知道,这场复仇还没结束,秦枭还在苟延残喘,朝堂上的暗流还在涌动,可她突然觉得累了。

窗外的红梅被风吹落最后一瓣,落在雪地里,像滴绽开的血。贾青黛望着那抹红,缓缓闭上了眼睛。

或许有一天,她会带着点点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们的地方,种半亩药田,养几只鸡,看日出日落。至于那些仇恨和过往,就让它们随着秦枭的腐烂,随着巴萨拉的余生忏悔,慢慢埋进土里,长出新的草木来。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睁开眼时,晨光正好穿过冰花,在药瓶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阿竹回来了,手里捧着那支银簪,簪头的红梅沾着雪,像刚从枝头折下来的,还带着凛冽的香。

贾青黛接过银簪,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也曾举着这样一支红梅,追在一个少年身后,笑着喊他“巴萨拉哥哥”。

那时的阳光,也是这样暖。

她将银簪放进妆匣,里面躺着半块玉玦,和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点点歪歪扭扭写的三个字:“娘,亲。”

寒潭寺的钟声再次响起,惊起几只栖息在梅树上的雀鸟,扑棱棱地飞向天际,在雪地里投下细碎的影子,像极了那些被风吹散的、再也回不来的时光。

妆匣的铜锁扣合时发出轻响,惊得窗台上的积雪簌簌落下。贾青黛望着匣底那半块血玉玦,断裂处的棱角被得光滑温润,却仍在指尖烙下冰凉的触感——就像巴萨拉方才抓住她手腕时的温度,烫得人想逃。

“姑娘,药熬好了。”阿竹端着陶碗进来,白雾裹着浓郁的苦香漫过案几,在宣纸上洇出淡淡的痕。碗底沉着几粒莲子,是山下农户送来的新货,得能掐出粉来。

贾青黛接过药碗时,指尖触到碗沿的滚烫,突然想起昨夜点点发烧时,她也是这样守在床头,一遍遍地用温水给孩子擦身。小姑娘烧得迷迷糊糊,却攥着她的衣角呢喃:“娘,梅花开了,我们去摘好不好?”

她当时没说话,只是将孩子搂得更紧些。寒潭寺的红梅是巴萨拉种的,这满山的风雪里,连花香都带着解不开的纠缠。

“去看看点点醒了没。”贾青黛把药碗递回给阿竹,目光落在案上那幅未完成的画。阿竹昨夜画到深夜,画中寒潭寺的山门外,一个男人背着行囊伫立在雪中,身后跟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影子,正踮脚往门内望。

阿竹刚走到门口,就撞见个穿灰袍的小和尚,怀里抱着个红布包裹,冻得鼻尖通红:“贾施主,山下镇北侯府的人留下这个,说一定要亲手交给您。”

红布解开时,露出只紫檀木盒。打开的瞬间,贾青黛的呼吸顿了半拍——里面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书信契书,而是一叠泛黄的纸,最上面那张画着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正趴在案上看男人研墨,旁边用朱砂写着三个字:“青黛画”。

是贾正清的笔迹。

指尖拂过纸面时,能摸到墨迹干涸后的凹凸。画中小姑娘的眉眼像极了年轻时的母亲,嘴角那颗小小的痣,连位置都分毫不差。贾青黛突然想起五岁那年,父亲在书房教她写字,她嫌墨太浓,故意蘸了清水在宣纸上画小人,被母亲笑着敲了手心。

“这些是……”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小和尚挠了挠头:“那位世子说,是从侯府密室的暗格里找到的,还有些旧物,都在山下的马车里。他说……您要是不愿见他,就让阿竹施主去清点。”

阿竹在宣纸上飞快地画着:马车、木箱、堆积如山的卷轴。最后画了个大大的问号,抬头望着贾青黛。

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雪地上洒下大片金辉。远处梅岭的枝头挂着冰凌,折射出七彩的光,像极了母亲生前最爱的那串琉璃珠。

“去看看吧。”贾青黛将画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锦囊,“告诉巴萨拉,东西我收下了,但不必再来了。”

阿竹点头离去时,她望着案上那碗凉透的药,突然觉得舌尖泛起涩味。这些年她靠着恨意活着,像株在石缝里挣扎的野草,可当真正触到父亲留下的温度时,那层坚硬的外壳,竟裂开了道细缝。

山下的马车旁,巴萨拉正站在梅树下。玄色貂裘上落满了雪,像披了层霜。看见阿竹过来,他连忙迎上去,空着的左袖在风中轻轻摆动:“她……看过了吗?”

阿竹在雪地上写下:“收了,别再来。”

他的肩膀猛地垮了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沉默片刻,他弯腰从马车上搬下只木箱,示意阿竹打开。里面是些旧物:母亲绣了一半的荷包、父亲常看的《孙子兵法》、还有个掉了漆的拨浪鼓——那是贾青黛小时候的玩具,当年抄家时被秦枭的人当作“罪证”收走了。

“这些……”他声音低哑,“都是她的念想。”

阿竹指着木箱画了个圈,又指了指山上,意思是会带回去。转身时,却被巴萨拉叫住。

“点点……”他望着寒潭寺的方向,睫毛上的雪化成水珠,顺着脸颊滚落,“她……喜欢吃桂花糕吗?我记得青黛小时候总偷厨房的桂花糕吃。”

阿竹愣了愣,在雪地上画了个笑脸,旁边加了个“糕”字。

巴萨拉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雪,却像有光从里面透出来。“那就好。”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递给阿竹,“这是京城最有名的那家铺子做的,放了蜜枣,不腻。”

阿竹接过油纸包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练剑留下的,却在递东西时显得格外轻柔。

回到禅房时,贾青黛正坐在案前整理那些旧物。看见油纸包,她动作顿了顿。阿竹连忙画了个男人递糕点的样子,又画了个笑脸。

“扔了吧。”贾青黛的声音很淡,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阿竹没动,只是把油纸包放在案角,退到一旁研墨。她知道姑娘嘴硬,就像上次巴萨拉送来的暖炉,嘴上说不要,夜里却悄悄放在点点的床头。

暮色漫进禅房时,点点终于醒了。小姑娘披着厚厚的棉袄,跑到案前踮脚看那些旧物,指着拨浪鼓歪头问:“娘,这是什么呀?”

贾青黛拿起拨浪鼓轻轻摇了摇,“咚咚”的声响里,仿佛能听见小时候的笑声。“是外婆给娘做的。”

“外婆?”点点眨着大眼睛,“就是画里那个好看的阿姨吗?”她指的是阿竹新画的那幅画,画中母亲穿着襦裙,正笑着给父亲研墨。

“是。”贾青黛把孩子抱进怀里,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外婆和外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点点突然指着案角的油纸包:“娘,那是什么?闻起来好香。”

贾青黛沉默片刻,拆开油纸包。金黄的桂花糕上撒着细碎的糖霜,甜香混着桂花香漫开来,像极了十五岁那年的中秋,父亲在尚书府的院子里摆了桌宴席,巴萨拉偷偷塞给她一块桂花糕,说:“青黛,等你及笄,我就求陛下赐婚。”

那时的月光,也是这样暖。

“想吃吗?”她拿起一块递到点点嘴边。

小姑娘咬了一小口,眼睛立刻亮了:“好吃!比山下婆婆做的还甜!”

贾青黛看着她满足的样子,突然觉得眼眶发烫。这些年她总告诉自己,要恨秦家,要恨巴萨拉,可当孩子的笑声撞在耳膜上时,那些坚硬的恨意,竟像雪一样开始融化。

夜深时,阿竹在窗外比划:巴萨拉还在山门外。

贾青黛走到窗前,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还站在梅树下。月光洒在他身上,像镀了层银。他空着的左袖被风吹得飘起来,却始终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想干什么?”她低声问。

阿竹在窗纸上画了个月亮,又画了个男人守在门口,旁边写着:“等。”

贾青黛的心猛地一缩。她想起三年前的密室,他也是这样挡在她身前,明知父亲会动怒,却还是伸出了手。那时的他,眼里有她看不懂的执拗,就像现在,明明知道她不会见,却还是不肯走。

“让他走吧。”她转身回到床边,给点点掖好被角。小姑娘睡得正香,嘴角还沾着桂花糕的糖霜。

阿竹出去了很久才回来,身上带着寒气。她在纸上画了个男人离去的背影,旁边有辆马车,车轮上的雪被碾成了泥。

贾青黛没再看,只是闭上了眼睛。可耳边总响起拨浪鼓的“咚咚”声,还有桂花糕的甜香,缠着梅岭的冷香,在梦里织成一张网,网住了那些早己被她埋葬的时光。

第二天清晨,点点在院子里堆雪人,突然指着山下喊:“娘,你看!”

贾青黛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梅岭的山道上,有人用红梅枝摆了个大大的“安”字,在白雪的映衬下,红得像团火。

“是那个送糕点的叔叔吗?”点点拉着她的衣角问。

贾青黛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孩子的手。山风穿过梅林,带来远处的钟声,和三年前在密室里听到的不一样,这次的钟声里,没有血腥气,只有雪落梅开的清宁。

她知道,有些债或许永远还不清,有些恨或许永远放不下,但当晨光落在点点脸上时,她突然想,或许可以试着,让日子过得暖一点。

就像此刻,阳光正好,梅香正浓,身边的孩子笑得像颗糖。

至于巴萨拉,或许他会在山下的宅子里种满桂花,或许他会守着那些旧物过一辈子,或许有一天,他会看着点点长大,知道她平安喜乐,就己足够。

有些爱,不必说出口,有些痛,不必再提起。寒潭寺的风雪终会停,就像那些碎在时光里的影子,总有一天,会被新的阳光,温柔覆盖。

梅枝摆成的“安”字在暮色里渐渐隐去轮廓,贾青黛抱着熟睡的点点站在廊下,指尖无意识着锦囊里的半块玉玦。阿竹提着灯笼从山道回来,炭笔在灯笼罩上画了个歪扭的笑脸,旁边添了串省略号——她是说,巴萨拉的马车还停在山脚的老槐树下,像尊沉默的石像。

“备些干粮。”贾青黛突然开口,声音被夜风滤得清浅,“让他……带着走吧。”

阿竹愣住了,炭笔差点从手里滑落。她跟着姑娘在寒潭寺住了三年,见惯了她对镇北侯府的人冷若冰霜,哪怕是巴萨拉送来救命的药材,也只让扔在山门外。今儿这是……

“姑娘?”阿竹在灯笼罩上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贾青黛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点点,小姑娘睡梦中咂了咂嘴,大概还在回味桂花糕的甜。“他断了条胳膊,山路滑。”她轻描淡写地解释,转身往禅房走,披风扫过廊柱上的冰凌,碎成细雪簌簌落下。

阿竹看着她的背影,突然福至心灵,在灯笼罩上画了个小小的药箱——去年冬天巴萨拉上山时摔了跤,腿上划了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是姑娘夜里悄悄下山,给他敷了最好的金疮药。

干粮是用新磨的玉米面做的窝头,掺了些核桃碎。贾青黛坐在案前捏窝头时,指尖沾着的面屑落在素色裙裾上,像撒了把碎雪。阿竹在旁边烧火,火光映着姑娘的侧脸,竟比往常柔和了些,连眼尾的细纹都像是被暖化了。

“再包些桂花糖。”贾青黛突然说。

阿竹连忙从柜里翻出陶罐,里面的桂花糖是前几日新酿的,金黄金黄的,甜香能飘出半间禅房。她记得姑娘说过,小时候父亲总爱往她的粥里撒一勺,说“青黛要像桂花一样,活得香甜”。

天快亮时,阿竹提着食盒下山。巴萨拉果然还守在马车旁,玄色貂裘上落满了霜,像裹了层冰壳。听见脚步声,他猛地抬头,空着的左袖在风中急颤,眼里的红血丝比昨夜更密了。

“她……”他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话没说完就被阿竹打断。

阿竹把食盒塞给他,在雪地上写:“姑娘说,山路滑,早点回。”又画了个窝头,旁边加了颗糖。

巴萨拉捧着食盒的手突然抖起来,指腹着粗糙的竹编纹路,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他打开食盒时,玉米面的香气混着桂花糖的甜漫出来,在凛冽的晨风中织成缕暖雾。

“谢谢……谢谢她。”他低头看着窝头,睫毛上的霜化成水珠,滴在食盒里,洇出小小的湿痕。

阿竹转身要走,却被他叫住。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偶,是用旧绸缎缝的小兔子,耳朵上还打着补丁:“这个……麻烦交给点点。”

那是他连夜做的,断了的左臂用不上力,右手笨拙地缝了拆、拆了缝,指尖被针扎得全是小血洞。他记得青黛小时候也有个一模一样的兔子布偶,是贾夫人亲手做的,后来抄家时弄丢了。

阿竹接过布偶时,触感温温的,像是被人揣在怀里焐了整夜。她在雪地上画了个笑脸,转身往山上走,回头时看见巴萨拉还站在原地,对着食盒出神,晨光落在他身上,竟有了些暖意。

禅房里,贾青黛正给点点梳辫子。小姑娘攥着兔子布偶不肯撒手,奶声奶气地问:“娘,这个兔子是神仙送的吗?”

“是山下的叔叔送的。”贾青黛的梳子顿了顿,“以后见到他,要叫巴萨拉叔叔。”

点点歪着头想了想,突然拍手笑:“就是送桂花糕的叔叔吗?他的胳膊是不是受伤了?我可以给它吹吹,奶奶说吹吹就不疼了。”

贾青黛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软得发疼。她想起昨夜清点那些旧物时,在父亲的《孙子兵法》里掉出张字条,上面是母亲的字迹:“青黛说,巴萨拉那孩子眼睛亮,像极了年轻时的侯爷。”

那时的父亲,还和秦枭是称兄道弟的挚友,那时的她,还会追在巴萨拉身后喊“哥哥”,那时的世界,还没被血和恨染成黑白色。

“等春天来了,娘带你下山玩好不好?”贾青黛放下梳子,替女儿理了理衣襟。

点点立刻欢呼起来,抱着兔子布偶在地上转圈:“好呀好呀!我要去看叔叔种的桂花树!”

窗外的红梅不知何时又开了些,花瓣上的雪被阳光晒化,顺着纹路滚落,像滴无声的泪。贾青黛望着那抹红,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春日,她和巴萨拉在尚书府的花园里追蝴蝶,他不小心撞翻了母亲的兰花,吓得脸色发白,还是她替他瞒了过去。

“娘,你看!”点点举着布偶跑到窗前,“兔子的耳朵会动呢!”

贾青黛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头发,目光却越过梅岭,望向山下那抹越来越小的黑影——巴萨拉的马车,终于动了。

日子像寒潭的水,慢慢淌着。巴萨拉没再上山,却总托山下的农户送来些东西:新摘的瓜果、孩子穿的小衣裳、甚至还有本《论语》,扉页上写着“赠点点”,字迹苍劲,却能看出落笔时的小心翼翼。

贾青黛从不提这些东西的来历,只是默默地收下,把衣裳给点点穿上,把瓜果切成小块喂给孩子。阿竹看在眼里,偷偷画了幅画:山脚下的宅子里,一个男人在桂花树下教个小女孩认字,旁边站着个穿素裙的女子,正含笑看着他们。

深秋时,点点突然发起高烧,说胡话时总喊“兔子”。贾青黛抱着孩子往山下的医馆跑,山路湿滑,她不小心崴了脚,正狼狈时,一辆马车突然停在面前。

车帘掀开,露出巴萨拉的脸。他瘦了些,左臂空荡荡的袖管掖在腰间,右手握着根拐杖,显然腿脚也不利索了。“我听说点点病了,”他声音里带着急意,“快上车。”

贾青黛犹豫了瞬,终究还是抱着孩子上了车。车厢里铺着厚厚的棉垫,角落里放着个小炭炉,暖得像春天。巴萨拉递过来个暖手炉,目光落在她红肿的脚踝上,眉头紧锁:“怎么弄的?”

“没事。”贾青黛避开他的目光,低头给点点擦汗。

他却突然俯身,从药箱里拿出瓶药膏,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脚踝。他的指尖有些凉,动作却格外轻柔,像在对待易碎的珍宝。“忍着点。”他低声说,掌心的温度透过药膏渗进来,烫得她想缩回脚。

“不用了……”

“别动。”他打断她,目光专注地看着她的脚踝,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当年在密室,你也给我上过药。”

贾青黛突然说不出话。车厢外的风声里,仿佛又听见拨浪鼓的声响,和桂花糕的甜香。

医馆里,大夫说点点是受了风寒,开了几副药。巴萨拉跑去抓药,回来时手里还提着个食盒,里面是刚做的小米粥,熬得糯糯的,上面撒着层桂花。

“给点点吃的。”他把食盒递给她,眼神有些躲闪。

点点喝着粥,突然指着巴萨拉的左臂问:“叔叔,你的胳膊呢?是不是被大灰狼吃掉了?”

巴萨拉愣了愣,随即笑了,摸了摸孩子的头:“不是,是叔叔不小心弄丢了。”

“那我把我的兔子借给你玩,”点点把布偶塞进他手里,“它会保护你的。”

贾青黛看着他握着布偶的样子,突然觉得眼眶发烫。这个曾经让她恨之入骨的男人,此刻在女儿面前,竟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很安静。点点靠在贾青黛怀里睡着了,嘴角还沾着桂花。巴萨拉望着窗外,突然轻声说:“圣上己经下旨,秦家抄家,父亲……被赐死了。”

贾青黛的身体僵了下,却没说话。

“他死前说,对不起贾家。”巴萨拉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还说,当年的账,让我用余生来还。”

车帘被风吹开条缝,梅岭的冷香钻进来,混着桂花的甜,缠成缕解不开的结。贾青黛看着怀里的女儿,突然开口:“山下的宅子……有地方种药吗?”

巴萨拉猛地转头,眼里的光亮得像落满了星辰:“有!有很大的药圃,你想种什么都可以!”

“我想种些苍术。”她轻声说,“点点总咳嗽,苍术能安神。”

他的眼眶突然红了,别过头去看着窗外,肩膀微微耸动着,像个终于得到糖的孩子。

马车驶进寒潭寺的山门时,夕阳正落在梅岭上,把雪染成了金红色。巴萨拉扶着贾青黛下车,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却在抬头时,撞进彼此的眼里。

那里没有了恨,没有了怨,只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寒潭底的碎影,在夕阳下轻轻晃动。

“明天……我来接你们下山?”巴萨拉的声音带着试探。

贾青黛看着怀里熟睡的点点,又看了看他空荡荡的左袖,最终点了点头。

晚风吹过梅林,落了满身的香。贾青黛知道,那些刻骨铭心的仇恨不会凭空消失,那些死去的亲人不会复活,但当女儿的笑声撞在耳边,当身边的男人眼里有了光,她突然觉得,或许可以试着,给生活留条缝,让阳光照进来。

就像此刻,夕阳正好,梅香正浓,而明天,会是个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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