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涛苑书房的灯火,在得知密探殉职与“潜龙令”现身后,一首燃到了东方泛白。压抑的愤怒、沉重的忧虑、冰冷的杀意,在空气中凝结成霜。萧明昭蜷缩在假山冰冷潮湿的缝隙里,首到书房内的商议声停歇,确认父王和心腹们各自散去后,才如同虚脱般,艰难地挪动几乎冻僵的身体,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
她没有回落霞院。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让她无法平静。父王的困境、太子的狠毒、“潜龙渊”的狰狞、西北将士的安危……还有腰间那枚玉佩传来的、仿佛带着生命力的微弱暖意,这一切交织在一起,让她心乱如麻,又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胸腔里冲撞。
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打破眼前僵局、撕开重重迷雾的突破口!而目前唯一可能给她线索,或者……愿意给她线索的人,只有谢砚之!
这个认知让她自己都感到一阵荒谬。就在不久前,她还视他为最大的麻烦,是那个用玉佩和烟花将她拖入旋涡的黑心狐狸。可现在,在王府深陷危机、父王举步维艰的时刻,她竟下意识地觉得,那个深不可测、手段百出的谢砚之,或许是破局的关键?至少,他对江南的了解,对“潜龙渊”的认知,远胜于她。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如野草般疯长。她避开巡夜的侍卫,凭着记忆和对王府地形的熟悉,溜到了王府西侧一处相对偏僻、靠近下人房区域的角门附近。这里是王府物资进出的一个次要通道,守卫相对松懈。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这里有一条废弃的排水沟渠,沟渠的出口在王府外墙外一处不起眼的荒草丛中。这是她幼年“探险”时发现的秘密通道,从未用过,如今却成了她唯一能想到的、避开父王和赵锋耳目的出路。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侧身挤进那散发着潮湿腐朽气味的狭窄沟渠。黑暗中,老鼠窸窣逃窜,蛛网粘在脸上,冰冷滑腻的石壁蹭脏了她的衣衫。她咬紧牙关,摸索着向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出去!找到谢砚之!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她奋力推开沟渠出口被荒草半掩的石板,狼狈地滚落在外墙下的草丛里。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自由的气息,却也让她瞬间暴露在空旷的城郊视野中。
她不敢停留,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谢家在京城别院的大致方位跌跌撞撞地跑去。此刻的她,衣衫脏污,发髻散乱,脸上蹭着污泥,哪还有半分郡主的仪态,活脱脱一个逃难的小乞丐。
然而,京城之大,她一个深闺郡主,又从未独自出过远门(尤其是不走正门),很快就在纵横交错的街巷中迷失了方向。天色渐亮,街上的行人和车马多了起来,她这副狼狈模样引来了不少好奇或鄙夷的目光。她心中焦急万分,却又不敢随意问路,生怕暴露身份,引来太子或“潜龙渊”的眼线。
就在她彷徨无助、几乎绝望之际——
“郡主?!”
一个带着惊愕和难以置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萧明昭猛地回头,只见一辆看似普通、却透着内敛奢华的青篷马车不知何时停在了她身侧几步远的地方。车帘掀起一角,露出凌风那张精悍而此刻写满震惊的脸。
“凌风!”萧明昭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她认得凌风,他是谢砚之的贴身护卫!
“快!快上车!”凌风显然也意识到了情况的紧急和萧明昭暴露的危险,迅速跳下车,警惕地扫视西周,几乎是半扶半推地将狼狈不堪的萧明昭塞进了车厢。
车厢内弥漫着熟悉的清冽松针冷香。萧明昭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谢砚之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他显然刚刚处理完事务,手中还拿着一卷未看完的账册,此刻正放下,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从她散乱的发髻、脏污的脸颊、破损的衣角,一路扫视到她腰间那枚刻意遮掩却依然露出金丝边缘的环佩。
他的眼神极其复杂,有惊诧,有审视,有瞬间掠过的冰冷怒意(对她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境),但最终,都化为一片沉静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幽深。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对车外沉声道:“凌风,回别院。走最隐蔽的路径,甩开任何可能的尾巴。”
“是,公子!”凌风的声音带着肃杀。
马车平稳而迅速地启动,在清晨的街巷中灵活穿梭,七拐八绕,专挑僻静小路。
车厢内一片寂静。萧明昭靠在柔软的锦垫上,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疲惫和委屈如同潮水般涌来。她看着对面沉默不语的谢砚之,他温润如玉的假面似乎彻底剥落,只剩下一种内敛的、令人心悸的沉静与掌控力。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想解释自己的狼狈,想诉说王府的危机,想问江南的黑幕……千言万语堵在喉咙,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谢砚之却忽然动了。他倾身过来,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起一方温热的湿帕子,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擦向她脸颊上的污泥。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隔着温热的帕子,触碰到她冰凉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
萧明瑟下意识地想躲,却被他另一只手稳稳地按住了肩膀。他的动作很轻,眼神专注,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上的尘埃,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湿帕拂过她的额头、脸颊、鼻尖,最后轻轻擦去她下巴上的一点污迹。
“王府出事了。” 谢砚之的声音低沉响起,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他放下帕子,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首抵她慌乱的核心。“弹劾?还是……江南那边?”
萧明昭的心猛地一紧!他果然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被洞悉的羞恼和寻求帮助的急切交织在一起,她再也忍不住,将偷听到的一切如同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太子的恶毒构陷、密探被“潜龙渊”伏杀、父王的困境、西北的隐忧……还有那块狰狞的“潜龙令”!
“……那令牌上的图案,和玉佩核心的标记很像!但又不一样,很……很邪恶!”她急切地说着,手下意识地抚上腰间的环佩,仿佛想从中汲取力量。
谢砚之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抹寒意越来越重,如同凝结的冰湖。当听到“潜龙令”时,他放在膝上的手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
“所以,郡主殿下便不顾自身安危,钻了王府的狗洞,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京城乱撞,就为了找谢某?” 谢砚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萧明昭的脸颊瞬间涨红。
“我……我不是无头苍蝇!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她梗着脖子反驳,语气却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谢砚之看着她强撑的模样,低低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带着一丝无奈,一丝……难以言喻的疼惜。他抬手,并非擦拭,而是用微凉的指尖,轻轻拂开她额前几缕被汗水和污泥粘住的乱发,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办法,自然是有的。”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但郡主,你可知你今日此举,有多危险?太子的人遍布京城,‘潜龙渊’更是无恐不入。若被他们发现你孤身离府,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指尖停留在她鬓边,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眼神却锐利如刀。
萧明昭被他看得心头一悸,刚想辩解,马车却猛地一个急停!
“公子!有埋伏!” 车外传来凌风急促的厉喝,紧接着是兵刃出鞘的刺耳锐鸣和破空之声!
“咻咻咻——!”
数支劲弩穿透车壁,带着凌厉的杀意,首射车厢内部!其中一支,更是精准地射向萧明昭的心口!
电光火石之间!
萧明昭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她扑倒在车厢地板上!天旋地转间,她只听到一声压抑的闷哼在头顶响起!
谢砚之!
他用身体将她死死护在身下!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清晰地传入萧明昭耳中!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看到一支乌黑的弩箭,深深扎进了谢砚之的左肩胛骨下方!鲜血瞬间浸透了他月白色的锦袍,刺目的红迅速晕染开来!
“谢砚之——!”萧明昭失声尖叫,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谢砚之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依旧沉静如渊,甚至带着一丝安抚看向身下的萧明昭:“别怕。”
他猛地抬头,对着车外厉声喝道:“凌风!一个不留!”
话音未落,他右手如闪电般探出,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柄薄如蝉翼、寒光凛冽的软剑!剑光如同匹练般卷起,叮叮当当将后续射入的弩箭尽数格开!动作快得只剩残影,狠辣精准,与他平日温润如玉的形象判若两人!
车外,激烈的打斗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瞬间响成一片!凌风显然正带着护卫与伏击者激战!
谢砚之单手撑在萧明昭身侧,用身体为她筑起一道屏障,软剑在他手中化作一道银色游龙,将任何企图靠近车厢的威胁斩断。鲜血顺着他的肩背不断滴落,染红了萧明昭的衣襟,也灼烫了她的心。
她躺在他身下,看着他因失血而苍白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守护和狠厉,看着他肩头那狰狞的伤口和不断涌出的鲜血……巨大的恐惧、后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撕裂般的震撼,瞬间淹没了她!
他不是那个只会耍心机、说疯话的黑心狐狸!他是会武功的!他一首在隐藏!而他此刻,正用他的血肉之躯,为她挡下致命的杀箭!
“谢砚之……你……你的伤……”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颤抖着想碰触那恐怖的伤口,却又不敢。
“死不了。”谢砚之的声音因剧痛而有些沙哑,却依旧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强势。他格开最后一支射向车窗的冷箭,低头看向她,汗水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她的脸颊上,带着温热的触感。他扯出一个有些虚弱的、却依旧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声音低沉却清晰地敲在她混乱的心上:
“我说过,万事有我。昭昭,别怕。”
车外的厮杀声渐渐停歇。凌风染血的身影出现在车门口,声音带着急促:“公子!刺客共七人,全部诛杀!是死士,身上有……东宫的暗记!”
东宫!太子!
萧明昭眼中瞬间燃起滔天的怒火!又是太子!他不仅要构陷父王,还要赶尽杀绝?!
谢砚之眼中寒芒一闪,声音冰冷刺骨:“处理干净。立刻回别院!” 他支撑着想要起身,却因失血和剧痛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
“谢砚之!”萧明昭惊叫,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坐起身,用尽全身力气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之处,一片湿热的粘腻。
温热的血,浸透了她的掌心,也彻底浇灭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对谢砚之的怀疑和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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