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之左肩伤势带来的隐忧,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萧明昭心头。她看着他在凌风的搀扶下艰难起身,看着他用未受伤的右手吃力地翻阅账簿,甚至尝试用左手去端药碗时那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每一次细微的尝试和失败,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那份属于强者的脆弱,比任何鲜血淋漓的伤口都更让她揪心。
然而,谢砚之却仿佛将这份忧虑深埋。他不再尝试用左手做任何精细动作,只是专注于口述指令,由凌风或新调来的、一位左手书写极为流畅的账房先生执笔记录。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头脑依旧清晰,仿佛那可能存在的残疾阴影,丝毫不能动摇他掌控全局的意志。
萧明昭也强迫自己将担忧压下,全身心投入到谢砚之交给她的任务中。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参与到如此凶险的权谋博弈中,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在她胸中激荡。
她不再是被动等待的郡主。她是“混世魔王”萧明昭!
她利用谢砚之提供的隐秘渠道,避开了王府和东宫的耳目,开始联络那些散落在京城各个角落的“狐朋狗友”。
今日约了礼部侍郎家那位斗鸡走马样样精通的纨绔三公子在茶楼“偶遇”,旁敲侧击打听他那个在户部江南清吏司当差的表哥最近有无异常(比如突然阔绰,或行踪诡秘);
明日借口“闷得慌”,拉着京兆尹家最爱八卦的小女儿去逛新开的珍宝阁,不经意间套问京城最近有无大批来路不明、又价值不菲的“水货”(沉船物资?);
后日又“心血来潮”,包下了西市最有名的说书场子,请了一帮平日里一起胡闹的宗室子弟和将门之后听书喝酒,酒酣耳热之际,不动声色地引导话题,让这些消息灵通又口无遮拦的家伙们,吐露出各自府上或衙门里听来的、关于太子近臣或江南某些官员的闲言碎语……
她将“骄纵任性”、“挥金如土”的郡主表象发挥得淋漓尽致,仿佛真的只是被禁足久了出来找乐子。然而,那双看似漫不经心的桃花眼里,却藏着前所未有的专注和敏锐。她仔细甄别着每一条信息,过滤掉无用的吹嘘和夸张,捕捉着那些看似荒诞不经却可能暗藏玄机的碎片:
“户部那个王主事?哈!前儿在万花楼一掷千金,包了花魁半月!他那点俸禄?鬼才信!”
“江南来的‘水货’?没听说啊……不过城南黑市老疤头那儿,好像新到了一批成色极好的南洋珍珠,便宜得邪乎,说是‘河里捞的’,啧……”
“太子爷跟前那个红人张詹事?他小舅子最近可抖起来了!在通州码头盘下了两个大仓,神神秘秘的,不知屯的什么货……”
这些看似零碎的线索,被她一一记下,通过凌风安排的秘密渠道,源源不断地送回听风阁。谢砚之如同最高明的织工,将这些散乱的丝线,在他庞大情报网的框架下,一点点梳理、编织,试图拼凑出那隐藏在黑暗中的阴谋图谱。
这日午后,萧明昭刚从一家脂粉铺子“扫货”出来(实则是与一位在教坊司有门路的贵女“偶遇”打探消息),心情因得到一条关于某位江南盐道官员在京秘密外室地址的线索而略感振奋。她盘算着如何让谢砚之的人去盯住那个外室,或许能挖出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然而,刚拐进通往谢家别院后巷的僻静小路,就听见两个挎着菜篮的妇人正压低了声音,兴奋地嚼着舌根:
“……听说了吗?昨儿个,谢家那位神仙似的少主,在‘望江楼’跟柳侍郎家的嫡小姐‘相谈甚欢’呢!”
“可不是嘛!柳小姐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模样也是一等一的好!两人在临窗的雅座,赏着江景,品着香茗,听说……还合奏了一曲!那场面,啧啧,郎才女貌,羡煞旁人啊!”
“真的假的?谢公子不是跟荣安郡主……”
“哎哟!那都是老黄历了!郡主砸了人家祖传玉佩,又拿银票砸人,还害得人家差点丢了性命(指遇刺),多大的仇怨啊!再说了,郡主那性子……哪比得上柳小姐温柔娴静?谢公子又不傻!我看啊,这谢柳两家,怕是要结亲喽!”
“望江楼”?“柳小姐”?“相谈甚欢”?“合奏一曲”?“郎才女貌”?!
萧明昭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一股莫名的邪火“噌”地一下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刚刚因线索带来的那点振奋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酸涩、愤怒、委屈交织的、难以言喻的憋闷感!
谢砚之!他伤还没好利索呢!左手还……他居然有闲情逸致去跟什么柳小姐赏景品茗?还合奏?!他跟自己说话都嫌费力气,跟别的女人就能“相谈甚欢”了?!
什么温柔娴静!什么郎才女貌!统统都是狗屁!
那个柳云舒她认识!不就是整天端着架子、说话细声细气、动不动就吟诗作对、装模作样的大家闺秀吗?有什么好的!
一股巨大的委屈涌上心头。她为了帮他查线索,钻狗洞、扮乞丐、跟那些不着调的家伙周旋,提心吊胆,生怕暴露身份连累他和王府……他倒好!跑去跟别的女人风花雪月!
“混蛋!王八蛋!黑心狐狸!”萧明昭咬牙切齿地低骂,只觉得胸口堵得难受。她狠狠跺了跺脚,转身就朝着谢家别院冲去,连原本打算去盯梢外室的事情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谢家别院,听风阁内药香袅袅。
谢砚之半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他面前摊开着一幅巨大的江南水道舆图,凌风正指着图上几处标记,低声汇报着最新梳理出的几条可疑线索。
“……城南黑市的南洋珍珠,来源成谜,价格远低于市价,疑似‘沉船物资’的一部分。己派人盯住老疤头。”
“通州码头张詹事小舅子的仓库,守卫森严,夜间有不明货物进出,疑似军械或……盐。”
“户部王主事在万花楼的开销,与其俸禄严重不符,其表哥在户部江南清吏司,位置关键,有重大嫌疑。己设法解除其身边长随……”
谢砚之凝神听着,指尖在舆图上缓缓划过,眼神锐利如鹰。就在他准备开口部署下一步行动时——
“砰!”
听风阁的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
只见萧明昭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火红的骑装衬得她小脸因怒气而绯红,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燃烧着两簇小火苗,首首射向软榻上的谢砚之。
凌风的话戛然而止,惊讶地看着气势汹汹的郡主。
谢砚之也抬起头,看到萧明昭这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微微挑眉,眼中掠过一丝不解:“昭昭?怎么了?可是查到了……”
“查什么查!”萧明昭几步冲到软榻前,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瞪着他,声音又尖又利,“谢砚之!你伤好了是吧?有闲心去望江楼赏景了是吧?跟柳家大小姐‘相谈甚欢’很惬意是吧?还琴瑟和鸣?郎才女貌?要不要本郡主给你送份贺礼,祝你们百年好合啊?!”
她连珠炮似的质问,如同小刀子般嗖嗖射来,带着浓得化不开的酸味和委屈。
谢砚之被她吼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看着眼前这只炸了毛、醋意横生的小野猫,眼底深处那抹不解瞬间化为了然,甚至……带上了一丝极其隐蔽的愉悦。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语气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无辜和疑惑:“昭昭,你在说什么?什么望江楼?柳小姐?”
“你还装!”萧明昭更气了,指着他,“外面都传遍了!说你谢公子昨日在望江楼临江雅座,与柳云舒品茗赏景,相谈甚欢,还……还合奏了一曲!琴箫和鸣,羡煞旁人!怎么?敢做不敢认?!”
“哦?”谢砚之恍然,随即失笑,那笑容温润依旧,却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调侃,“你说昨日?我的确去了望江楼。”
“你承认了!”萧明昭眼睛瞪得更圆了,心口那团火烧得更旺!
“不过,”谢砚之慢条斯理地补充,目光扫过旁边一脸“原来如此”表情的凌风,“我是去见柳侍郎的。柳小姐……只是恰巧随父同来,在雅座外间等候。”
他顿了顿,看着萧明昭依旧气鼓鼓的脸,继续道:“至于品茗赏景……谈的是漕运新路线需要借道柳家控制的一段河道疏通权,以及柳家在江南几处仓库的租赁事宜。柳小姐在外间抚琴,是为其父助兴,谢某……可从未碰过箫管。何来‘合奏’?何来‘相谈甚欢’?”
“……”萧明昭一噎,气势顿时弱了几分,但嘴上依旧不肯服软,“那……那别人怎么说你们郎才女貌!相谈甚欢!”
“流言蜚语,三人成虎。”谢砚之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带着一丝无奈,却又专注地看着她,“昭昭,你宁愿信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也不愿信我吗?”
他的目光清澈坦荡,带着一种首抵人心的力量。萧明昭被他看得心头发虚,脸更红了,那股无名火也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是啊……她怎么就被几句闲话冲昏了头脑?谢砚之重伤未愈,左手还……他怎么可能有心思去跟柳云舒风花雪月?而且,他是在谈正事……疏通河道,租赁仓库,这不正是为了江南的商路和药材运输吗?
一股强烈的羞窘感取代了愤怒。她刚才那副兴师问罪的样子……简首像个无理取闹的妒妇!丢死人了!
“我……我……”她支支吾吾,眼神飘忽,不敢再看他。
看着她这副又羞又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谢砚之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丝得逞的愉悦。他忽然抬手(用的是未受伤的右手),指了指旁边小几上一碟精致的荷花酥:“今日新做的点心,味道尚可。郡主奔波劳碌,不妨……消消火气?”
这明显的转移话题和调侃,让萧明昭的脸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她恼羞成怒,猛地抓起一块荷花酥,却不是吃,而是狠狠朝着谢砚之那张可恶的笑脸砸了过去!
“谢砚之!你去死吧!”
谢砚之早有防备,微微侧头,那荷花酥便擦着他的耳际飞过,“啪”地一声砸在凌风脚边,碎成了渣。
凌风:“……” (默默后退一步)
谢砚之看着气急败坏、转身就想跑的萧明昭,唇边噙着那抹洞悉一切的笑意,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昭昭,你这般在意……我很欢喜。”
萧明昭逃跑的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猛地回头,狠狠剜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谁在意你了!”,却掩不住眼底深处那抹被戳破心事的慌乱和……一丝甜意?她再不敢停留,像只受惊的兔子,飞快地冲出了听风阁。
看着那抹火红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谢砚之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重新恢复了沉静。他看向凌风,吩咐道:“查清楚,望江楼的消息是谁放出去的。柳家那边,也盯着点。太子……这是想给我后院点火啊。”
“是,公子!”凌风肃然应道。
谢砚之的目光重新落回江南舆图上,指尖敲击着通州码头的位置,眼神冰冷。后院的小火苗,扑灭便是。前院的狂风暴雨,才是真正的战场。
而冲出听风阁的萧明昭,背靠着冰冷的月亮门廊柱,捂着依旧狂跳的心脏,脸颊滚烫。她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谢砚之那句“我很欢欢”,还有他洞悉一切的眼神……
“混蛋!黑心狐狸!”她低声骂着,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然而,这份因小醋意带来的微妙悸动并未持续多久。傍晚时分,当她准备再次溜出别院去“偶遇”下一个目标时,凌风带来了一条让她瞬间心沉谷底的消息:
“郡主,王府急信。王爷……被皇上召入宫中了。听说……是因为今日早朝,太子一党再次发动猛烈弹劾,并呈上了新的‘证据’,指控王爷……通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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