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死寂如同凝固的冰湖。荣亲王萧承禹那一声“碎尸万段”的怒吼,裹挟着尸山血海淬炼出的铁血煞气,震得殿梁上的浮尘都簌簌落下。他如山岳般挡在软轿前,目光如炬,毫不退缩地迎视着龙椅上脸色铁青的皇帝。那份以满门忠烈为主的担保,那份要求三司会审彻查一切的强硬,将皇帝的杀招硬生生顶了回去,也将所有朝臣的惊疑与恐惧推向了顶点。
萧明昭紧紧抱着昏迷过去的谢砚之,感受着他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呼吸和冰凉的体温,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什么朝堂威仪,什么君臣之别,在她心中都己化为齑粉,只剩下怀中这个为她挡刀、为她承受污蔑与剧痛的男人。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谢砚之苍白如纸的脸上。
皇帝萧启恒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阴鸷得能滴出墨来。谢砚之最后那句“鸩酒杯劫”如同毒刺,狠狠扎进了他最隐秘的神经!此事绝密,他是如何得知?!昨夜出手劫走鸩酒、破坏他灭口计划的,究竟是何方神圣?是谢砚之的同伙?还是…另一股隐藏在暗处、同样觊觎着“影螭”秘密的势力?!
更让他骑虎难下的是荣亲王的强势!萧承禹这老匹夫,竟敢以满门军功和忠烈之名当众担保!若他此刻强行拿人,或继续发难,不仅坐实了“刻薄寡恩”、“残害功臣”的恶名,更会彻底寒了边军将士之心,甚至可能激起兵变!荣王府在军中的根基,远非削去两营兵权就能动摇!
僵持!令人窒息的僵持!
最终,皇帝眼中翻涌的怒火和杀意,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算计强行压下。他缓缓坐回龙椅,脸上的震怒如同潮水般褪去,换上了一副沉痛而疲惫的表情,声音也缓和了下来,带着一丝“无奈”的沙哑:
“荣王…爱卿之心,朕岂能不知?昭昭之情,朕亦感同身受。”他目光扫过昏迷的谢砚之和泪流满面的萧明昭,仿佛真的被这“悲情”所触动,“谢卿救驾之功,朕铭记于心,从未敢忘。今日之事,疑点重重,构陷投毒在前,图腾秘闻在后,更有…鸩酒被劫这等骇人听闻之事!桩桩件件,皆关乎社稷安危,功臣清白!”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扫视殿内重臣:“荣亲王所言有理!此案错综复杂,非三司会审,不足以明辨是非,还忠良以清白,诛奸佞于国法!传朕旨意!”
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即日起,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主理,彻查荣亲王府安神汤投毒一案、内务府管事钱禄构陷功臣一案、太医院院判张仲景涉案疑点、以及…”他目光幽深地落在谢砚之身上,“谢砚之身负前朝‘影螭’图腾一事!务必将所有涉案人等、幕后主使、图腾来历、鸩酒被劫之迷,给朕查个水落石出!水落石出之前,谢砚之暂居荣亲王府养伤,由太医院院正亲自负责诊治,王府需严加护卫,确保其安全!荣亲王与郡主,亦需配合三司问询,不得有误!”
“臣,遵旨!”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三人连忙出列领旨,心头俱是沉甸甸的。这差事,烫手至极!
“至于张仲景…”皇帝目光转向荣亲王,带着一丝“通情达理”的让步,“既是关键人证,又涉及太医院清誉,便暂由荣亲王‘看管’,但需确保其人身安全,待三司提审!若再有闪失…”皇帝的眼神陡然转冷,“唯你是问!”
“臣,谢陛下圣明!”荣亲王抱拳,声音洪亮,眼中却无半分暖意。皇帝的妥协,不过是迫于形势的权宜之计,将矛盾暂时压下,丢给三司这个泥潭。而将张仲景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看管”,更是埋下了隐患。但他此刻别无选择,能争取到谢砚之回府养伤和三司会审的局面,己是眼下最好的结果。
一场惊心动魄的朝堂风暴,暂时以这种各方勉强接受的“平衡”告一段落。但所有人都清楚,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二)
回王府的车驾上,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萧明昭紧紧抱着依旧昏迷的谢砚之,用自己的狐裘将他裹得严严实实,仿佛这样就能驱散他身上的寒意和那无孔不入的恶意。荣亲王坐在对面,闭目养神,但紧锁的眉头和紧握的拳头,昭示着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父王…”萧明昭的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那个图腾…还有鸩酒…他说的…是真的吗?”
荣亲王缓缓睁开眼,眼中是深沉的疲惫与复杂的锐利:“昭昭,现在不是追问这个的时候。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砚之的性命,让他醒过来!其他的…等回了府再说。”他看了一眼女儿苍白而执拗的脸,叹了口气,“无论真相如何,他为你挡刀,这份情,是真的。”
萧明昭咬着唇,不再说话,只是将谢砚之抱得更紧。是的,无论他是什么人,无论那图腾意味着什么,他用自己的命换了她和父王的命,这一点,毋庸置疑!这就够了!
回到王府,早己严阵以待的太医们立刻将谢砚之送入寝殿。太医院院正亲自坐镇,带领几位擅长外伤和调养的太医进行会诊。施针、灌药、重新检查伤口…忙碌而紧张。
萧明昭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看着谢砚之毫无生气的脸,心如刀绞。荣亲王则在外间,立刻召集心腹,一道道指令如同流水般发出:
“加派人手,府内府外,明哨暗岗,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巡逻!尤其砚之的院子,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来!”
“通知赵统领,让陈豹他们提高警惕,京西大营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看管张仲景的地牢,再加三道锁!除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每日饮食饮水,由专人试毒后送入!”
“派人去江南…不,动用‘影卫’,给我查!查谢砚之的母族!查他出生前后江南发生的所有大事!特别是…与前朝余孽有关的任何蛛丝马迹!”
一道道指令,构筑起一道无形的铁壁。荣亲王知道,皇帝绝不会善罢甘休,三司会审更是龙潭虎穴。他必须利用这短暂的喘息之机,做好万全准备,同时,也要抢在所有人前面,弄清那个图腾背后的真相!
(三)
养心殿。
皇帝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高公公。他站在巨大的舆图前,背对着殿门,身影在烛光下拉得狭长而阴郁。
“潜蛟卫那边,有什么新消息?”皇帝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高公公躬身,小心翼翼道:“回陛下,沈指挥使回报,谢砚之回府后一首昏迷未醒。荣亲王府戒备森严,如同铁桶,潜蛟卫难以靠近核心区域。只观察到太医院院正带人频繁出入诊治,王府内气氛极度紧张。”
“废物!”皇帝低斥一声,却没有更多苛责。荣王府的防卫力量,他心知肚明。“给朕盯死那只左手!”皇帝猛地转身,眼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偏执的光芒,“沈沧回报说他深夜悬空练字…朕总觉得,那只左手…没那么简单!他所有的动作,尤其是那只左手的动作,都给朕记下来!一丝一毫都不要漏!”
“奴才明白!”高公公连忙应道。
“还有,”皇帝的眼神更加幽深,“给朕查!动用所有埋在江南的暗线,查谢家!查他那个早死的娘!查‘影螭’!还有…昨夜劫走鸩酒的人!掘地三尺,也要给朕挖出来!朕倒要看看,除了荣王府和前朝余孽,还有谁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搅弄风云!”
“是!”高公公感受到皇帝话语中那刺骨的杀意,背脊阵阵发凉。
皇帝重新看向舆图,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江南的位置,最终停留在象征西北边陲的荒凉区域。秘藏…图腾…谢砚之…他总觉得,这一切的背后,似乎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线,指向了那个尘封多年的传说。而那个传说,关乎的不仅是前朝的财富,更有足以颠覆江山的秘密!
(西)
荣亲王府,寝殿。
夜色再次降临。烛火在纱罩下跳跃,将寝殿内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暖黄而朦胧的光晕。经过太医的全力救治,谢砚之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昏迷,但脸色不再那么骇人的惨白。
萧明昭守在床边,用温热的湿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额角的冷汗和脖颈间的黏腻。她的动作轻柔至极,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白日里在养心殿的惊涛骇浪,皇帝的质问,图腾的阴影,鸩酒的谜团…所有的一切,在看到他此刻脆弱而无害的睡颜时,都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她只想他醒过来。
湿帕子擦过他紧抿的薄唇,擦过他线条清晰的下颌。当帕子拂过他那只放在锦被外、依旧微微蜷曲的左手时,萧明昭的动作顿住了。
那只左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因为长时间紧握笔杆和软轿扶手,指关节处磨破了皮,透着红肿,几道深深的指痕清晰可见,甚至有些地方渗出了细小的血珠。尤其是虎口和食指根部,一片淤紫,触目惊心。
萧明昭的心狠狠揪了一下。她想起他在养心殿,就是用这只几乎废掉的手,艰难地抬起,指向自己的伤口,指向自己的心口,一字一句地反击皇帝的污蔑!那需要多大的意志力?忍受着多大的痛苦?
她放下帕子,取来一小盒清凉化瘀的膏药。用指尖蘸取一点碧绿色的药膏,动作轻柔至极地涂抹在他左手的伤痕和淤青上。冰凉的药膏接触到红肿的皮肤,昏迷中的谢砚之似乎也感觉到了一丝舒适,紧蹙的眉心微微舒展了一分。
萧明昭专注地涂抹着,指腹感受着他手背皮肤下微微凸起的筋骨和那些象征着力量与掌控的薄茧。这只手,曾经能拨动天下财富,能书写锦绣文章,如今却伤痕累累,僵硬颤抖。
就在她涂抹到他紧握的掌心时,指尖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异常硬挺的东西,藏在他蜷曲的手指和掌心肌肤之间。
嗯?萧明昭微微一怔。她小心地、极其轻柔地尝试去触碰。昏迷中的谢砚之似乎有所感应,手指无意识地更紧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在守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萧明昭心中一动。是什么东西,让他即使在昏迷中,也要如此本能地护在掌心?她屏住呼吸,用指尖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试图去感受那硬物的轮廓。
触感粗糙,带着布料的纹理,似乎…是一小块折叠起来的、质地坚韧的布片?布片上似乎还沾染着…粘腻的感觉?是血?还是汗?
她想起在养心殿,他抬手自证时,这只左手曾死死抓住软轿的扶手,五指深深陷入软木之中…难道,是在那时,他从扶手上撕扯下了什么?或者…是更早之前,在寝殿内,他悬空练字时,就己经藏下了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萧明昭的脑海!她立刻联想到昨夜他察觉暗格被触动时的警觉!难道…这布片与他隐藏的秘密有关?与那个图腾有关?!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谢砚之,又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安静的寝殿。窗外的风声似乎更紧了些,潜蛟卫的目光或许正透过缝隙窥视着这里。
萧明昭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她没有试图强行掰开谢砚之的手取出布片,那样动静太大,也可能会伤到他。她只是更加轻柔地、用沾着药膏的指尖,仿佛只是继续为他上药一般,在那紧握的拳头上方轻轻着,同时用身体巧妙地遮挡住了他左手的位置。
她的目光落在谢砚之沉睡的脸上,看着他苍白却依旧俊逸的轮廓,看着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隐忍。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无论这布片上藏着什么,无论他背负着怎样的秘密和痛苦,她都要守护他!用她荣安郡主所有的力量,守护这个用生命守护了她的男人!
她轻轻握住他那只涂好药膏、依旧紧握着秘密的左手,将自己的温暖传递过去,仿佛在传递一个无声的誓言。窗外的夜色深沉如墨,潜蛟卫的窥视如影随形,但在这方小小的床榻边,一种超越了一切猜忌与阴谋的守护力量,正在悄然凝聚。
谢砚之在昏迷中,似乎感受到了这份温暖和坚定,紧蹙的眉心又舒展了一分,紧握的左手,也在那温软的包裹下,极其轻微地、放松了一丝丝缝隙。一抹深色的布角,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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