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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齿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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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钢针

省发改委综合规划处的荧光灯在凌晨三点显出疲态,嗡鸣声里裹着电流的杂音,像无数只蚊子在耳边盘旋。

林辰把眼镜摘下来,用衬衫下摆擦了擦镜片上的指纹。

镜片早该换了,边缘的磨损让文件上的黑体字都变了形,像他此刻混沌的视线。

桌面上摊着的《全省开发区土地集约利用现状调研报告》终稿,己经是第七版。

最后一页的“问题与建议”栏里,红色批注密密麻麻:“滨海开发区违规圈地1.2万亩”

“临江开发区土地出让金流失18亿”

“云岭开发区涉嫌虚假招商,企业拿地后闲置三年”。

每一行字都像根淬了冰的钢针,针尖首指省内三个“明星开发区”,而针尾攥在谁手里,林辰比谁都清楚。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跳成03:17,屏幕反光里映出他眼下的青黑,像被人揍了两拳。

手机在桌角震动,是苏晴的视频请求。

他深吸一口气,点了接听,镜头里的苏晴刚卸完妆,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身后的床头柜上摆着两人的婚纱照样片。

上周在城郊的摄影基地拍的,背景是片人造的薰衣草花田,假得像体制内的承诺。

“还没弄完?”

苏晴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划,“你看你这黑眼圈,比熊猫还重。”

林辰笑了笑,把镜头对准报告末尾的签名栏:“最后一遍校对,签了字明天一早就交。”

苏晴的脸沉了沉,镜头晃了晃,能看到她母亲刘桂兰留在沙发上的毛线团。

昨天下午,老太太又来“探望”,坐在客厅里织毛衣,话里话外都是敲打:

“小辰啊,开发区那几个头头,哪个不是手眼通天?你一个副处长,犯得着跟他们硬碰硬?”

“晴晴,”林辰的手指在“赵立东”三个字上顿了顿。

这位分管工业的副省长,在云岭开发区的批文上签了“同意”,笔迹龙飞凤舞,像在炫耀权力,“这数据要是压下去,明年更没人敢报了。

你还记得前年那个举报拆迁贪腐的记者吗?最后被说成‘造谣’,现在还在老家待业。”

苏晴没接话,镜头里的她拿起桌上的润肤乳,挤在手心揉搓的动作有点重:

“我爸今天去菜市场,听卖鱼的老李说,滨海开发区的王主任昨天还在省政府招待所请客,陪客名单里有高厅长的司机。”

林辰的心猛地一沉。

高明远,分管综合规划处的副厅长,上周还拍着他的肩膀说“年轻人要敢碰硬”,昨天下午却让秘书传话:

“有些历史遗留问题,要兼顾稳定大局。”

这风向变得比六月的天还快。

“别想了,”苏晴的声音软下来,带着恳求,“明天交报告的时候,把那几个名字隐掉行不行?就说‘部分开发区’,别点名。林辰,我们年底就要结婚了,我不想……”

“嘟嘟嘟——”

通话被办公室门的响动打断。

林辰抬头,张涛端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杯站在门口,杯里的枸杞和黄芪在热水里浮浮沉沉,像他那副“老好人”的嘴脸。

“林处,还在忙?”

张涛笑着走进来,军绿色的夹克衫拉链没拉,露出里面印着“省党校培训”字样的T恤。

他上礼拜刚从党校回来,据说在里面混了个人脉,跟赵立东的秘书称兄道弟。

林辰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屏幕还亮着,婚纱照的边角从手机底下露出来。

“涛哥怎么也没睡?”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

“这不放心你嘛,”张涛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水汽腾起来,模糊了他眼角的细纹。

“下午你让我查的临江开发区耕地占补平衡数据,我回去翻了国土厅的存档,发现有300亩的出入;你用的是卫星遥感数据,人家纸质档上标的是‘历史耕地’,不算在现行指标里。”

林辰皱起眉。他核对过三次,卫星图上的色块分明,300亩耕地被改成了“生态林地”,但实地考察时根本没有种树,只有一片荒草。

“纸质档可能是后补的,”他说,“我明天去国土厅再核一遍。”

“别这么较真嘛,”张涛拿起林辰的U盘,晃了晃;

“我帮你把纸质档扫描一份,附在报告后面,就当‘双数据比对’,领导看了也挑不出错。”

他的手指在U盘上捏了两下,指甲缝里还留着烟油的黄渍;

林辰记得,张涛是处里出了名的“妻管严”,早就戒烟了,这烟油哪来的?

林辰没多想。

张涛比他早进单位五年,从他刚入职时就带着他跑项目,教他“办公室生存法则”:

“领导的话要听,但不能全听;同事的忙要帮,但不能白帮。”

以前他总觉得这是“老油条”的圆滑,现在才慢慢品出点别的味道。

张涛拿着U盘转身时,口袋里的私人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林辰眼角的余光瞥见锁屏壁纸;

不是他女儿的照片,而是辆黑色帕萨特,车牌号尾号是“888”,跟王建军的车一模一样。

“对了林处,”张涛走到门口,突然回头,笑得露出两颗虎牙。

“刚才在楼下看到苏晴了,站在大厅里,说是给你送夜宵。我让她上来,她说怕打扰你,在楼下等着呢。”

林辰心里一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走。

报告的事明天再说,他现在只想抱抱苏晴,闻闻她头发上的栀子花香。

那是他在这冰冷的办公楼里,唯一能抓住的暖意。

电梯下行时,他给报告组成员小王发了条微信:

“终稿只存在我加密文件夹里,密码是你生日,别给任何人拷贝,包括张处。”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电梯刚好到一楼。

大厅的玻璃门被风吹得哐哐响,苏晴裹着件米色风衣,站在保安室的屋檐下,手里拎着个保温桶,鼻尖冻得通红。

看到林辰,她眼睛亮了亮,像落了两颗星星。

“刚张处说你还在忙,”

苏晴把保温桶递过来,里面是刚熬的小米粥,还冒着热气;

“我妈非让我给你带点,说熬夜伤胃。”

林辰接过粥,握住她的手,冰凉刺骨。“怎么不上去?”

“怕影响你,”苏晴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扫,突然踮起脚,帮他理了理歪掉的领带。

领带是她去年生日送的,藏青色,她说“显得稳重”,

“林辰,我刚才在楼下看到王主任的车了,就停在停车场拐角,灯还亮着。”

林辰的心猛地一沉。

王建军来干什么?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总不会是来“偶遇”的。

“别瞎想,”他揉了揉苏晴的头发,把保温桶塞回她手里,

“你先回去,我上去再改两页,马上就走。”

苏晴没动,只是看着他,眼神里的担忧像潮水一样漫过来:

“林辰,要不……这报告别交了?我们去南方定居,我表姐在那边开了个书店,我们去帮忙,好不好?”

风卷着落叶打在玻璃门上,发出沙沙的响。

林辰看着苏晴冻得发紫的嘴唇,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海边,她也是这样看着他,说“我就喜欢你这股认真劲儿”。

可认真这东西,在这体制里,有时候比毒药还致命。

“听话,先回去,”

他把风衣扣子给她扣到顶,“等这事了了,我们就去南方,天天看海。”

苏晴点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冲他挥了挥手,风衣的下摆被风吹起来,像只展翅的蝴蝶。

林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手里的保温桶还带着她的温度,烫得他手心发疼。

回到办公室时,张涛己经走了,桌上的U盘还在,位置没变。

林辰把U盘插进电脑,加密文件夹打开的瞬间,他瞳孔猛地收缩;

最后修改记录显示,三分钟前,有人用管理员权限登录过,拷贝了一份终稿,保存路径指向“张涛私人硬盘”。

窗外的天开始泛白,第一缕晨光透过百叶窗,在文件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像把锋利的刀。

林辰盯着那行修改记录,突然想起张涛刚才说的话:“苏晴在楼下等着呢。”

他冲到窗边,往下看,停车场里根本没有苏晴的电动车。

保温桶里的小米粥还在冒热气,可林辰觉得浑身冰冷,像掉进了冰窖。

那道拷贝记录像根钢针,悄无声息地扎进他的心脏;

而他甚至能感觉到,握着针尾的那只手,此刻正坐在某个黑暗的角落,对着王建军的帕萨特,露出志在必得的笑。

第2章:钥匙

林辰是被手机震动惊醒的,不是闹钟,是陌生号码的彩信提示。

窗帘没拉严,清晨的微光从缝隙里挤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带,像手术室的无影灯。

他摸过手机,指纹解锁的瞬间,屏幕上的照片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那是他办公桌抽屉里的黑色笔记本,摊开的页面上,“6月15日,王建军在‘临江楼’包间递信封(被拒)”

的字迹清晰可见,连他随手画的小问号都拍得一清二楚。

照片的角度很低,像是有人蹲在抽屉前拍的,边缘还能看到抽屉底板的木纹,以及他上周掉落的半根铅笔。

短信内容只有两个字:“懂事。”

林辰猛地坐起来,冷汗浸透了睡衣。

笔记本里记着他和三个开发区负责人的所有接触:

王建军三次送礼的时间地点、钱明远秘书暗示“项目审批需‘灵活处理’”

的录音时间、赵立东在会议上“默许开发区先上车后补票”的发言摘要……

这些都是能捅破天的证据,他特意锁在抽屉里,钥匙只有两把,一把串在自己的钥匙扣上,另一把藏在办公室保险柜的夹层里。

谁动了他的笔记本?

他抓起钥匙冲出门,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声亮了又灭,惨白的光打在他脸上,像照在审讯室的嫌疑人身上。

小区门口的早餐摊刚支起来,油条的香味混着地沟油的腥气飘过来,林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突然想起,昨天凌晨从单位回来时,钥匙扣上的抽屉钥匙不见了,当时以为是忙得忘了带,现在想来,分明是被人动了手脚。

发改委大楼的玻璃门还没完全敞开,保安老李正拿着抹布擦旋转门,看到林辰,抹布“啪嗒”掉在地上。

“林处?您怎么来了这么早?”

老李的脸色有点白,眼神躲躲闪闪。

“昨天后半夜……张处来过,说您让他拿份文件,用您抽屉钥匙开的门。我当时还纳闷,您不是刚走没多久吗?”

林辰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张涛?他果然有问题。

“是我让他去的,”

林辰强装镇定,声音却有点发飘,“我落了份紧急材料,麻烦他跑一趟。”

老李这才松了口气,捡起抹布往值班室走,嘴里嘟囔着:

“张处也是,大半夜的,还开着王主任的车来……”

王主任?王建军?

林辰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张涛大半夜开着王建军的车来拿文件?这哪里是“帮忙”,分明是里应外合。

他快步冲进办公室,张涛的座位空着,但桌上的搪瓷杯还冒着热气,杯底沉着几粒泡胀的枸杞。

林辰冲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猛地拉开抽屉;笔记本不见了!

他蹲下身,检查抽屉锁,没有被撬的痕迹,显然是用钥匙打开的。

“林处,您找什么呢?”

张涛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带着惺忪的睡意,手里还拎着个塑料袋,装着两根油条、一杯豆浆;

“刚在楼下买的早点,给你带了一份。”

林辰站起身,盯着张涛的眼睛:

“我抽屉里的笔记本呢?黑色封面,记着开发区的接触记录。”

张涛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

“哦,你说那个本啊,昨天审计厅的人来过,说要查你经手的项目审批,把笔记本收走了。我想跟你说,又怕你熬夜太累,没好意思打扰。”

他把早点放在桌上,塑料袋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

审计厅?林辰的手指攥得发白。

他昨天下午才接到郑强的电话,说今天上午来核查,怎么会半夜突袭?

“谁来收的?我怎么不知道?”

“郑强郑处呗,”张涛拿起豆浆,插了根吸管递过来。

“他说情况紧急,怕你提前‘准备’,特意半夜来的。你看,这是收条,让我转交你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条,上面果然有郑强的签名,日期是“凌晨2点15分”。

林辰接过纸条,指尖冰凉。

郑强的签名他见过,确实是他的笔迹,但这时间太蹊跷。

凌晨2点,正是他送苏晴回家的路上,张涛算准了他不在,才能这么顺利地“配合”审计厅。

“对了林处,”

张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昨天你让我查的临江开发区数据,我又核对了一遍,发现国土厅的纸质档确实被动过手脚,300亩耕地改成林地的批文,是去年补的,签字人是高厅。”

他压低声音,“我怀疑……高厅早就知道这事,故意让你往坑里跳。”

林辰看着张涛“真诚”的眼神,突然觉得一阵恶心。

这就是处里人人称赞的“老大哥”?

一边偷他的文件,一边挑拨他和高明远的关系,算盘打得比谁都精。

“我知道了,”

林辰拿起桌上的早点,塞进垃圾桶,“我去趟审计厅,问问笔记本的事。”

张涛没拦他,只是在他走到门口时,慢悠悠地说:

“林处,审计厅的人说,你那份报告初稿有问题,王建军举报你‘数据造假’,想用假报告抹黑地方政府。你……可得小心点。”

林辰的脚步顿住了。王建军举报他?

这是早就布好的局,先用钥匙偷笔记本,再让审计厅“收走”,最后由王建军出面举报,一环扣一环,把他死死钉在“数据造假”的罪名上。

他没回头,径首走出办公室。

走廊里的时钟指向7点半,同事们陆续来上班,看到他脸色铁青,都识趣地没打招呼。

电梯下行时,他给报告组成员小王发了条微信:

“终稿只存在我电脑加密文件夹里,密码是你生日,千万别给任何人拷贝,包括张涛。”

小王秒回:“明白,林处。”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林辰差点撞上一个人;

王鹏,报告组最年轻的科员,手里抱着一摞文件,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汗。

“林处!”小王的声音发颤;

“张处……张处刚才借我电脑用,说要查个旧项目资料,我回来后发现,你存在我U盘里的报告初稿不见了!”

林辰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冲出大楼,阳光刺眼,停车场的角落里,王建军的黑色帕萨特还停在那里,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清里面的人。

林辰拿出手机,想给苏晴打电话,却发现屏幕上又弹出一条彩信,还是那个陌生号码……

照片上,王建军和张涛在“临江楼”包间碰杯,桌上摆着瓶茅台,背景里的窗帘花纹,和他6月15日被堵门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照片下面多了一行字:

“识相点,把终稿删了,否则下一张照片,就是你和苏晴的婚纱照。”

林辰握着手机的手在发抖,指节泛白。他抬起头,看向办公楼的六楼,张涛正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个保温杯,冲他举了举,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阳光穿过玻璃幕墙,在地上投下刺眼的光斑,像无数根钢针,扎得他睁不开眼。

他知道,这场仗从一开始就不是他和张涛的较量,而是他一个人,对抗着一张由权力、利益、谎言织成的巨网。

而他手里的武器,只有那份还没提交的报告,和一颗早就该被磨平的、不肯低头的心。

第3章:审计厅的车

凌晨七点的雾还没散,省发改委大院的梧桐叶上挂着露水,被风一吹,簌簌往下掉,像谁在悄悄落泪。

林辰坐在办公桌前,指尖在键盘上悬了半小时,终稿的签名栏还是空着。

窗外传来轮胎碾过湿漉漉地面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他心上。

三辆挂着“审计”牌照的黑色轿车,正悄无声息地滑进停车场。

他猛地保存文件,加密文件夹的密码输错了三次,指尖的冷汗让键盘发滑。昨天半夜,王鹏发来微信:

“张处用我的U盘拷贝了初稿,我在他电脑回收站里找到修改记录,他把‘违规审批’改成了‘历史遗留问题’。”

后面还附了张截图,修改时间显示凌晨三点,正是张涛拿着他的U盘进茶水间的时刻。

“林辰同志。”

郑强的声音出现在门口,没带笑意,身后跟着五个穿制服的人,手里捧着黑色的密封袋。

审计厅财政审计处的郑强,以“铁面”闻名,去年把一个挪用公款的县委书记送进了监狱,据说那人是他的远房表哥。

林辰站起身,办公椅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响。

“郑处,您早。”

他的声音有点干,目光落在郑强身后的人身上,他们的皮鞋锃亮,鞋跟沾着外面的泥水,显然是急着赶来的。

“根据《审计法》第三十八条,”

郑强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亮在林辰面前,红色的公章在荧光灯下格外刺眼;

“我们需要封存你2022年至今经手的所有开发区项目审批材料,包括电脑、U盘、纸质台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辰的电脑屏幕,“包括正在编辑的文件。”

林辰的手在桌下攥成拳。

正在编辑的文件,就是那份终稿。

“郑处,这份报告还没完成,是……”

“没完成也得封存。”

郑强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有人举报你利用职务之便,为滨海、临江开发区违规批地提供便利,收受好处费。我们接到线索,说你昨晚还在修改关键数据,试图销毁证据。”

“举报?谁举报的?”

林辰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下去:

“我可以提供卫星遥感数据和实地考察记录,证明开发区确实存在违规!”

“证据?”

郑强冷笑一声,从密封袋里拿出一沓照片,摔在林辰桌上。

“这是王建军提供的‘证据’;你在‘临江楼’收他信封的照片,你在滨海开发区工地接受‘慰问品’的视频,还有……你母亲账户上突然多出的五十万存款,汇款人是开发区的工程队老板。”

林辰的瞳孔猛地收缩。母亲的账户?

他昨天给家里打电话,母亲只字未提!五十万?这分明是栽赃,数额大到足以让他“进去”。

“这些都是伪造的!”

他抓起照片,手指因用力而发白,“临江楼那次我没收信封,视频是拼接的,至于存款……”

“是不是伪造,我们会查。”

郑强挥了挥手,两个穿制服的年轻人立刻上前,一个拔掉林辰的电脑电源线,一个拉开他的抽屉,把里面的笔记本、U盘、甚至一支印着开发区logo的钢笔都装进密封袋,贴上封条。

“张涛,”

郑强突然喊了一声,张涛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紧张,“你是林辰同志的同事,平时多协助他工作,对吧?”

“是,是,”张涛点头哈腰;

“我跟林处搭档五年,他工作很认真,就是……有时候太较真。”

他说着,自然地接过林辰刚打印好的报告终稿,手指在“赵立东”的签名页上顿了顿,随即合上放进密封袋,动作熟练得像排练过。

林辰看着张涛把报告放进袋里,封条“刺啦”一声贴上,心里像被剜掉了一块。

那是他熬了三个通宵的成果,是无数个数据、实地考察的记录,是那些被占耕地的农民期待的公道,现在被贴上封条,成了“销毁证据”的罪证。

“林处,您别激动,”

张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诚恳”,“配合调查就好,组织会还你清白的。”

他的指尖在林辰肩膀上捏了两下,像是在暗示什么,又像是在炫耀胜利。

走廊里传来窃窃私语,同事们都从办公室探出头,目光在林辰和审计厅的人之间来回扫。

林辰看到高明远的秘书站在拐角,对着手机低声说着什么,手指朝他的方向指了指。

半小时后,高明远的电话打了过来,背景里有麻将牌的碰撞声,应该是在哪个私人会所。

“小林啊,”副厅长的声音透着不耐烦。

“审计厅的人说你不配合?年轻人,要懂规矩。先暂停职务,在家休息,把事情说清楚。”

“高厅,报告数据都是……”

“好了,”高明远打断他:

“组织相信你,但程序得走。你的办公室钥匙,先交给张涛,他临时接手你的工作。”

电话挂断的忙音,像重锤敲在林辰的心上。

他看着张涛从他抽屉里翻出备用钥匙,挂在自己的钥匙串上,和王建军送他的那串黄花梨钥匙叮当作响。

张涛的钥匙串上,还挂着个小小的U盘,和王鹏说的那个一模一样。

“林处,这是你的私人物品。”

郑强把一个纸箱放在地上,里面是他的水杯、笔记本、甚至还有苏晴送他的多肉植物,叶片被碰掉了两片,蔫蔫地耷拉着。

林辰抱起纸箱,走出办公室。同事们纷纷低头,假装看文件,只有王鹏红着眼圈,嘴唇动了动,没敢说话。

他走到茶水间,听到两个科员在议论:

“听说了吗?林辰收了三套房,审计厅查到转账记录了!”

“真的假的?他平时看着挺清高的……”

走到一楼大厅,保安老李避开他的目光,假装擦玻璃。

林辰突然想起,昨天早上老李说“张处开着王主任的车来”,那时候,他们就己经布好了局。

走出单位大门,阳光刺破晨雾,晃得他睁不开眼。

张涛站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他的保温杯,朝他挥了挥手,笑得像只刚偷到鸡的狐狸:

“林处,有事随时联系,别想太多。”

林辰没理他,径首走向停车场。

暗处,王建军的黑色帕萨特车窗降下,他叼着烟,冲林辰举了举手机,屏幕上是苏晴的照片。

应该是从他朋友圈扒的,照片里的苏晴在薰衣草花田笑,背景是那套虚假的婚纱照。

王建军的嘴唇动了动,没出声,但林辰看懂了:“你老婆,很漂亮。”

林辰抱着纸箱的手紧了紧,指节发白。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他们拿走了他的报告,停了他的职,现在又盯上了苏晴。

这场仗,他躲不掉,也不能躲。

他转身,没回家,而是朝着省纪委的方向走去。

纸箱里的多肉植物掉了最后一片叶子,露出光秃秃的土壤,像他此刻的心,空得发疼,却憋着一股不肯熄灭的火。

第4章:纪委的台阶

省纪委的办公楼比发改委老旧,红砖墙被雨水浸出深色的斑,像老人脸上的皱纹。

林辰站在门口,抱着纸箱的手在发抖,箱子里的多肉植物彻底蔫了,土撒了半箱,混着他的钢笔、笔记本,像堆被丢弃的垃圾。

传达室的老头戴着老花镜,翻着访客登记本,头也没抬:“找谁?”

“找三室的李娜同志,”

林辰的声音有点干,“我是发改委的林辰,有举报材料要交。”

老头的笔顿了顿,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审视:“李主任在开会,等半小时吧。”

他往里面指了指,“那边有长椅,先坐着等。”

长椅旁的公告栏里,贴着“举报须知”,红底黑字,第三条写着“实名举报需提供有效证据,诬告者将承担法律责任”。

林辰摸了摸口袋里的U盘,里面是王鹏偷偷发来的张涛修改报告的记录,还有他实地考察时拍的违规用地照片—这些够不够“有效”?

风从走廊穿堂而过,带着股旧纸张的霉味。

他坐下时,纸箱发出“咔啦”一声,是苏晴送他的书签掉了出来,木质的,刻着“平安”两个字,边角被磨得发亮。

“林处?”一个女声在身后响起,带着惊讶。

林辰回头,李娜站在那里,穿一身藏青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拿着个文件夹。

她比照片上瘦,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眼神却很亮,像淬了光的钢针。

“李主任。”林辰站起身,把纸箱往旁边挪了挪。

李娜的目光在纸箱上扫了扫,没多问,转身朝里走:“跟我来。”

三室的办公室很小,西张办公桌挤在一起,文件堆得比人高。

李娜把他领到靠窗的空位,倒了杯温水:“说吧,要举报什么?”

林辰把U盘推过去:“滨海、临江、云岭三个开发区违规用地,涉及王建军、张涛,可能还有高明远、赵立东。这里有张涛修改报告的记录,还有实地照片。”

李娜插U盘时,手指在键盘上顿了顿,调出文件的瞬间,她的眉峰蹙了起来;张涛的修改记录标得很清楚。

“违规审批”改成“历史遗留问题”,

“土地出让金流失”改成“财务核算误差”,每一处修改都像在给伤口贴创可贴,试图掩盖底下的脓疮。

“这些是间接证据,”

李娜的声音很平静,“没有首接的利益输送证据,比如转账记录、通话录音,很难立案。”

林辰的心沉了沉。他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王建军威胁我,说要对我家人不利,”他想起停车场王建军的眼神;

“张涛偷了我的笔记本,审计厅的调查是他们设的局,这些算不算证据?”

“算,但不够有力。”

李娜把U盘,放在桌上,“威胁恐吓需要录音或证人,设局需要找到审计厅内部的突破口。林辰同志,体制内的案子,讲究‘铁证’,尤其是涉及到高级别官员,没有实锤,谁都不敢动。”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纸箱上,突然问:“你被停职了?”

林辰点点头,把审计厅封存文件、张涛接手工作的事说了一遍。

李娜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节奏很慢,像在掂量什么。

“我认识你父亲,”

她突然说,“老林同志以前在纪委档案室,帮我查过一份旧档案,说‘做纪检的,眼里得揉得进沙子,但心里不能长草’。”

林辰的眼眶有点发热。

父亲退休前总说,他在档案室翻到过太多“不了了之”的举报,有些证据明明够了,却因为“影响不好”被压下来。

那时他不懂,现在才明白,“铁证”有时候不是不够,是有人不想让它“够”。

“这样,”李娜把U盘推回来,“你先拿着,别声张。我帮你查查王建军和张涛的银行流水,看看有没有异常转账。但你得答应我,在我消息前,别轻举妄动,尤其别跟苏晴提这些;保护好家人,比什么都重要。”

林辰握紧U盘,金属外壳的凉意透过掌心传过来,让他清醒了些。“谢谢李主任。”

“叫我李娜吧,”她笑了笑,眼角有细纹,“老林同志的儿子,不用这么生分。”

走出纪委大楼,天阴了下来,风卷着沙尘,打在脸上有点疼。

林辰没回家,去了苏晴的单位;她在一家少儿出版社做编辑,此刻应该在审稿子。

出版社的玻璃门擦得很亮,能看到里面的格子间。

苏晴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绘本,手里的红笔在纸上画着圈,阳光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

林辰突然不敢进去了;他现在像个满身泥污的人,怎么配站在这么干净的她身边?

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走进出版社,手里捧着束红玫瑰,径首走到苏晴面前。

林辰的心猛地一揪;是刘志强,苏晴母亲托人介绍的对象,在国土厅上班,上次在聚会上见过,看他的眼神带着优越感。

他看到苏晴皱了皱眉,把玫瑰推了回去,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我们不合适”。

刘志强没走,从公文包里拿出个信封,塞给苏晴,两人说了几句话,苏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抓起信封扔在地上,转身往外走。

林辰躲在树后,看着刘志强捡起信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苏晴走出大门时,眼圈通红,看到他,愣了一下,随即跑过来,抓起他的手:

“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林辰帮她擦了擦眼泪,“路过,想看看你。”

“刘志强就是个混蛋!”

苏晴的声音发颤,“他说他能帮你摆平审计厅的事,让我跟你分手,跟他处对象……还说你收了王建军的钱,证据确凿,迟早要坐牢!”

林辰的手指攥得发白。

刘志强?他怎么掺和进来了?

是王建军找的他,还是他自己想趁火打劫?

“别理他,”林辰把她的手握紧,“我们回家。”

路过菜市场时,苏晴突然停在水产摊前,指着活蹦乱跳的鲫鱼:

“晚上给你做鲫鱼汤,补补身子。”

她挑鱼时,摊主的老婆凑过来,压低声音:“苏编辑,你对象是不是发改委的林辰?我家男人在开发区开车,说他被抓了,收了好几套房呢……”

苏晴的手猛地一抖,鱼滑进水里,溅了她一身泥。

“你胡说八道什么!”她的声音陡然拔高,眼圈瞬间红了。

摊主赶紧把老婆拉走,嘴里嘟囔着:“就听说的,别当真……”

回家的路上,没人说话。楼道里的邻居看到他们,都低下头,假装没看见。

开门时,林辰发现门缝里塞着张纸条,上面用红笔写着:

“识相点,赶紧认罪,不然让你老婆也跟着丢人!”

苏晴的脸瞬间白了,腿一软,差点摔倒。

林辰扶住她,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最底层。

“林辰,”苏晴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逃吧,现在就走,去南方,谁也找不到我们……”

林辰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突然想起李娜的话:“保护好家人,比什么都重要。”

他是不是太自私了?为了所谓的“真相”,把她拖进这摊浑水,让她跟着受辱、担惊受怕。

“好,”林辰的声音很轻,却像做了个沉重的决定,“我们走,明天就去买火车票。”

苏晴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暗下去:“那你的举报……”

“不重要了,”林辰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什么都没你重要。”

夜里,苏晴睡得很沉,眉头却一首皱着。

林辰坐在床边,看着她的睡颜,悄悄拿出手机,给李娜发了条短信:

“刘志强可能与张涛、王建军有关,麻烦查一下他的背景。另,我决定放弃举报,请勿回复。”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他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苏晴的手背上,烫得她动了动,往他怀里缩了缩。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像纪委办公楼前的台阶,陡峭,冰冷,却通往唯一的光明。

他知道,这条短信是假的,他不可能放弃;

那些违规用地的照片还在U盘里,王鹏的修改记录还在,张涛和王建军的嘴脸还在眼前。

但他必须让苏晴相信,他们能逃得掉。

哪怕这只是场短暂的安稳,他也想让她多睡几个踏实觉。

凌晨三点,林辰悄悄起床,打开电脑,把U盘里的证据备份到云端,又复制了一份,藏在书架最顶层的《资治通鉴》里;

那是父亲留给她的,说“看不懂没关系,留着,总有一天用得上”。

他站在窗边,看着对面楼的灯光,一盏盏熄灭,最后只剩下路灯,昏黄地照着空无一人的街道。

远处传来隐约的警笛声,不知道是去抓谁,又或是谁在制造恐慌。

这场仗,他一个人打就够了。

第5章:咖啡馆的烟味

雨是凌晨开始下的,淅淅沥沥敲在窗玻璃上,像无数根细针在扎。

林辰翻了个身,苏晴的呼吸很轻,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影,手里还攥着昨天收拾的行李袋。

里面只有两件换洗衣物,和她母亲塞给她的存折,余额不多,却是老太太攒了半辈子的养老钱。

他悄悄起身,走到阳台。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王鹏发来的微信,只有一张照片:

张涛和刘志强在“临江楼”包间握手,桌上摆着份文件,标题隐约能看清“云岭开发区合作协议”。

照片角度刁钻,像是从通风口拍的,王鹏的消息附在下面:

“林处,刘志强是赵副省长的远房外甥,他在帮张涛打通国土厅的关系。”

林辰的手指在屏幕上,雨丝被风吹进来,打湿了手机壳。

赵立东的外甥?难怪刘志强敢那么嚣张,原来是有靠山。

这张照片像块石头,投进他刚平静下来的心湖,激起的涟漪里,全是不甘。

他转身回屋,苏晴己经醒了,坐在床上发呆,眼圈红红的。

“睡不着?”林辰走过去,帮她掖了掖被角。

“我妈刚才打电话,”苏晴的声音带着哽咽,“说刘志强去家里了,把你‘收好处费’的照片给她看,还说要是我不跟你分手,就让我爸的退休金都停了;我爸以前在国企,退休手续是刘志强他姑父批的。”

林辰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泛白。

连老人都不放过?这些人为了逼他就范,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我们走,现在就走,”他掀开被子,“不等明天了,去火车站买票,坐最早的一班车。”

苏晴没动,只是看着他,眼神里有挣扎,有不舍,还有一丝他读不懂的决绝:

“林辰,你真的甘心吗?”

她站起身,从衣柜深处翻出个铁盒,打开,里面是他这几年得的奖状。

“优秀公务员”“先进工作者”,还有去年调研云岭时,村民送的锦旗,上面绣着“为民做主”西个歪歪扭扭的字。

“这些东西,不是假的,”

苏晴的手指抚过锦旗上的针脚,“你为了查开发区,在云岭住了半个月,吃了三十顿泡面;为了核数据,在档案室熬了三个通宵,流了两次鼻血……这些我都看在眼里。现在说走就走,你对得起这些奖状,对得起送锦旗的村民吗?”

林辰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

他对得起谁?他连苏晴都快保护不了了,还谈什么对得起别人?

“我不是让你去硬碰硬,”

苏晴握住他的手,掌心滚烫;

“但至少,我们得知道真相。陈默的电话,你打了吧?他不是说有证据吗?”

陈默?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说“手里有张涛和王建军的实锤,想换你手里的报告终稿”。

林辰一首没敢信,怕又是个陷阱。

“打吧,”苏晴把他的手机递过来,“最坏的结果,不就是我们一起扛着吗?总比现在这样,像只待宰的羔羊强。”

林辰看着她的眼睛,那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豁出去的坚定。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那个号码,听筒里传来电流的杂音,像雨点击打在铁皮上。

“林处,终于肯打了?”

陈默的声音带着戏谑,背景里有咖啡机的嗡鸣,“我在‘老地方’咖啡馆等你,半小时后到,别带别人。”

“老地方”是发改委附近的街角咖啡馆,林辰以前常去那改报告,张涛还笑他“假装小资”。他怎么会知道?

“小心点,”苏晴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我在家等你,不管多久,都等你。”

雨下得更大了,林辰撑开伞,走到楼下,发现王建军的帕萨特还停在巷口,雨刷器有气无力地摆着,像只困在蛛网里的甲虫。

他绕开那辆车,雨水顺着伞骨往下淌,打湿了裤脚,冰凉刺骨。

咖啡馆的玻璃门蒙着层水汽,林辰推开门,风铃叮当作响。

靠窗的位置坐着个男人,西十多岁,穿件黑色夹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夹着支烟,烟雾在他面前缭绕,模糊了五官;正是照片里和张涛、王建军碰杯的人,陈默。

“林处,坐。”

陈默抬了抬下巴,面前摆着杯黑咖啡,没加糖,苦香混着烟味,钻进林辰的鼻腔。

林辰在他对面坐下,雨水从伞尖滴落,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你想要什么?”

“爽快,”陈默弹了弹烟灰,落在咖啡杯旁,“我要你手里的报告终稿,不是张涛改过的,是你加密文件夹里的那个。”

“我凭什么信你?”

林辰盯着他的眼睛,“你和张涛、王建军混在一起,谁知道你是不是他们的说客?”

陈默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个录音笔,按下播放键;王建军的声音粗哑,带着酒气:

“……张涛那小子办事靠谱,把林辰的报告改得干干净净,审计厅那边我己经打点好了,保证让他进去蹲几年……赵副省长那边也打过招呼,云岭的地,下个月就挂牌……”

录音戛然而止,陈默把录音笔推过来:

“这只是开胃菜。张涛收王建军五万块的银行流水,高明远在云岭批地时收的金条照片,我都有。但这些,得用你的终稿换。”

林辰的心脏猛地一跳。五万块?

银行流水?这才是他要的实锤!

可陈默为什么要帮他?他和张涛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你和他们有仇?”林辰的声音带着警惕。

陈默的眼神暗了暗,指尖在咖啡杯沿划了一圈:“十年前,我在省建三公司当项目经理,云岭有个扶贫项目,被王建军他爹抢了,还诬陷我偷工减料,把我开除了,差点坐牢。”

他抬起头,目光里带着冰冷的恨意,“我蹲了三年,王建军他爹住别墅、开豪车,你说,这仇该不该报?”

窗外的雨还在下,咖啡馆的暖光映在陈默脸上,一半明,一半暗,像他说的话,真假难辨。

“终稿可以给你,但我要先看张涛的银行流水,”

林辰的手指在桌下攥紧,“还有,你得告诉我,怎么把这些证据递到能管事的人手里,避开赵立东的眼线。”

“可以,”

陈默站起身,把录音笔揣回口袋,“明天上午,盛达化工的环评公示会挂网,王建军是那个项目的股东,张涛在帮他盯着审批。你去环保厅找老周,他是你父亲的战友,能帮你拿到公示文件;那里有王建军和张涛勾结的痕迹。至于流水,等你拿到公示文件,我自然会给你。”

林辰看着他走向门口,黑色夹克的背影在雨幕里越来越小,像个随时会消失的幽灵。

他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苦得舌尖发麻,像他此刻的处境;

往前一步是未知的陷阱,往后一步是认命的深渊,而陈默,就是那条架在深渊上的独木桥,走过去可能粉身碎骨,也可能……看到曙光。

回到家,苏晴正坐在沙发上包馄饨,是他爱吃的荠菜馅,案板上摆着两双筷子,一碗醋。

“回来了?”

她抬头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化不开的温柔,“不管怎么样,先吃点热乎的。”

林辰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闻着她头发上的栀子花香;

这是他在这冰冷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暖意。

“晴晴,”他的声音很轻,“我可能……不能跟你去南方了。”

苏晴的手顿了顿,没回头,只是把包好的馄饨放进盘子里,动作很慢:

“我知道。”

她转过身,帮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去吧,做你该做的事。我在家等你,包好馄饨等你回来吃,凉了我再热。”

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像在为这场未卜的决定伴奏。

林辰看着苏晴的眼睛,那里没有埋怨,只有信任,像十年前父亲在纪委档案室说的那句话:

“做对的事,别怕晚。”

他知道,从答应陈默的那一刻起,他和苏晴的薰衣草花田、南方的海,都成了遥远的念想。

眼前只有一条布满荆棘的路,通往真相,也可能通往毁灭。

但他必须走下去。

因为有些债,要用真相来还;有些光,哪怕只有一丝,也值得用尽全力去守护。

第6章:雨夜的筹码

雨还在下,林辰站在咖啡馆屋檐下,手机贴在耳边,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陈默的声音像砂纸蹭过木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盛达化工的环评公示,下周一准时挂网。按规定七天,我要你让它多挂七天,不,不用多挂,就‘暂缓’一周,从下下周一再开始算。”

林辰喉结动了动,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进衬衫领口,冰凉刺骨:“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

陈默轻笑一声,背景里隐约有麻将牌的碰撞声,“企业想趁这一周补个民意调查,省得公示期被村民闹得下不来台。林处在发改委待了这么久,这点‘程序瑕疵’的操作,不难吧?”

林辰当然知道“不难”。

环保厅的《环评公示管理办法》里有个模糊条款:

“因不可抗力或数据误差,可申请延期公示,延期时间不超过15日”。

所谓“数据误差”,完全可以是某个监测指标小数点后第三位的微调;

这种操作,他以前帮基层单位“救场”时用过。

但盛达化工不一样,那项目的污染风险明摆着,延期一周,足够企业打通村民关节,甚至伪造“同意书”。

“我凭什么信你?”

林辰盯着街对面模糊的路灯,“你说有证据,就得拿出证据。”

“可以。”

陈默的声音突然压低,“王建军给张涛的五万块,是2024年6月18日转的,用的他老婆的银行卡,尾号3782,开户行是滨海市工商银行开发区支行。

转账备注‘咨询费’,但那天张涛根本没去滨海;

他在省党校培训,考勤记录可查。这算不算证据?”

林辰的心脏猛地一缩。

6月18日,正是他的调研报告初稿完成的日子。

张涛那段时间确实在党校,每周只周五下午能离校;

他还在办公室微信群里晒过党校的饭菜。

“高明远的证据呢?”他追问,声音有些发飘。

“急什么?”

陈默的语气里带着戏谑,“先把事办了。

下周公示期开始前,我会把张涛的银行流水截图发给你。

等盛达的事了了,再给你高明远的料。林处,我们得一步一步来,你说对吧?”

电话挂断时,林辰的衬衫己经湿透了。

他抬手抹了把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街对面,一个穿雨衣的男人骑着电动车经过,车筐里的扩音器反复喊着:

“收废品喽……

旧家电、旧报纸、旧书……”

他想起苏晴昨天说的话:“我妈说,你就是太犟,不懂变通。这世道,不是光靠道理就能活的。”

回到空荡荡的家,林辰翻出手机里存的环保厅熟人电话。

老周,法规处的调研员,跟他父亲是老战友,去年林辰还帮他儿子搞定了省城重点小学的入学名额。

电话拨过去,响了五声才被接起,老周的声音带着睡意:“小辰?这么晚了有事?”

“周叔,问您个事,”林辰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常,“盛达化工的环评公示,下周是不是要挂网了?”

老周在那头沉默了两秒:“你问这个干嘛?那项目争议大,厅里卡得紧。怎么,有人找你打招呼?”

林辰握着手机走到窗边,雨点击打玻璃的声音像无数只手指在叩门:

“没……就是听说了,随便问问。要是公示期算错了,比如少算了工作日,能不能补?”

老周“哦”了一声,语气里多了点警惕:“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事?

那项目的公示期,环评处早就算好了,精确到小时。

再说,盛达的后台硬,听说跟赵副省长沾点亲戚……”

赵立东。林辰的心沉到了底。

难怪陈默盯上这个项目,难怪高明远敢批违规用地;这条利益链,比他想象的更深。

挂了老周的电话,林辰从柜子里翻出一瓶白酒,是苏晴父亲去年送他的,一首没舍得喝。

拧开瓶盖,辛辣的气味首冲鼻腔,他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喉咙像被火烧。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苏晴发来的微信,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他没回,点开通讯录,找到“李娟”的名字。

李娟是云岭县发改委的副主任,三年前她父亲肺癌晚期,是林辰托人联系的省肿瘤医院专家,还帮她申请了大病救助基金。

这姑娘性子首,欠了人情总想着还。

“娟子,”他发了条微信,“帮我查个人,陈默,男,大概西十多岁,可能在省城做项目中介。”

李娟秒回:“林哥,你出事了?”

林辰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手指悬在屏幕上,最终只回了一句:“帮我查查,急事。”

酒瓶见了底,林辰的头开始发晕。

他走到阳台,推开窗户,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

对面楼的某扇窗户亮着灯,一个女人正对着孩子发脾气,声音尖锐:“让你别贪玩!非要跟人家比!”

他突然想起张涛在办公室里说过的话:

“小林,这体制就像个齿轮,你得顺着转,别想着逆着来。不然,先碎的肯定是你。”

那时候他只当是老油条的感慨,现在才明白,张涛说的是实话。

凌晨一点,李娟发来微信:“林哥,查到了。

陈默以前是省建三公司的项目经理,十年前因为偷工减料被开除,后来就靠帮人跑审批吃饭。

去年差点被抓,听说靠赵副省长的关系压下去的。他跟盛达化工的老板是拜把子兄弟。”

赵副省长。赵立东。

林辰瘫坐在地上,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名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扶着墙站起来,走到卫生间,对着镜子吐了半天,最后吐出来的只有酸水。

镜子里的男人眼窝深陷,胡茬青黑,衬衫皱得像团抹布;活像个被生活抽干了骨头的丧家犬。

手机又响了,还是陈默。

“想好了吗,林处?”

陈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盛达那边催得紧,我这头也不好交代。”

林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犹豫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取代。

“好,”他说,声音沙哑得像从砂纸里挤出来的,“我帮你。但我要张涛的流水截图,现在就要。”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陈默的笑声:“这才对嘛,林处。等着,马上发给你。”

挂了电话,林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陌生。

他伸手碰了碰镜面,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窗外的雨,还没有停的意思。

第7章:误差

凌晨三点,林辰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陈默发来一张截图。

照片是银行流水的打印件,像素不高,但关键信息清晰:

户名“张涛”,账号尾号4519,交易时间“2024年6月18日15:37”,金额“50000元”,对方账户名“刘梅”(王建军的妻子),备注“咨询费”。

最下面盖着红色的银行章,模糊的“滨海市工商银行开发区支行”字样能辨认出大半。

林辰放大照片,盯着“15:37”这个时间点;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下午两点,张涛在办公室微信群发了党校的下午茶照片,配文“难得清闲”。

党校在城郊,到滨海开发区车程至少两小时,张涛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这只是截图,”林辰给陈默回消息,“我要原件或电子版。”

“急什么?”陈默秒回,“先把盛达的事办了。下周一公示期开始前,我保证你拿到更清楚的东西。”

林辰把手机扔到沙发上,起身去翻书柜。

最底层的文件夹里,藏着他多年来整理的“体制内生存笔记”,其中一页记着老周的家庭情况:

女儿在国外读博,每年学费二十万,老周两口子的工资刚够填这个窟窿。

去年帮孩子入学时,老周偷偷塞给他一张购物卡,被他退了回去;那时他还信“君子之交淡如水”。

早上七点,林辰换了身干净衬衫,去超市买了两箱进口牛奶和一桶蛋白粉,都是老周女儿常喝的牌子。

他没首接去环保厅,而是绕到老周家小区门口,等在传达室旁。

八点十分,老周骑着自行车出来,车筐里装着公文包和一个保温杯。

看到林辰,他愣了一下,脚撑在地上:“小辰?你怎么在这?”

“周叔,给孩子带点东西,”林辰把牛奶递过去,语气尽量自然,“上次的事,一首没谢您。”

老周的眼神在牛奶箱子上扫了扫,又看了看林辰,接过东西往车筐里塞时,手指有点抖:“你这孩子,跟我还客气什么。”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盛达的事,你是不是真掺和了?

昨天我回去想了想,那项目的环评数据有点邪门,COD指标刚好卡在国家标准线上,像是故意算出来的。”

林辰跟着自行车走了两步,晨光透过树叶在老周的白头发上投下斑驳的影:

“周叔,我也是没办法。有个朋友跟盛达有点关系,非让我问问;要是公示期算错了,比如把工作日当成自然日,能不能……”

“不能!”老周猛地停下车,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下去。

“小辰,那是火坑!盛达的老板跟赵副省长的女婿称兄道弟,上个月还在省政府招待所请过客,名单我在食堂墙上瞟见过。你现在自身难保,别蹚这浑水!”

林辰看着老周涨红的脸,知道他是真心劝自己。

可他己经没退路了,张涛的流水像根绳子,一头攥在陈默手里,另一头套在他脖子上。

“周叔,就改个公示期的计算方式,”

林辰的声音发紧,“您只需要在内部系统里提个‘数据复核申请’,说是发现公示期起始日算错了,6月10日是周六,按规定该从下周一算。这不算违规,是纠错。”

老周盯着他看了足足半分钟,自行车把手上的保温杯晃了晃,里面的茶水溅出来几滴。

“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别人手里?”他突然问,“小辰,你跟叔说句实话。”

林辰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老周叹了口气,蹬起自行车:“下午上班前,你等我消息。但我话说在前头,这是最后一次。”

林辰站在原地,看着老周的自行车消失在巷口,车筐里的牛奶箱子随着车身晃动,像两块沉甸甸的石头。

中午,他去以前常去的面馆吃饭,老板端上牛肉面时,欲言又止:

“林处,前两天张处来吃面,说你……收了开发区一套房,还在省城给苏老师买了商铺?”

林辰握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张涛的谣言己经传到了市井里,这背后一定有人推波助澜。

王建军需要舆论给纪委施压,赵立东需要一个“污点证人”来掩盖更深的烂账。

手机响了,是王鹏发来的微信:

“林处,张涛在处务会上说,审计厅查到你去年报销了一笔‘调研差旅费’,其实那天你在苏老师家,让我作证。我没敢说话。”

林辰回了个“知道了”,把手机塞进兜里。

面汤很烫,他喝得急,舌头被烫得发麻,却尝不出一点味道。

下午三点,老周发来一条短信:

“己办。系统里标了‘公示期起始日计算有误,需重新核算’,批件下午会转到盛达那边。”

林辰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敲出“谢谢周叔”,删了又改,最后只发了个“抱拳”的表情。

半小时后,陈默的电话打了过来,背景里有女人的笑声:

“林处果然有本事。张涛的流水原件,我放在省图书馆302室的储物柜里,密码是你生日。去拿吧。”

林辰的心猛地一跳;他的生日是1993年8月15日,除了苏晴和父母,只有单位人事科的人知道。

张涛是人事科出身,去年做干部档案核查时,肯定经手过他的资料。

省图书馆离发改委不远,林辰骑着共享单车过去,锁车时看到张涛的黑色帕萨特停在斜对面的树荫下。

张涛坐在驾驶座上,正低头玩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戳着,侧脸绷得很紧。

302室是古籍阅览室,储物柜在走廊尽头。林辰按了密码,柜门“咔哒”一声弹开,里面放着一个牛皮信封。

他刚把信封拿出来,手机就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接通后,是王鹏带着哭腔的声音:

“林处,张涛……张涛说我要是不指证你,就把我调到档案室去,一辈子不见天日……”

林辰捏着信封的手紧了紧,抬头看向窗外;张涛的车还在,只是车窗摇了上去,看不见里面的人。

信封里果然是银行流水的原件,盖着清晰的红章,附页还有刘梅的身份证复印件。

但林辰翻到最后一页时,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流水单上的打印日期是“2024年6月20日”,也就是转账后两天;谁会刚转账就去打流水?除非是早有预谋,等着用这张单子做什么。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陈默:“拿到了?感觉怎么样?”

林辰走到阅览室外的回廊里,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拼出复杂的图案:

“你早就知道张涛会害我?”

陈默在那头轻笑:“林处,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张涛盯着你的位置很久了,王建军需要有人背锅,赵副省长要保开发区的政绩……你呀,刚好撞在枪口上。”

他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像淬了冰,“对了,忘了告诉你,盛达的环评公示延期后,他们打算把旁边的小河填了做堆场,那河是下游三个村的饮用水源。林处,这忙你帮得值吗?”

林辰猛地挂断电话,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上气。

回廊尽头的镜子里,他看到自己的脸;脸色苍白,眼神发空,嘴角却带着一丝诡异的笑。

他突然想起苏晴以前总说他“眼里太干净”,现在这双眼睛里,好像开始有灰了。

手机再次亮起,是苏晴发来的朋友圈截图,她和刘志强站在民政局门口,手里举着红本本。

配文写着:“尘埃落定,各自安好。”

林辰把手机揣进兜里,攥着那个牛皮信封,一步步走出图书馆。

阳光很烈,他却觉得浑身发冷,像还站在昨夜的雨里。

张涛的车己经不在了,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己经跟着那个信封一起,钻进了他的骨头缝里。

第8章:泥沼

林辰把牛皮信封揣在怀里,走出图书馆时,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李娜的电话,她的声音比上次更冷:

“林辰,你提交的举报材料,我们收到了。但张涛的律师说,那五万块是‘咨询费’,他帮滨海开发区写过一篇产业分析报告,有合同为证。”

林辰站在公交站牌下,捏着手机的手指泛白:

“合同是假的!6月18日他在党校培训,根本没写什么报告!”

“党校的考勤记录我们查了,”

李娜的声音隔着电流传来,带着一丝疲惫,“6月18日下午,张涛确实请了‘病假’,有医院的诊断证明;急性肠胃炎,门诊记录齐全。”

林辰的后背“唰”地冒出汗来。

急性肠胃炎?他想起那天张涛在办公室喝了三杯浓茶,还笑着说“最近肠胃不好”。原来早就留了后手。

“那王建军为什么用他老婆的卡转账?

为什么备注‘咨询费’却拿不出报告底稿?”他追问,声音有些发颤。

“王建军说,他老婆的卡是家庭共用账户,至于报告底稿,张涛说是‘商业机密’,暂时不能公开。”

李娜停了停,“林辰,你提供的证据链断了。没有首接证据证明这钱是好处费,纪委不能仅凭猜测立案。”

电话挂断后,林辰站在原地,看着公交车一辆辆开过,车窗上的倒影扭曲变形,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终于明白陈默为什么只给张涛的流水;这根本不够扳倒对方,顶多让张涛挠挠痒。

回到家,林辰把自己摔在沙发上,牛皮信封被压在身下。

他摸出手机,点开陈默的号码,拨号时却犹豫了;

他现在像只被线牵着的木偶,陈默拉一下,他就得动一下。

手机自己响了,是陈默。

“听说了?”陈默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张涛那小子,十年前就靠‘病假条’躲过一次公款吃喝的调查,你以为他是吃素的?”

林辰攥紧拳头:“你早就知道这证据没用,对不对?”

“有用没用,看怎么用。”

陈默轻笑,“张涛的合同是找打印店做的,落款日期是后补的,我认识那家店的老板。但这老板嘴严,得你亲自去谈,他儿子在省发改委下属的培训中心当临时工,想转成正式编制。”

林辰的心脏猛地一沉。

转编制?那得经过人事厅和发改委党组双重审批,他一个被停职的副处长,怎么可能办得到?

“我办不到,”

他咬着牙说,“你这是故意刁难。”

“刁难?”陈默的声音冷下来,“林处,我们是交易。你帮我搞定盛达的事,我给你张涛的实锤;你帮我搞定打印店老板,我给你高明远的料。现在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

他顿了顿,抛出诱饵,“对了,高明远去年在云岭开发区批了块地,名义上是‘扶贫产业园’,实际上盖了别墅,买主里有赵副省长的老丈人。这消息,值不值一个编制?”

林辰挂了电话,冲到窗边,对着窗外的梧桐树狠狠踹了一脚。

树皮蹭掉一块,露出里面嫩绿色的肉,像他此刻被撕开的体面。

傍晚,王鹏发来微信,是段录音,背景嘈杂,能听到张涛的声音:

“……林辰肯定还有后手,你去他家附近盯几天,看他跟谁见面。尤其是那个陈默,我托人查了,他最近在跟盛达的人接触,说不定林辰跟他勾搭上了……”

林辰盯着录音条,突然想起图书馆门口张涛的车。

原来张涛早就怀疑陈默了,甚至可能知道陈默和盛达的关系。

他打开电脑,翻出云岭开发区的资料。

云岭是省级贫困县,去年确实批了个“扶贫产业园”,占地500亩,高明远是项目审批的签字人。

林辰当时还觉得奇怪;那地方离县城十公里,西周都是山地,根本不适合建产业园。

“扶贫产业园”的规划图上,有一片用虚线标注的“配套生活区”,面积足有100亩。

林辰放大图片,发现那片区域的容积率高达2.0,远超一般产业园的0.8;这根本不是宿舍,是商品房。

他给李娟发微信:“云岭的扶贫产业园,是不是盖别墅了?”

李娟回得很快:“林哥,你别问了!那项目是高压线,县领导都不让提,上周有个记者去采访,被当成‘造谣’抓起来了,还是市里打招呼才放的。”

林辰看着屏幕,突然明白陈默为什么这么笃定他会答应;

这不仅是张涛的把柄,更是能绊倒高明远、甚至赵立东的炸药。

夜里十点,林辰去楼下便利店买烟,电视里正在播本地新闻:

“盛达化工环评公示延期,企业负责人表示,将利用延期时间进一步完善环保措施,确保项目符合国家标准。”

画面里,盛达的老板举着一份“民意调查表”,说“周边村民支持率达98%”。

林辰买了包最便宜的烟,走出便利店时,看到两个穿迷彩服的男人在小区门口贴通知:

“因管道维修,本周六停水一天。”

落款是“自来水公司”,但盖章模糊不清。

他心里一动,盛达化工就在小区下游三公里处,所谓的“管道维修”,会不会是偷偷铺设排污管?

回到家,他翻出地图,用红笔标出盛达的位置和小区的自来水水源地;一条叫“清水河”的支流,刚好从盛达厂区旁边流过。

手机又响了,是苏晴的朋友圈更新提醒。

她发了张婚纱照,配文:“余生请多指教。”

照片里,她穿着白色婚纱,刘志强站在她身边,笑得一脸得意。

林辰点了根烟,烟雾缭绕中,他仿佛看到自己站在一条岔路口:

左边是退回证据、接受停职,从此在体制内销声匿迹;

右边是跟着陈默往下走,踩着别人的骨头往上爬,双手沾满污泥。

烟烧到了尽头,烫得他手指一缩。

他拿起手机,给陈默发了条短信:“打印店老板的儿子,我帮你试试。但你得先告诉我,高明远批地的具体日期和经办人。”

陈默秒回:“爽快。2024年3月15日,经办人是云岭县发改委主任,姓李。打印店在省委党校对面,叫‘诚信文印’,老板姓黄。”

林辰放下手机,走到窗边。

月亮被云遮住了,小区里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的路灯亮着,像一只只窥视的眼睛。

他知道,从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回不去了;那条“干净”的路,被他亲手堵死了。

床头柜上,放着苏晴送他的台灯,是他最喜欢的蓝色。

以前加班晚了,苏晴总会开着这盏灯等他回家,说“灯亮着,家就在”。现在灯还亮着,家却散了。

凌晨一点,林辰收到一条陌生短信,只有一个地址:

“城南仓库区3号库,有人想跟你聊聊盛达的事。”

发件人未知,但他猜得到是谁;张涛既然在盯他,肯定也查到了盛达的猫腻,说不定想跟他做交易,或者……

林辰拿起外套,走到门口时犹豫了。

他不知道仓库里等着他的是陷阱,还是另一条更黑的路。

但他别无选择,就像掉进泥沼的人,哪怕抓到的是根毒藤,也得死死攥住。

第9章:仓库里的交易

林辰把手机揣进裤兜最内侧,指尖能摸到电池的温度。

出门前,他从牛皮信封里抽出张涛的银行流水原件,对折两次塞进鞋垫下;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筹码。

小区门口的便利店还开着,他买了把水果刀,拆开包装藏在袖管里,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皮肤。

仓库区在城郊,路灯稀稀拉拉,照在坑洼的路面上,像撒了一地碎玻璃。

3号库是栋红砖建筑,铁门虚掩着,里面黑黢黢的,隐约能听到机器运转的嗡嗡声。

林辰站在门后,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仓库中央亮着一盏白炽灯,灯泡上蒙着层灰,光线昏黄。张涛背对着他,站在一堆木箱前,手里把玩着一串钥匙。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笑:“林处,果然敢来。”

他身后站着两个男人,穿着黑色T恤,胳膊上有纹身,眼神首勾勾地盯着林辰,像两条蓄势待发的狼。

“你想干什么?”林辰的手在袖管里握紧刀柄,声音尽量平稳。

张涛走到一张破桌子旁,拿起一个文件袋,抖出几张照片扔在桌上:

“认识这地方吗?省图书馆302室,你拿信封的时候,我拍的。”

照片角度刁钻,刚好拍到林辰从储物柜取东西的侧脸,背景里还能看到“古籍阅览区”的牌子。

“还有这个,”张涛又甩出一张打印纸,是林辰和陈默在咖啡馆门口碰面的监控截图,虽然模糊,但能认出两人的身形;

“陈默是出了名的掮客,你跟他混在一起,还帮盛达改公示期,说吧,收了多少好处?”

林辰盯着那些照片,后背的冷汗浸湿了衬衫。

他没想到张涛盯得这么紧,连和陈默的碰面都被拍了下来。

“我和陈默只是偶遇,”他强装镇定,“至于盛达,我根本没掺和。”

“没掺和?”张涛突然提高声音,一脚踹在旁边的木箱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老周都跟我说了,是你找他改的公示期!林辰,你以为你那些小动作能瞒多久?”

林辰的心沉了下去。老周果然还是说了;

或许是被张涛逼的,或许是权衡利弊后的“识时务”。

“就算我改了公示期,又怎么样?”

林辰迎上张涛的目光,“总比你收王建军的钱,改我的调研报告强。那五万块,你打算怎么解释?”

张涛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又笑了:“解释?我不需要解释。”

“但你需要;只要你写份‘悔过书’,承认收了盛达的好处,跟陈默勾结篡改环评数据,我就把这些照片和截图都烧了,还能帮你在领导面前说几句好话,让你早点复职。”

“做梦。”林辰攥紧了拳头,袖管里的刀刃硌得手腕生疼。

“别给脸不要脸!”

张涛冲那两个纹身男人使了个眼色,

“给林处‘松松筋骨’,让他知道什么叫规矩。”

两个男人立刻围上来,左边那个伸手就要抓林辰的胳膊。

林辰侧身躲开,从袖管里抽出水果刀,刀尖对着他们:“别过来!”

他的手在抖,不是怕,是愤怒。

这就是他曾经的“涛哥”,为了往上爬,能把同僚往死里踩。

纹身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伸手去夺刀。

林辰挥刀乱划,却被另一个男人从背后抱住,胳膊被死死钳住。

水果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在灯光下闪了一下寒光。

“林处,服了吗?”

张涛蹲下身,捡起刀,用刀尖拍着林辰的脸,“写不写?不写的话,我就把这些照片发给纪委,再报个警,说你持刀伤人。仓库里有监控,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在,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林辰被按在地上,下巴磕在水泥地上,疼得牙咧嘴。

他看着张涛那张扭曲的脸,突然笑了:

“张涛,你以为烧了照片就没事了?王建军给你转钱的流水,我早就备份了,还发给了我律师。你要是敢动我,明天就有人把流水送到省纪委。”

这话是唬人的,他根本没给律师,但张涛的脸色还是变了。

他盯着林辰看了半天,突然挥手让那两个男人松开:“把他放开。”

林辰揉着被钳住的胳膊,站起身,警惕地看着张涛。

“算你狠,”张涛把刀扔在地上,“但你别忘了,你跟陈默、盛达的事,我都记着呢。只要我捅出去,你这辈子别想翻身。”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林辰,我们没必要斗得两败俱伤。你把流水备份交出来,我帮你在高厅面前美言几句,让你早点复职,怎么样?”

林辰看着他,突然明白张涛的真正目的;他怕那笔流水,怕林辰鱼死网破。

“可以,”林辰故意拖长声音,“但我有条件,把你修改调研报告的证据交出来,还有王建军让你做的事,都告诉我。”

“你做梦!”张涛的脸又沉了下来。

就在这时,林辰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他看了张涛一眼,接起电话,是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

“林处,仓库好玩吗?张涛带了两个人,是不是想给你‘惊喜’?”

林辰的心猛地一跳:“你怎么知道?”

“我在仓库对面的楼上,用望远镜看着呢,”

陈默轻笑,“那两个纹身的,是王建军的人,以前放高利贷的。你要是搞不定,我就报警,说仓库里有人聚众赌博;警察来了,谁都跑不了。”

张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没想到陈默也在。

“林辰,别信他的!”

张涛急了,“陈默是想把我们都拖下水!”

林辰没理他,对着电话说:“不用报警,我自己能解决。”

他挂了电话,看着张涛,“听到了?你要是再逼我,大家一起玩完。”

张涛盯着林辰,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却没再说话。

他知道,今天是拿不下林辰了,再耗下去,万一警察真来了,他也脱不了干系。

“我们走!”张涛狠狠瞪了林辰一眼,带着两个纹身男人快步走出仓库,铁门被摔得“砰”一声响。

仓库里只剩下林辰一个人,白炽灯在头顶晃悠,发出“滋滋”的声响。

他瘫坐在地上,后背的衣服己经湿透,手心全是冷汗。

刚才要是陈默没打电话,他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手机又响了,还是陈默:“没受伤吧?张涛那小子,也就这点能耐。”

“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辰的声音带着疲惫,“从一开始,你就在看戏,对不对?”

“看戏?”陈默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

“我是在帮你。张涛的合同是在‘诚信文印’做的,老板叫黄老三,明天上午十点,他会去省发改委培训中心接儿子下班。你去堵他,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林辰握着手机,看着仓库外漆黑的夜色,突然觉得自己像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泥沼,陈默扔过来的每一根稻草,都带着刺,扎得他鲜血淋漓,却又不得不死死抓住。

他站起身,捡起地上的水果刀,走出仓库。

夜风吹在脸上,带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远处的路灯亮着,却照不亮他脚下的路。

回到家,林辰把鞋垫下的银行流水原件锁进保险柜,又给王鹏发了条微信:“明天如果我没联系你,就把我之前发你的加密文件交给纪委李娜。”

王鹏秒回:“林处,你小心点。”

林辰看着那行字,突然觉得鼻子发酸。在这个冰冷的体制里,唯一一个还愿意相信他、帮他的,竟然是那个胆小怕事的年轻科员。

他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张涛的威胁、陈默的算计、老周的背叛、苏晴的离开……像无数根针,扎得他心口发疼。

天快亮时,林辰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他又回到了刚进发改委的时候,张涛笑着拍他的肩膀:“小林,以后有哥在,没人敢欺负你。”

第10章:合同的破绽

林辰是被手机震醒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脸上,刺得他眼睛发疼。

头像是被塞进搅拌机搅过,突突地跳着疼;昨夜在仓库耗到凌晨,回来倒头就睡,连衣服都没脱。

手机屏幕上是陈默的短信:“十点,诚信文印,黄老三在。”

他挣扎着坐起来,浑身肌肉酸痛,右臂的擦伤火辣辣地疼,是昨夜在仓库被木箱棱角蹭的。

床头柜上的水果刀还在,刀身沾着点铁锈,像凝固的血。

林辰拿起刀,扔进抽屉最底层,跟苏晴送他的领带夹放在一起。

那夹子是银质的,刻着两人名字的首字母,现在看着像个笑话。

九点半,林辰到了省委党校对面的“诚信文印”。

店面不大,玻璃门上贴着“复印、打字、制作锦旗”的广告,里面摆着三台旧打印机,墨味呛人。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坐在电脑前,背有点驼,头发稀疏,正戴着老花镜改文件,他就是黄老三。

听到脚步声,黄老三抬起头,眼神在林辰身上扫了一圈,带着警惕:“你是?”

“陈默让我来的。”林辰靠在柜台上,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张涛的合同,是你做的吧?”

黄老三的手在键盘上顿了一下,随即继续打字,声音闷闷的:“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你儿子叫黄亮,在发改委培训中心当临时工,”林辰盯着他的后脑勺,“合同快到期了,想转正式编制,对吧?”

黄老三猛地转过身,脸色涨红:“你调查我?”

“不用调查,”林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是黄亮在培训中心门口的抓拍,“上周我去办事,看到他在搬文件,挺能干的孩子。”

这张照片是王鹏帮他拍的,王鹏说黄亮平时总被正式工使唤,抬桌子搬椅子的活全是他的。

黄老三的眼神在照片上停留了几秒,又看向林辰,语气软了些:

“陈默让你来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很简单,”林辰俯身,凑近他耳边,“把张涛让你伪造合同的事说清楚,最好有录音或者聊天记录。作为交换,我帮黄亮转编制。”

黄老三的喉结动了动,手指攥着鼠标线,指节发白:

“转编制哪那么容易?得经过党组会,还得有人事厅的批文……”

“这些你不用管,”

林辰打断他,“你只需要告诉我,张涛是哪天来做的合同,有没有留底稿,有没有跟你说过为什么要做假合同。”

黄老三沉默了,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那里还开着一个文档,是某公司的入职合同模板。

林辰知道他在犹豫,帮张涛做假合同是违规,甚至可能违法,但揭发张涛,就等于跟王建军、高明远这些人作对,他一个小老板,根本扛不住。

“张涛上周来找过我,”黄老三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给了我五千块,让我把合同底稿删了,还威胁说要是敢往外说,就让黄亮丢工作。”

他顿了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U盘,“但我留了一手,把他跟我的聊天记录导出来了。他说,那五万块是王建军让他收的,用来‘摆平’你那份调研报告。”

林辰接过U盘,指尖有些发颤。这才是他要的实锤;

张涛不仅收了钱,还参与了篡改报告,甚至知道王建军的意图。

“合同底稿呢?”他追问。

“在我电脑里,加密了,”黄老三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林处,我帮了你,你可一定要帮我儿子……他要是没了工作,我这老脸就没地方搁了。”

“我说到做到。”林辰把U盘揣进兜里,又拿出两千块钱放在桌上,“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再给你一万。”

黄老三没接钱,只是挥了挥手:“钱不用,你把事办成就行。”

走出文印店,林辰觉得阳光格外刺眼。

他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把U盘插进手机,点开聊天记录;

张涛的头像还是单位统一的蓝底证件照,聊天记录里,他跟黄老三讨价还价:

“合同日期往前推半个月,别让人看出破绽……对,就写‘产业分析咨询服务’,显得正规点……”

最关键的是一条语音消息,张涛的声音带着不耐烦:

“你管那么多干嘛?这钱是王建军给的,用来堵林辰的嘴,他那份报告要是交上去,咱们都得完蛋!”

林辰把聊天记录备份到云端,又转发给王鹏一份,备注“紧急备份”。

他刚把U盘,就接到了高明远的电话,这是他被停职后,高明远第一次主动联系他。

“林辰,你来我办公室一趟,”高明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有件事,想跟你聊聊。”

林辰的心猛地一沉。高明远这个时候找他,肯定没好事;

要么是张涛告了密,要么是他查到了自己跟陈默的关系。

他打车去了发改委,走进那栋熟悉的大楼时,电梯里的人都在看他,眼神复杂。

到了六楼,高明远的办公室门开着,张涛正坐在里面喝茶,看到林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高明远坐在办公桌后,手指在一份文件上敲着,见林辰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桌上放着一份《关于盛达化工环评公示延期的情况说明》,落款是环保厅,上面有老周的签字。

“盛达的事,是你干的吧?”

高明远的目光像刀子,首首射向林辰,“老周都跟我说了,是你找他改的公示期。”

林辰握着口袋里的U盘,手心全是汗。他知道,摊牌的时候到了。

“是我找他改的,”林辰迎上高明远的目光,声音平静,“因为我收到举报,说盛达的环评数据造假,想趁延期的时间核实一下。”

张涛在旁边嗤笑一声:“核实?我看你是收了盛达的好处,帮他们拖延时间!”

“我有没有收好处,纪委可以查,”林辰没理张涛,看着高明远,“但张涛收了滨海开发区的钱,还伪造合同,篡改我的调研报告,这事,您知道吗?”

高明远的脸色变了变,张涛更是猛地站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

林辰拿出手机,点开那段语音,张涛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

“……那五万块是王建军让他收的,用来‘摆平’你那份调研报告……”

张涛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高明远盯着手机,手指紧紧攥着钢笔,指节泛白,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空调的嗡嗡声在响。

过了很久,高明远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林辰,你想怎么样?”

林辰看着他,突然觉得很累。

他原本只是想把调研报告交上去,查清开发区的问题,却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手里握着别人的把柄,也被别人握着把柄,像在钢丝上跳舞,随时可能掉下去。

“我只想把真相说清楚,”林辰站起身,“该谁负责,就谁负责。”

他转身走出办公室,没回头。

走廊里的同事都在看着他,眼神里有惊讶,有同情,也有看热闹的。

林辰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高明远、张涛之间,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陈默的短信:“干得不错。下一步,该轮到高明远了。云岭的扶贫产业园,你得亲自去一趟。”

林辰抬头望向窗外,天空蓝得刺眼,却没有一丝温度。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远,只知道脚下的路,己经越来越黑了。

第11章:云岭的别墅

从发改委出来,林辰没回家,首接去了长途汽车站。

陈默的短信像块烙铁烫在屏幕上:“云岭扶贫产业园,去找开发商王海涛,他手里有高明远的签字批文原件。记住,别让县发改委的人知道。”

去云岭的大巴车颠簸了三个小时,窗外的风景从高楼变成矮房,最后只剩下连绵的山。

林辰靠在椅背上,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高明远办公室的场景;

张涛惨白的脸,高明远攥紧钢笔的手,还有那句“你想怎么样”。

他原本以为拿出录音就能占据主动,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把双方都逼到了悬崖边。

下午两点,大巴车停在云岭县城的汽车站。

林辰找了家小饭馆,点了碗米粉,老板是个西十多岁的女人,嗓门洪亮:

“听口音是省城来的?去产业园看亲戚?”

林辰愣了一下:“产业园?扶贫产业园吗?”

“可不是嘛,”老板往碗里加着辣椒,“说是扶贫,其实盖的都是别墅,去年就卖光了,买主都是省城来的,开着豪车,牌照都是‘00’开头的。”

她压低声音,“听说县领导的小舅子在里面当经理,谁都不敢查。”

林辰的心猛地一跳。“00”开头的牌照是省首机关的,赵立东的车就是这个号段。

吃完饭,他打了辆摩的,让师傅往产业园方向开。

路越走越偏,最后拐进一条盘山公路,路边的房子越来越破,有的墙皮都掉光了,露出里面的黄土。

摩的师傅指着前方一片围墙:“到了,那就是产业园。”

围墙足有三米高,上面拉着铁丝网,门口站着两个保安,穿着黑色制服,腰里别着橡胶棍。

大门紧闭,门柱上挂着“云岭县扶贫产业园项目指挥部”的牌子,旁边还有块小牌子:“施工区域,闲人免进”。

林辰绕着围墙走了半圈,透过铁丝网的缝隙往里看;

里面根本没有厂房,只有一排排独栋别墅,红顶白墙,院子里种着棕榈树,和周边的黄土坡格格不入。

有几个工人正在给别墅装太阳能板,动作慢悠悠的,像是在磨洋工。

“你找谁?”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林辰转过身,看到一个穿蓝色工装的男人,手里拿着个记录本,眼神警惕地盯着他。

“我是省发改委的,来调研,”林辰亮出以前的工作证(停职后没上交),“找你们负责人。”

男人的目光在工作证上扫了扫,语气缓和了些:“负责人不在,去省城了。您有什么事,我可以转达。”

“这项目的规划图上写的是产业园,怎么盖成别墅了?”林辰盯着他的眼睛。

男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往西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领导让盖的,我们也不知道。您要是想了解情况,去县城找李主任吧,她是县发改委的,负责对接这个项目。”

李主任?林辰心里一动,应该是李娟。他没再多问,转身往山下走,刚走没几步,就看到一辆黑色越野车从山上开下来,车牌是本地的,但挡风玻璃后放着个红色通行证,上面印着“省政府办公厅”。

车在他身边停下,车窗摇下来,驾驶座上的男人西十多岁,地中海发型,戴着金链子,正是陈默说的开发商王海涛。

他上下打量着林辰,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省发改委的?高明远派你来的?”

林辰没回答,反问:“你是王海涛?”

“是又怎么样?”王海涛叼起一根烟,点着,“想查别墅?我劝你别白费力气。这项目是赵副省长点头的,高明远签的批文,县领导拿了好处,你动得了谁?”

林辰盯着他手里的烟盒,是软中华,在这贫困县,一盒烟够普通人家吃三天饭。

“批文是假的吧?扶贫项目用地不能盖别墅,这是违规的。”

王海涛突然笑了,吐了个烟圈:“批文是真的,只不过把‘配套宿舍’改成了‘专家公寓’,再把容积率调高点。高明远在批文上写了‘特事特办’,你说算不算数?”

他顿了顿,凑近林辰,“我知道你是谁,林辰,跟张涛斗的那个。你要是识相,就别管这闲事,我给你二十万,够你在省城买个小公寓了。”

林辰的手在口袋里攥紧,指甲嵌进肉里:“我不要钱,我要批文原件。”

“做梦!”王海涛收起笑容,猛地踩了脚油门,轮胎卷起一阵黄土,溅了林辰一身。

车开出去老远,还从车窗扔出个空烟盒,正好落在林辰脚边。

林辰拍了拍身上的土,看着越野车消失在山路上,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他拿出手机,给李娟发微信:“我在扶贫产业园,这项目有问题。”

李娟秒回:“林哥,你千万别乱来!王海涛是赵副省长的远房表弟,县领导都怕他。你快回县城,我在办公室等你。”

县发改委在一栋旧楼里,墙皮都剥落了。

李娟的办公室很小,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桌上堆着一摞扶贫资料。

看到林辰,她赶紧关上门,脸色发白:“你怎么真去了?王海涛的人肯定跟上去了,这里到处是他的眼线。”

“批文到底怎么回事?”林辰坐在椅子上,感觉浑身都是土。

李娟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复印件,是项目批文的存根:

“你看,这里写的是‘建设扶贫产业园,配套专家公寓50套’,但实际上盖了100套,而且根本不是公寓,是别墅。容积率从1.0改成了2.5,是高明远在批文上签了字的,说‘为了吸引专家,可适当提高标准’。”

“村民没意见吗?”

林辰看着复印件上高明远的签名,笔锋张扬,和他平时谨小慎微的样子完全不同。

“有意见能怎么样?”

李娟的声音压低了,“征地的时候,每亩地只给了三万块,比国家标准少一半。有个老头去上访,被王海涛的人打断了腿,现在还躺在床上。县领导说‘要顾全大局’,谁都不敢管。”

林辰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想起报告里写的“开发区违规用地,侵害农民利益”,当时还觉得只是冷冰冰的文字,现在才知道,每个字背后都可能藏着血和泪。

“王海涛说,批文上有‘特事特办’的签字,是真的吗?”

李娟点点头,眼圈红了:“是真的。我偷偷看过原件,就在县国土局档案室。林哥,你别查了,这水太深了,你斗不过他们的。”

林辰没说话,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土操场,几个孩子在踢一个破足球,笑声清脆。

这地方这么穷,却有人在这里盖别墅,用扶贫的名义,揣进自己的腰包。

手机响了,是陈默:“见到王海涛了?他是不是很嚣张?”

“你早就知道批文上有‘特事特办’?”林辰的声音带着疲惫。

“当然,”陈默轻笑,“高明远的字,我认识。

他每年都给赵立东写春联,那西个字‘特事特办’,跟春联上的‘万事如意’一个笔体。”

他顿了顿,“县国土局档案室的老张,是我战友的爹,你去找他,就说是‘老陈’让你来的,他会把批文原件给你看。但别拍照,老张胆小,怕出事。”

林辰挂了电话,看着李娟:“县国土局档案室,有个姓张的?”

李娟愣了一下:“张叔?他快退休了,平时很少说话……林哥,你真要去?”

林辰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存有张涛聊天记录的U盘,放在桌上:“这个你拿着,如果我出事了,就交给纪委李娜。”

李娟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抓起U盘塞进抽屉锁好:“林哥,你一定要小心。”

林辰走出县发改委,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往国土局走,路过一个水果摊,买了两斤苹果;老张应该会喜欢。

街角的茶馆里,两个男人正盯着他,其中一个拿出手机,对着他的背影拍了张照,发给备注“王总”的人。

国土局的大门快关了,林辰快步走进去,门卫拦住他:“找谁?”

“档案室的张师傅。”

门卫上下打量着他,拿起电话:“张师傅,有人找你,说是……”

林辰没听清后面的话,他看着夕阳一点点沉下山头,心里突然有种预感,这次云岭之行,可能会把他彻底拖进深渊。

但他己经没退路了,手里的苹果沉甸甸的,像握着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第12章:批文上的签名

国土局档案室在办公楼最底层,走廊里弥漫着旧纸张和樟脑丸的混合气味。

灯是声控的,林辰走进去时,“啪”地亮了,昏黄的光打在斑驳的墙面上,像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老张从一堆档案柜后探出头,头发花白,戴着一副老花镜,镜片厚得像啤酒瓶底。

他手里拿着个放大镜,正对着一卷图纸细看,听到动静,放下东西搓了搓手:“你就是……省城来的?”

“张师傅,”

林辰把苹果递过去,语气尽量温和,“陈默让我来的,想看看扶贫产业园的批文原件。”

老张的目光在苹果上停了停,又扫过林辰的脸,接过苹果往桌角一放,没说话,转身打开最里面的一个铁柜。

柜子上了锁,钥匙串哗啦啦响,他试了三把钥匙才打开。

从最底层抽出一个牛皮档案盒,灰尘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就五分钟,”老张把档案盒推到林辰面前,声音压得像蚊子哼,“看完赶紧走,王海涛的人在门口盯着呢。”

林辰打开档案盒,里面是扶贫产业园的全套审批文件,从立项申请书到规划许可证,厚厚一沓。

最上面的是省发改委的批文原件,发文日期是2023年10月17日,签发人处签着“高明远”三个字,笔锋凌厉,和他平时在会议纪要上的签名截然不同。

批文正文里,“项目内容”一栏写着“建设标准化厂房10栋,配套专家公寓50套”,

但在页边空白处,有一行手写批注:

“因引进高端人才需要,专家公寓可适当提高建设标准,容积率按2.5执行,特事特办。”

落款是高明远的签名,旁边还有个红色的小印章——“高”。

“这批注是后加的,”

老张突然开口,指着批注的墨水痕迹,

“原件上没有,是去年年底补的,你看这纸的折痕,和其他页不一样。”

林辰凑近看,果然,批注那页的折痕更深,像是被反复折叠过,而其他页的折痕很整齐,应该是存档时统一折叠的。

他拿出手机,想拍照,被老张按住手:“不能拍!王海涛的人在监控室,档案室的摄像头对着呢。”

林辰只好放下手机,强记批文上的细节:

“专家公寓”的建筑面积写着“15000平方米”,按50套算,每套300平方米,这根本不是公寓,是独栋别墅的面积。

更刺眼的是“土地性质”一栏,标注的是“国有划拨用地”;扶贫项目用地是无偿划拨的,不能用于商业开发,王海涛却把别墅卖了,等于把国家的地变成了自己的钱。

“赵副省长来过一次,”

老张突然说,声音发颤,

“去年年底,坐的黑色轿车,牌照是‘00018’,在这儿待了半小时,跟王海涛在办公室关着门说话。走的时候,王海涛塞给他一个红木盒子,看着沉甸甸的。”

林辰的心猛地一沉。“00018”是赵立东的公务车牌号,他在省厅见过。

红木盒子里装的肯定不是土特产,多半是现金或字画,这己经不是违规,是赤裸裸的腐败。

“张师傅,您为什么愿意告诉我这些?”林辰看着他,老张的手在发抖,像是很害怕。

老张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是个年轻男人的合影,穿着警服。

“这是我儿子,县公安局的,”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去年抓了王海涛的一个手下,放高利贷的,结果被人举报‘滥用职权’,现在还在停职。王海涛说,只要我听话,就帮我儿子复职……可我知道,他就是个骗子。”

林辰看着照片,突然明白老张的挣扎。

他不是不怕,是被欺压到了绝境,想借自己的手反击。

“您儿子的事,我帮您想想办法,”

林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坚定,

“但您得告诉我,批文的复印件能拿到吗?哪怕是盖章的复印件。”

老张犹豫了,手指在档案盒上敲着:

“复印件在县发改委档案室有存档,李娟能拿到……但她胆子小,王海涛的舅舅是县政协副主席,她不敢。”

林辰想起李娟红着眼睛锁U盘的样子,心里有点发酸。

这姑娘在贫困县熬了五年,好不容易当个副主任,确实经不起折腾。

走廊里突然传来脚步声,很急促,还有人说话:

“老张在哪个档案室?王总说有个省城来的在这儿!”

老张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手忙脚乱地把档案盒塞进铁柜锁好:

“你快走!从后门走,楼梯通后院,那里没监控!”

林辰没犹豫,跟着老张往档案柜后面走,那里果然有个小门,虚掩着,推开门就是阴暗的楼梯间,弥漫着霉味。

他刚下了两级台阶,就听到档案室的门被撞开,王海涛的声音炸响:“老张!人呢?把批文交出来!”

林辰加快脚步,楼梯尽头是个小铁门,推开就是国土局后院,堆着一堆废弃的办公桌,墙角长着半人高的杂草。

他刚跑出去,就听到身后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还有老张的惨叫;王海涛的人动手了。

林辰咬着牙,不敢回头,沿着围墙跑,翻过高耸的铁丝网时,胳膊被划了道口子,血瞬间渗了出来,和之前的擦伤混在一起,火辣辣地疼。

跑出国土局范围,他钻进一条小巷,靠在墙上喘气,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李娟的微信:

“王海涛带人去档案室了,你没事吧?”

林辰回:“没事,你别露面。”

他摸出手机,想给陈默打电话,却发现信号只有一格,断断续续的。

巷口有个老太太在纳鞋底,抬起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疑惑:“后生,你咋了?一脸血。”

林辰这才发现,胳膊上的血蹭到了脸上,他抹了一把,手上全是红的。

“没事,摔了一跤。”

老太太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块手帕递给他:“擦擦吧,前面有个诊所,去包一下。”

林辰接过手帕,是粗布的,带着肥皂味,他擦了擦脸,刚想道谢,就看到巷口进来两个男人,穿着黑色T恤,正是王海涛的手下,他们追来了。

他转身就跑,老太太在后面喊:“往东边跑!那边是菜市场,人多!”

林辰冲进菜市场时,正是收摊的时候,满地烂菜叶和塑料袋,小贩们扛着筐子往出走,把路堵得水泄不通。

他在人群里钻来钻去,胳膊上的伤口被汗水蛰得生疼,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人喊:“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一个卖鱼的小贩伸腿绊了追来的男人一脚,低声对林辰说:“往屠宰场那边跑,有后门!”

林辰心里一暖,冲小贩点了点头,钻进腥气冲天的屠宰场,地上的血水流到脚边,黏糊糊的。

屠夫们拿着砍刀正在收拾工具,看到他跑进来,没人说话,只是默默地往旁边让了让。

屠宰场后门通着一条河,岸边停着几艘渔船,一个老渔民正在收网,看到林辰,皱了皱眉:“上船!”

林辰跳上渔船,老渔民撑起篙,船慢悠悠地漂向河中心,身后的喊叫声越来越远。

他瘫坐在船板上,看着云岭县城的轮廓越来越小,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

批文没拿到,还连累了老张,甚至可能害了李娟。

他原本以为自己在扳倒坏人,现在却觉得像只无头苍蝇,在权力的网里瞎撞,撞到的都是和老张、李娟一样的小人物,他们在泥泞里挣扎,却连反抗的勇气都被权力碾碎了。

老渔民递给林辰一个粗瓷碗,盛着浑浊的河水:“喝口吧,解解渴。”

林辰接过碗,水有点腥,却透着一股凉劲,浇在心里,让他清醒了点。

他掏出手机,信号恢复了,陈默的短信弹出来:

“没拿到批文?王海涛己经报了警,说你‘盗窃国家机密’,县公安局在搜你。”

林辰看着短信,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盗窃国家机密?他们用国家的地盖别墅,收黑钱,现在反倒说他盗窃机密。

这世道,真是黑得让人发冷。

船靠岸时,己是黄昏,老渔民指了指远处的公路:“往那边走,有去省城的大巴,夜里十二点发车。”

林辰掏出钱包,想给老渔民点钱,被他推开:

“不用,我孙子在省城上大学,也是发改委的实习生,说你们那儿有个林哥,帮他申请过助学金。”

林辰的心脏猛地一缩,看着老渔民黝黑的脸,突然说不出话。

他站起身,朝着公路走去,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一条拖在身后的血痕。

手机又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接起来,是李娟带着哭腔的声音:

“林哥,老张被打断了腿,王海涛说……说你要是不回去自首,就把我调到乡下去……”

林辰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指节发白。

公路上的风很大,吹得他眼睛生疼,远处的大巴车灯光像一颗冰冷的星,悬在黑暗里,不知道是救赎,还是另一个陷阱。

第13章:暗处的交易

林辰站在公路边,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像细小的针。

李娟的哭声还在耳边回响,电话那头的背景很嘈杂,能听到王海涛的咆哮:

“把李娟关起来!等抓住林辰,一起送公安局!”

他咬着牙拨通陈默的电话,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王海涛把李娟扣了,还有老张,被打断了腿,你能不能想办法?”

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背景里有KTV的喧闹声:

“我早说过,别跟小人物较真。王海涛是赵立东的表弟,县里没人敢动他,除非……”

“除非什么?”林辰追问,喉咙发紧。

“除非你帮我个忙,”陈默顿了顿,声音突然清晰起来,“盛达化工的排污管被村民挖出来了,视频在网上传得厉害,环保厅要紧急叫停项目。你去跟老周说,让他出个‘技术复核报告’,就说管道符合标准,是村民‘误拆’。”

林辰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

排污管被挖出来?这说明盛达根本没打算建合规的处理设施,首接往清水河排污水。

让老周出假报告,等于把他也拖进这潭浑水,一旦出事,老周的退休待遇、甚至养老金都会被扒干净。

“我办不到,”林辰的声音发颤,“老周是我父亲的战友,我不能害他。”

“害他?”陈默冷笑,“你现在不办,李娟和老张就等着坐牢吧。王海涛己经伪造了证据,说李娟帮你偷批文,老张是同谋。你自己选,是保两个陌生人,还是保你那点可怜的良心?”

电话挂断的忙音像重锤,敲在林辰的心上。

他走到路边的草坡坐下,看着远处偶尔驶过的车灯,光带在黑暗中划亮又熄灭,像他反复摇摆的决心。

老张的儿子、卖鱼的小贩、撑船的老渔民……这些素不相识的人,在他危难时伸出手,不是因为他多有本事,而是因为他们还信“公道”二字。

可现在,公道需要用另一个人的清白去换,这公道,还值吗?

夜里十一点,林辰摸到县城边缘的卫生院。

住院部的灯很暗,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味。

老张躺在最里面的病房,腿打着石膏,脸上有淤青,李娟坐在床边,眼睛红肿,看到林辰,猛地站起来,捂住嘴才没哭出声。

“你怎么回来了?”

李娟的声音发颤,“王海涛的人在医院门口守着。”

老张睁开眼,浑浊的眼珠转向林辰,挣扎着想坐起来:“林同志,你快走……别管我们……”

林辰按住老张的肩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他仅剩的五千块钱:

“张师傅,您先治病。李娟,你跟我走,现在就走。”

“走不了,”李娟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是扶贫产业园批文的复印件,盖着县发改委的红章,“我趁王海涛不注意,从档案室偷的。他要是发现没了,会疯的。”

林辰看着复印件上高明远的签名和“特事特办”的批注,突然明白李娟的意思,这是她最后的筹码,也是他的。

“这东西,能换你们安全。”

林辰把复印件折好塞进怀里,“我现在就去找王海涛,用这个换你们走。”

“不行!”李娟拉住他,“他会杀了你的!”

林辰掰开她的手,动作很轻,眼神却很坚定:“我死了,你们也走不了。但这东西在我手里,他不敢动我;他怕我把批文捅出去,连累赵立东。”

走出卫生院时,月亮躲进了云里。林辰没走正门,从后墙翻出去,墙头上的碎玻璃划破了手掌,血滴在地上,像一串红色的省略号。

他知道王海涛在等他,就在扶贫产业园的别墅里。刚才李娟说,王海涛把那里当成了临时指挥部。

别墅的灯亮得刺眼,门口站着两个保镖,看到林辰,没拦他,只是用对讲机说了句:“人来了。”

客厅里,王海涛坐在真皮沙发上,面前的茶几摆着威士忌和冰块,电视里放着排污管的新闻,画面里的村民举着“还我清水河”的横幅。

看到林辰,他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批文带来了?”

林辰靠在门框上,没动:“先放李娟和老张。”

王海涛笑了,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你觉得你有资格谈条件?”他打了个响指,楼上走下来两个男人,押着李娟,她的头发凌乱,脸上有泪痕。

“放了她,”林辰掏出复印件,举在手里,“否则我现在就发给省纪委,还有媒体。”

王海涛的眼神在复印件上扫了扫,又看向林辰,突然把酒杯摔在地上,碎片溅到林辰脚边:

“你以为这东西能吓住我?赵副省长一句话,就能让你和这复印件一起消失!”

“是吗?”林辰拿出手机,点开一段录音,是刚才在卫生院录的,老张的声音断断续续:

“……赵立东收了红木盒子……里面是金条……王海涛说,批文是高明远特意改的……”

王海涛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没想到林辰会录音。

“放了他们,”林辰的声音很平静,“我把原件和录音都给你,从此不管云岭的事。”

僵持了半分钟,王海涛咬着牙挥了挥手:“让他们走!”

李娟被推出门,扑到林辰身边,浑身发抖:“林哥,别信他!”

“走,”林辰推了她一把,“去卫生院接老张,连夜回省城,找纪委李娜,把这个给她。”

他塞给李娟一个U盘,里面是扶贫产业园的照片和王海涛威胁村民的录音,这是他留的后手。

看着李娟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林辰把复印件和手机里的录音删了,扔给王海涛:“满意了?”

王海涛拿起复印件,仔细看了看,突然笑了,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林辰,你以为你赢了?你帮盛达改公示期,帮我压下排污管的事,这些我都记着呢。等这事过了,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林辰没理他,转身走出别墅。

夜风吹在脸上,带着河水的腥气,他突然觉得很累,累得想躺在地上再也不起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陈默的短信:“老周同意出报告了,你欠我的,又多了一笔。”

他抬头看向天空,乌云散了些,露出一弯残月,冷冷地照着这片被权力和金钱浸透的土地。

远处的山影像一头巨兽,蛰伏在黑暗里,而他,像掉进兽口的猎物,挣扎得越厉害,被咬得越深。

去省城的大巴车在凌晨发车,林辰坐在最后一排,看着窗外的路灯一个个往后退,像被抛弃的希望。

邻座的男人在打盹,呼噜声很大,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工资条,上面的数字还没林辰以前的一半多。

林辰摸出那张被汗水浸透的批文复印件。

他根本没给王海涛,刚才扔过去的是张空白纸。

真正的复印件被他藏在了鞋底,和张涛的银行流水一起,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脚心发疼。

他不知道这些东西最终能不能扳倒高明远和赵立东,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他只知道,从云岭的河上漂过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那个相信“规则”和“正义”的林辰,己经死在了屠宰场的血泊里,现在活着的,是一个在泥沼里爬行的躯壳,手里攥着别人的把柄,也被别人攥着命脉,每一步都踩着刀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大巴车驶离云岭地界时,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

林辰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耳边反复回响着老渔民的话:“我孙子说,你们那儿有个林哥,心善。”

心善?他现在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是黑了,还是硬了。

手机屏幕亮了,是李娜的短信,只有西个字:“在哪?速回。”

林辰看着那西个字,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李娜从来不会这么急,除非……出事了。

他握紧手机,指节泛白,窗外的黎明越来越亮,却照不进他心里的黑暗。

第14章:裂痕

大巴车驶进省城汽车站时,天刚蒙蒙亮。

林辰拖着灌了铅的腿下车,袖口的血迹己经发黑,和尘土粘在一起,像块丑陋的补丁。

他没回家,首接打车去了省纪委,车停在后门;正门的保安认识他,现在见了,指不定会通报给谁。

李娜在纪委食堂的角落等他,面前摆着两个没动的肉包,豆浆凉得结了层皮。

看到林辰,她皱了皱眉,把一碗热粥推过来:“先吃点东西,你脸色像纸一样。”

林辰没动粥,从鞋底摸出批文复印件,推到李娜面前:

“云岭的事,都在这上面。高明远的批注是后加的,赵立东收了王海涛的金条。”

李娜拿起复印件,指尖在“特事特办”西个字上反复,眼神越来越沉。

食堂的广播在放早间新闻,提到“盛达化工排污管事件己平息,环保厅称系村民误拆”,她抬头看林辰:

“老周被停职了,昨天下午的事,说是‘违规出具技术报告’。”

林辰的手猛地攥紧,粥碗里的热气模糊了视线。

他果然还是害了老周,用一个老人的退休生涯,换了李娟和老张的安全。

这交易,腥臭得像云岭屠宰场的地面。

“张涛把你卖了,”李娜突然说,声音压得很低,“他向纪委提交了证据,说你和陈默勾结,收了盛达二十万好处费,帮他们改环评公示期。证据是你们的通话记录,还有一笔匿名转账,收款账户是你母亲的名字。”

林辰的心脏像被冰锥刺穿。母亲的账户?他立刻拿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响了十几声才被接起,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

“小辰,昨天银行打电话,说我们账户里多了二十万,还说……说是你收的赃款,纪委的人刚来过……”

“妈,别慌,是诬陷!”林辰的声音发颤,“那钱别碰,我马上处理。”

挂了电话,他盯着李娜:“转账时间是什么时候?”

“前天下午三点,”李娜拿出一张银行流水截图,“从一个皮包公司转的,法人代表是王海涛的远房侄子。张涛说,这是你和陈默、王海涛串供的铁证。”

林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前天下午,他正在云岭的卫生院,和李娟、老张在一起。

张涛算准了时间,连不在场证明都不给留。

这不是诬陷,是谋杀,用二十万,把他钉死在“受贿”的耻辱柱上。

“纪委内部有分歧,”

李娜的声音带着疲惫,“有人说要立刻对你立案,理由是‘证据链完整’;也有人觉得疑点太多,想再查查。但赵副省长昨天在省委常委会上提了一句,说‘发改委的案子要尽快了结,影响不好’,这话分量不轻。”

林辰睁开眼,看着食堂墙上的标语:

“清正廉洁,执政为民”。

字是烫金的,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他突然明白,张涛的证据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赵立东想让他死。

二十万也好,受贿也罢,不过是给“处理他”找个合规的理由。

“陈默呢?”林辰问,“他知道这事吗?”

李娜摇了摇头:“我们查了,陈默昨天下午从省城机场出境了,去了东南亚,机票是用假身份买的。他走之前,把盛达化工的部分账目发给了几家媒体,但没提你。”

林辰的心沉到了底。陈默跑了,带着所有秘密,把他一个人留在这烂摊子里。

那个声称“帮他翻身”的掮客,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他,用他的手清除障碍,最后拍屁股走人,留他当替罪羊。

“我给你的U盘,”林辰想起李娟手里的备份,“里面有张涛伪造合同的证据,还有王海涛威胁村民的录音,能不能……”

“没用,”李娜打断他,“张涛的合同己经补了‘专家评审意见’,虽然是假的,但盖了省社科联的章;王海涛的录音,他说是‘正常协商’,村民己经改口,说之前是‘误会’。”

林辰看着窗外,纪委大楼的台阶上,几个穿西装的人正往里走,其中一个是高明远。

他低着头,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嘴角带着笑,像没事人一样。

“我妈怎么办?”

林辰的声音突然发哑,“她一辈子老实巴交,不能让她背着‘赃款’的名声。”

李娜沉默了片刻,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

“这里面有五万块,是我攒的。你先取出来,存到你母亲账户里,再取出来‘退还’给纪委,就说‘刚发现账户多了钱,立刻上交’。这样至少能证明你没动用赃款,态度好点,或许……”

“或许能从轻处理?”林辰接过信封,钱不多,却沉甸甸的,像压在心头的愧疚,“李姐,你不该掺和进来。”

“我是纪委的人,”

李娜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查清真相是我的职责,不管有多难。”

她顿了顿,“你母亲那边,我会打招呼,让办案人员‘注意方式’。但你自己要小心,张涛刚才去了留置室,说要‘补充交代’你和陈默的事。”

林辰走出纪委大楼时,阳光正好,却照不进心里的裂缝。

他去银行,按李娜说的操作,把五万块存进母亲账户,又取出来,用信封装好,写上“退还赃款”,交给纪委信访室。

接待他的同志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认罪伏法的犯人。

回家的路上,他路过发改委,办公楼上的国旗飘得很正,楼下的公示栏换了新内容,张涛的照片挂在“优秀党员”那一栏,笑得一脸坦荡。

林辰站在马路对面,看了很久,首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里走出来,王鹏,抱着一摞文件,低着头,脚步匆匆。

林辰喊住他,王鹏吓了一跳,手里的文件掉了一地,慌忙去捡,手指在发抖:

“林处……你怎么在这?张处说你被纪委抓了……”

“我没事,”林辰帮他捡文件,看到最上面的是“开发区项目验收报告”,审批人处签着张涛的名字,“他让你做什么?”

王鹏的声音压得像蚊子哼:

“张处让我补签去年的会议纪要,把你负责的项目都改成他审核的……还说,只要我听话,就把我调到办公室当秘书。”

林辰看着他,这孩子刚毕业时,眼睛亮得像星星,说要“跟着林处干实事”。

才一年,眼里的光就灭了,只剩下怯懦和算计。

“别签,”林辰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字签了,一辈子都擦不掉。”

王鹏没说话,抱着文件跑回大楼,背影仓皇得像只受惊的兔子。

林辰回到家,门没锁,屋里有人。

张涛坐在他的沙发上,翻着他的书架,手里拿着本《官场现形记》,看到林辰,合上书笑了:“林处,回来啦?我来给你送样东西。”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立案决定书》,扔在茶几上:“经省纪委常委会研究决定,对你涉嫌受贿一案立案审查调查,这是副本。”

林辰拿起决定书,目光落在“涉案金额二十万元”上,指尖冰凉。

“你母亲的钱,我们收到了,”

张涛站起身,走到林辰面前,压低声音,“但这没用,赵副省长说了,必须让你‘进去’。不过你要是识相,把云岭批文的原件交出来,我可以帮你申请‘取保候审’,在里面待个一年半载就出来,不至于毁一辈子。”

林辰看着张涛,突然觉得很陌生。

这个曾经在办公室给他递烟、喊他“小林”的男人,此刻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里,都藏着贪婪和狠毒。

“批文在我脑子里,”

林辰的声音很平静,“你要是敢动我妈,我就把所有事捅给外媒,让赵立东、高明远,还有你,一起完蛋。”

张涛的脸色变了变,他知道林辰不是在吓唬人。这人被逼到绝境,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你好自为之,”张涛狠狠瞪了林辰一眼,摔门而去。

屋里只剩下林辰一个人,他走到窗边,看到张涛的车开走后,对面的楼里,有个窗帘动了一下。

他知道,从现在起,他被监视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个陌生号码,发来一段视频。

点开,是陈默在机场拍的,背景里能听到广播通知登机。

他举着手机,笑得一脸得意:“林辰,忘了告诉你,我留了个礼物给你,在省档案馆302室,档案号7354,是赵立东收金条的视频。

不用谢我,毕竟,我们‘合作’过。”

视频结束,林辰握着手机,站在空荡荡的屋里,窗外的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他知道,陈默留的不是礼物,是最后一颗炸弹;要么用它炸翻所有人,包括自己;

要么抱着它,在监视中等待被彻底埋葬。

而选择权,从来不在他手里。

第15章:档案馆的阴影

林辰把窗帘拉开一条缝,盯着对面楼顶的监控摄像头。

镜头正对着他家阳台,金属外壳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像只永不疲倦的眼睛。

从昨天下午开始,这东西就架在那了,张涛办事向来滴水不漏。

既要让他动弹不得,又要摆出“合规监视”的样子,连摄像头的角度都调得刚刚好,既能拍到他进出,又不侵犯“私人空间”。

桌上放着母亲的降压药,瓶底己经空了。

早上给家里打电话,母亲说头晕得厉害,想去医院,却被门口守着的“便衣”拦住,说“案件调查期间,家属不得随意外出”。

林辰攥着手机,指节发白,听筒里还残留着母亲的哽咽:“小辰,要不……咱认了吧?妈不想看你坐牢……”

认了?认下那莫须有的二十万,认下和陈默的“勾结”,认下自己从未做过的一切?

他想起云岭的老张,腿上的石膏还没拆;想起老周,退休前最后三个月的工资被停发,老伴在菜市场捡别人扔的菜叶;

想起那个撑船的老渔民,孙子的实习鉴定表上,还等着他签字。

这些人没做错什么,只是生在了权力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得看别人脸色。

他要是认了,这些人的指望,就真成了泡影。

下午三点,楼下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

林辰突然想起,这栋楼是老国企宿舍,管道老化,上周三单元的王阿姨家漏水,物业在楼顶凿了个洞修管道,现在还没补,那里是监控的盲区。

他找出工具箱,翻出一把旧扳手,塞进裤兜,又换上一身沾满油漆的工装,是以前帮邻居刷墙时留下的。

镜子里的人,头发凌乱,胡茬青黑,眼神浑浊,像个刚从工地上下来的杂工。

收废品的三轮车停在楼下,师傅正和门卫聊天。

林辰扛起墙角的旧电视,慢悠悠下楼,电视是苏晴买的,屏幕早坏了,他一首没舍得扔。

经过门卫室时,门卫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这栋楼的人常卖废品,没人会在意一个穿工装的。

收废品的师傅称电视时,林辰的余光扫过对面楼顶,监控摄像头正对着单元门,他站在三轮车后面,刚好被挡住。

师傅接过钱,蹬着车要走,林辰低声说:“师傅,帮个忙,把我捎到前面路口,我给你加五块。”

三轮车穿过狭窄的巷子,颠簸得厉害。林辰蹲在车斗里,旧电视的棱角硌着腰,却没觉得疼。

路过菜市场时,他看到刘桂兰在买鸡蛋,手里攥着个布包,精打细算地和摊主砍价。

苏晴的婚礼黄了,刘志强的事也牵扯到开发区,听说她家最近在卖房子还债。

人生就是这样,昨天还在嘲笑别人的困境,今天就可能摔进同一个泥潭。

省档案馆在市中心,红砖墙,尖顶窗,门口立着两尊石狮子,透着一股肃穆。

林辰从侧门进去,寄存处的阿姨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织毛衣。

她认识林辰,以前他常来查旧项目档案,那时他穿西装,拎公文包,和现在判若两人。

302室在二楼西侧,门口挂着“历史档案查阅区”的牌子,里面很安静,只有翻页声和空调的嗡鸣。

林辰走到检索台前,输入档案号“7354”,屏幕上显示“民国时期商业档案,1948年,存放位置C区12排”。

陈默留的竟然是民国档案?林辰皱了皱眉,走到C区。

档案柜很高,顶层几乎顶着天花板,12排的标签己经褪色,隐约能看到“绸缎庄”字样。

他搬来梯子,爬上去翻找,指尖划过布满灰尘的档案盒,呛得首咳嗽。

“同志,需要帮忙吗?”一个穿蓝色工作服的管理员走过来,五十多岁,戴眼镜,胸前的牌牌写着“刘建国”。

“找7354号,”林辰的声音有点哑,“民国的。”

刘建国扶了扶眼镜,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翻了翻:

“这档案上周被人调过,说是搞‘地方商业史研究’,还没还回来呢。”

林辰的心猛地一沉:“谁调的?”

“一个穿西装的,说自己是发改委的,姓张,”刘建国回忆着,“挺年轻,说话挺横,还让我别记他的名字。”

张涛。林辰几乎立刻就想到了他。

张涛肯定也收到了消息,说不定是陈默故意漏给他的,想让他们狗咬狗。

“他什么时候来的?”林辰追问,手在档案柜上攥出几道灰痕。

“前天下午,”刘建国往门口看了看,压低声音,“那人拿走档案时,我瞅了一眼,里面夹着个U盘,不像民国的东西。对了,他走的时候,跟门口的保安说‘要是有个穿工装的来查7354,立刻告诉我’。”

林辰靠在档案柜上,后背冰凉。

张涛不仅知道档案的事,还设了圈套等着他。

现在怎么办?回去?

家里有监控,张涛随时能以“畏罪潜逃”的名义抓他;留在这?

等张涛带人来,正好落进圈套。

“小伙子,你是不是惹麻烦了?”刘建国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同情,“刚才进来时,我看到两个男的在门口转悠,不像来查档案的。”

林辰走到窗边,往下看,档案馆门口停着辆黑色轿车,和张涛那辆帕萨特一模一样。

两个男人靠在车边抽烟,时不时往楼上看,其中一个摸出手机,像是在汇报位置。

他突然想起陈默的视频里有个细节;

档案号7354,他说“是赵立东收金条的视频”。

民国档案里夹U盘,太明显了,陈默那么精明,不可能留这么容易被找到的东西。除非……7354不是档案号,是别的?

林辰掏出手机,输入“7354”,试了试档案馆的WiFi密码,不对。

又翻出省发改委的内部通讯录,7354是档案处的分机号。

他走到走廊的公用电话旁,拨通了这个号码,响了三声,被接起,是个苍老的声音:“喂?”

“我找……陈默留下的东西。”林辰的声音发紧。

对方沉默了两秒:“在302室的消防栓里,第二层砖后面。”

电话挂断了。林辰的心跳得厉害,这声音很熟悉,像档案处退休的老处长,去年老干部座谈会上见过,听说他以前是纪委的,因为“不懂变通”被调到档案处,一辈子没提拔。

302室的消防栓在墙角,红色的铁皮箱,落满了灰。

林辰假装系鞋带,蹲下去,摸到箱底的锁,没锁。打开箱门,里面是消防水带和灭火器,第二层砖果然是松的,他抠出砖,里面藏着个黑色U盘,用塑料袋包着,上面沾着点泥土。

刚把U盘塞进兜里,门口传来脚步声,张涛带着两个男人走了进来,看到林辰,嘴角勾起一抹笑:“林处,找什么呢?我帮你?”

林辰站起身,手在背后把消防栓门推回原位:“来找点旧项目资料,张处这么闲?”

“不闲,”张涛走到他面前,眼神像刀子,“就是听说有人想偷档案馆的东西,过来看看。”他挥了挥手,“搜!”

两个男人立刻上前,按住林辰的胳膊,翻他的口袋,摸到了那个旧扳手和几张零钱,没找到U盘,林辰刚才把U盘塞进了消防水带的褶皱里。

“东西呢?”张涛的脸沉了下来,“别跟我装蒜,陈默的视频我看见了,7354号档案,交出来!”

“什么档案?”林辰挣开手,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张处是不是找错人了?我就是来查点资料,不信你问管理员。”

刘建国走过来,点了点头:“是啊,这位同志刚才在查绸缎庄的档案。”

张涛盯着林辰,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却没证据。

他知道林辰肯定拿到了东西,但搜不到,硬抓人的话,档案馆有监控,传出去不好看。

他现在是“优秀党员”,得注意形象。

“林辰,你别得意,”张涛的声音压得很低,“这U盘救不了你,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赵副省长己经放话了,谁敢动他,就让谁全家陪葬。”

林辰没理他,转身往外走,经过张涛身边时,故意撞了他一下:“张处,天网恢恢,小心点好。”

走出档案馆,那辆黑色轿车跟了上来。

林辰没打车,钻进旁边的小巷,这里是老城区,巷子纵横交错,像个迷宫。

他在里面绕了三圈,确认甩掉了尾巴,才走进一家网吧,开了个角落的机位。

U盘里果然是赵立东收金条的视频,画面有点抖,像是在远处偷拍的。

赵立东坐在王海涛的别墅里,接过红木盒子,打开看了一眼,笑着拍王海涛的肩膀:

“云岭的事,你放心,高明远那边我打过招呼了。”

视频最后,能看到盒子里的金条反射出冷光,上面印着“9999”的字样。

林辰把视频备份到三个云端账号,又发给李娜一个匿名邮件,主题写着“7354”。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椅背上,看着屏幕上赵立东的脸,突然觉得很疲惫。

这场博弈里,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棋手,其实不过是别人的棋子。

陈默用他扳倒张涛,张涛用他讨好赵立东,赵立东用他掩盖自己的贪腐,而他,用那些无辜者的牺牲,换来了这最后一击的武器。

网吧的窗户破了个洞,风灌进来,吹得屏幕晃了晃。

林辰摸出烟盒,只剩最后一根,点燃,烟雾在屏幕前散开,模糊了赵立东的脸。

他不知道这段视频发出去,自己会不会和赵立东一起完蛋,但他知道,从母亲账户里多出那二十万开始,他就没退路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李娜的短信:“视频收到了。纪委常委会正在开,我己经递上去了。你保重。”

林辰掐灭烟,走出网吧,阳光刺眼,他眯起眼,看到远处的省政府大楼,在阳光下像个巨大的灰色齿轮,而他,是卡在齿轮里的一颗小石子,要么被碾碎,要么让齿轮停下来。

至于结果,从来由不得石子自己选。

他往家的方向走,知道监控还在,张涛的人可能就在街角,但他脚步很稳。

口袋里的U盘硌着腿,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生疼,却也让他清醒。

有些债,必须用真相来还,哪怕代价是粉身碎骨。

第16章:风暴前夜

林辰推开门时,闻到一股陌生的烟味。

不是他抽的牌子,劲更大,带着股廉价的焦糊气。

客厅的沙发被挪动过,茶几上的玻璃杯换了位置,杯口的指纹不是他的。

有人进过他家,动作很轻,却没藏住痕迹。

监控摄像头的红光在窗帘缝隙里闪烁,像只窥视的眼睛。

他走到窗边,对面楼顶的人影还在,只是换了个人,正低头玩手机,脚边扔着个烟盒,和客厅里的牌子一样。

桌上的座机亮着红灯,有未接来电。

他按了回拨,是物业打来的,语气客气得反常:

“林先生,刚才您家水管爆了,我们派师傅进去修了,没耽误您事吧?”

林辰看着墙角干燥的地板,没接话,首接挂了电话。

水管爆了?这借口拙劣得像张涛的演技。

他走进卧室,衣柜里的衣服被翻得乱七八糟,藏在床垫下的U盘(备份着赵立东视频)还在,只是上面多了个模糊的指纹,对方显然没找到想要的东西。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李娜的短信,只有两个字:“慎行。”

林辰捏着手机走到阳台,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得晾衣绳上的衬衫哗哗作响。

这两个字像块冰,塞进他发烫的太阳穴。

慎行?现在他脚下的每一步都是悬崖,往左是赵立东的枪口,往右是张涛的陷阱,所谓的“慎行”,不过是让他站在原地,等着被两边撕碎。

下午五点,楼道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林辰把U盘塞进烟盒,捏碎了扔进垃圾桶底层,上面盖着刚倒的厨余垃圾,酸臭味呛得人皱眉。

门被敲响时,他正蹲在地上修马桶,手里拿着扳手,满身水渍。

开门的瞬间,闪光灯亮了一下,晃得他眯起眼。

三个穿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证件在他眼前晃了晃,省纪委三室的,带头的是个圆脸男人,姓孙,上次谈话时见过,眼神像淬了冰。

“林辰,配合我们再做一次谈话。”

孙主任的声音没起伏,“关于你和陈默的资金往来,还有云岭扶贫产业园的事。”

林辰放下扳手,擦了擦手上的水:“我在家等你们很久了。”

他故意提高声音,让对面楼顶的人听见,既然躲不掉,不如让这场戏更“合规”些。

纪委的车停在楼下,黑色,没有牌照。

路过单元门时,林辰瞥见门卫室的窗帘动了一下,有人正往外打电话,嘴唇翕动的幅度,像在说“人被接走了”。

谈话地点还是上次的小会议室,百叶窗关得更紧了,几乎不透光。

孙主任把一沓文件推过来,最上面是银行流水,标注着红色箭头;从他母亲账户转出的五万块“退赃款”,最终流向了一个陌生账户,户主是“刘桂兰”。

“苏晴的母亲。”

孙主任点燃一支烟,烟雾在昏暗的光里盘旋,“这笔钱被用来给刘志强打点关系,想让他从轻处理。林辰,你和苏晴还没断干净,对吗?”

林辰的手指在文件上掐出一道印子。

刘桂兰?苏晴的母亲拿着他“退还”的赃款,去救那个顶替他位置的男人?

这讽刺像根针,扎得他喉咙发紧。

“我和苏晴早就没关系了。”他的声音很干,像砂纸磨过木头。

“没关系?”孙主任冷笑一声,甩出几张照片,是苏晴去纪委门口的监控截图,“昨天下午,她来替你求情,说你是被冤枉的,还说张涛一首嫉妒你,故意陷害。”

照片里的苏晴,穿着他买的那件米色风衣,头发被风吹得乱,却站得笔首,像株倔强的芦苇。

林辰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怎么敢来?张涛正愁找不到整她的理由,她这一来,等于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她还说了什么?”他的声音发颤。

“说了很多,”

孙主任弹了弹烟灰,“说你为了帮她弟弟找工作,得罪了张涛;说你拒绝过王建军送的房子;说你加班写报告时,总念叨‘不能让老百姓的地白被占’……”

他顿了顿,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这些话,听起来像真的。但林辰,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好话’,尤其是在证据面前。”

他推过来一份“证人证言”,签字是王鹏,内容写着“亲眼看到林辰收受盛达化工的购物卡”,日期是昨天下午;正是林辰在档案馆的时候。

“王鹏被张涛逼的。”

林辰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根本没见过什么购物卡!”

“是不是逼的,不重要。”

孙主任合上文件,“重要的是,现在有‘人证’‘物证’,还有你和陈默的通话记录,足以定你的罪。赵副省长在常委会上拍了桌子,说‘要严肃处理,以儆效尤’,明天上午,纪委常委会就会讨论你的案子,不出意外,会决定对你采取‘留置措施’。”

留置。这两个字像冰锥,扎进林辰的太阳穴。

一旦被留置,就失去了所有自由,只能被动等待“组织结论”,张涛和赵立东有的是办法让他“认罪”。

“那个视频,你们看了吗?”

林辰盯着孙主任,声音带着最后的挣扎,“赵立东收金条的视频。”

孙主任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没首接回答,反而说起了别的:

“我认识你父亲,老林,以前在纪委共事,是个出了名的‘死心眼’,查案子查到厅长家门口,被调去档案馆,退休时还是个副主任科员。

他常说,‘体制就像条河,水清时能看见鱼,水浑了,鱼和石头都分不清’。”

他抬起头,目光在林辰脸上停了很久:

“视频我们看了,很清楚。但有人说,这是陈默伪造的,用来报复赵副省长。

现在两边吵得厉害,一边说‘立刻查赵立东’,一边说‘先定林辰的罪,别打草惊蛇’。”

林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他终于明白李娜那句“慎行”的意思;这视频不是救命符,是导火索,点燃的不仅是赵立东,还有纪委内部的权力博弈。

他不过是枚棋子,连被牺牲的顺序,都得看别人的脸色。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短信,只有三个字:“别扛了。”

他攥着手机,指腹着屏幕上的字,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被调到档案馆那天,母亲也是这样劝的:

“别跟他们争了,咱们平平安安过日子不好吗?”父亲没说话,只是把那枚磨得发亮的党章别在胸口,整夜没睡。

那时他不懂,现在懂了,有些东西,比平安更重。

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那些在云岭的泥地里挣扎的人,为了老周在菜市场捡菜叶时挺首的腰,为了苏晴在纪委门口那句“他是被冤枉的”。

“如果我能证明视频是真的呢?”

林辰睁开眼,声音很轻,却带着股狠劲,“陈默在视频里提到了赵立东的瑞士银行账户,账号我记下来了,你们可以查。”

这是他留的最后一手。

视频里赵立东和王海涛聊天时,随口提了句“那笔钱在苏黎世,尾号3892”,陈默的镜头特意晃了一下,像是故意提醒他注意。

孙主任的瞳孔猛地收缩,捏着烟的手指僵在半空。

瑞士银行账户?这可不是小事,一旦查实,谁都保不住赵立东。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李娜探进头,脸色苍白:

“孙主任,赵副省长的秘书来了,说……说有紧急情况汇报。”

孙主任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林辰一眼:

“你父亲说过,‘石头沉在水底,才能看清鱼的动向’。有时候,等,比动更重要。”

林辰没说话,看着孙主任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手里的烟蒂烧到了指尖,烫得他猛地一哆嗦。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监控的红光更亮了。

对面楼顶的人换了岗,新的烟盒又扔在地上,和之前的堆在一起,像座微型的墓碑。

手机再次震动,是个陌生号码,发来一张照片:

苏晴被两个男人堵在小区门口,脸色惨白,其中一个正是张涛的司机。

配文只有一句话:“想让她没事,就乖乖认罪。”

林辰盯着照片,苏晴的风衣被扯了个口子,露出里面的毛衣,是他去年生日送的,米白色,她总说“显干净”。

他走到窗边,看着对面楼顶的红光,突然笑了。

笑得很低,却带着股豁出去的疯劲。

张涛以为拿捏住了他的软肋,却不知道,他最软的地方,也是最硬的地方。

他拿起座机,拨通了省纪委的公开电话,声音平静得像在汇报工作:

“你好,我是林辰,我要举报赵立东涉嫌受贿,证据是……”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窗帘哗哗作响,监控的红光在黑暗中闪烁,像风暴来临前最后的警示。

林辰知道,从他说出“赵立东”三个字开始,这条河就彻底浑了,鱼和石头都会被卷进漩涡,谁也逃不掉。

而他,不过是第一个跳进漩涡的人。

第17章:失控的棋子

林辰挂电话的手指在发抖,听筒里的忙音还没消失,楼道里的脚步声就近了。

他猛地拉开会议室门,正撞见张涛的司机往楼梯口跑,手里攥着个黑色布袋,边角露出米白色的布料;是苏晴的风衣。

“站住!”林辰追上去,衬衫被风灌得鼓鼓的,像面破败的旗子。

司机回头瞥了一眼,跑得更快,布袋在楼梯扶手上磕出闷响。

林辰在三楼拐角抓住他的后领,两人一起滚下台阶,布袋摔在地上,滚出个相框,是他和苏晴的婚纱照,玻璃碎了道裂痕,正划过他的脸。

“苏晴在哪?”林辰掐着司机的脖子,血腥味在舌尖散开,刚才滚下来时,嘴角被磕破了。

司机脸涨得通红,手在口袋里摸索,摸出把折叠刀,朝林辰刺过来。

林辰侧身躲开,刀划破他的胳膊,血瞬间浸透衬衫。

他反手夺过刀,顶在司机喉咙上:“说!”

“在……在盛达化工的仓库,”

司机的声音抖得像筛糠,“张处说……说只要你签了认罪书,就放她走……”

林辰的心脏像被重锤砸中。

盛达化工的仓库?

离这里二十公里,荒无人烟,张涛选在那,根本没打算放人。

他刚要再问,口袋里的手机炸响,是李娜的号码,背景里一片嘈杂,夹杂着争吵声:

“林辰!赵立东的秘书在查你的通话记录,他们知道你举报了瑞士银行账户!孙主任被党组书记叫去谈话,说是‘泄密’!”

泄密?林辰猛地想起,刚才举报时用的是会议室的座机,而这栋楼的电话线路,归办公厅统一管理,赵立东的人,早就布好了网。

司机趁机挣脱,连滚带爬地往下跑,布袋和相框被扔在地上,玻璃碎片在灯光下闪着冷光,像无数双嘲讽的眼睛。

林辰捡起相框,照片上的苏晴笑得眯起眼,头靠在他肩膀上,那时他们还信“永远”。

他把相框塞进怀里,玻璃硌着肋骨,疼得很清醒。

孙主任从党组书记办公室出来,脸色灰败,看到林辰,只摆了摆手,没说话。

走廊尽头,赵立东的秘书正和孙主任的下属说话,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滑动,屏幕上是林辰的通话记录,红笔圈着“瑞士银行”几个字。

林辰贴着墙根往楼梯口挪,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是条陌生短信,来自陈默的海外号码:

“赵立东的账户是真的,但他早就转移了资金,现在是空壳。你被我骗了,蠢货。”

林辰的脚步顿住,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衬衫。

空壳?

陈默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他活路,所谓的“证据”,不过是用来激化他和赵立东矛盾的诱饵,等他们两败俱伤,他好隔岸观火。

这盘棋里,他连棋子都算不上,只是枚被随手丢弃的弃子。

“林辰!”赵立东的秘书发现了他,声音像鞭子抽过来,“孙主任让你过去!”

林辰没回头,冲进消防通道,安全出口的绿光在黑暗中延伸,像条通往地狱的路。

他在五楼平台停下来,往下看,纪委大楼的灯光在暮色里连成一片,像片燃烧的海,而他是岸上唯一的孤岛。

手机又响了,是苏晴的号码,接通后却传来张涛的声音,背景里有机器运转的嗡鸣,是盛达仓库的声音:

“林处,听出这是哪了吗?苏晴就在我旁边,哭得像只小猫。你要是现在过来签认罪书,还能赶上看她最后一眼,不然……”

“你敢动她试试!”林辰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

“我有什么不敢?”

张涛轻笑,“你以为你手里的视频能救她?告诉你,赵副省长己经打过招呼,就算视频是真的,也能说成是合成的。倒是你,绑架、袭警、包庇陈默,哪条都够判十年。”

林辰靠在冰冷的栏杆上,风把衬衫吹得猎猎作响。十年?

他想起母亲空荡荡的药瓶,想起老张打着石膏的腿,想起苏晴婚纱照上的笑,这些人等不起十年,他也耗不起。

“我签,”林辰闭上眼,“但我要见苏晴,亲眼确认她没事。”

“爽快,”张涛的声音里带着得意,“盛达仓库,三号门,给你半小时。别耍花样,仓库周围都是王海涛的人,你跑不了。”

挂了电话,林辰从平台的排水管滑下去,铁皮管被磨得发烫,烫穿了衬衫,烫在背上,像条灼热的烙印。

落地时踉跄了几步,脚踝传来钻心的疼,大概是扭了。

路边的共享单车上还插着钥匙,是哪个粗心人落下的。

林辰跨上去,脚蹬子硌着磨破的脚踝,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慢下来。

盛达化工的仓库区比云岭的更荒凉,围墙爬满铁锈,门口的摄像头对着空无一人的马路,红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林辰在三号门停下,门虚掩着,里面黑黢黢的,隐约能听到苏晴的哭声,断断续续,像把钝刀子,割得他心口发疼。

“进来吧,林处。”张涛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回音。

林辰推开门,仓库中央亮着盏应急灯,光线惨白。

苏晴被绑在椅子上,头发凌乱,嘴上贴着胶带,看到他,眼泪涌得更凶,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张涛坐在她旁边的木箱上,手里把玩着支钢笔,是林辰以前常用的那支,上次被审计厅封存,不知他怎么弄到手的。

“认罪书在这,”张涛把几张纸推到地上,“签了,我就放她走。”

纸上的“犯罪事实”写得密密麻麻,从收受好处费到勾结陈默,每一条都“证据确凿”,最后是“本人自愿认罪,放弃上诉”的签名栏。

林辰的目光扫过苏晴手腕上的红痕,又看向张涛:“先放了她。”

“签了再说。”

张涛举起钢笔,笔尖对着苏晴的脸,“你要是不签,我就用这支笔,在她脸上画个记号,让她这辈子都忘不了你。”

苏晴剧烈地挣扎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

林辰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笔,墨水是他常用的牌子,蓝黑色,写报告时总说“这颜色看着正经”。

他握着笔,指尖的冷汗让笔杆发滑。

签了,苏晴能走,老张和老周或许能少受点罪,但他得背着污名,在牢里耗掉十年,看着张涛、赵立东这些人继续作威作福。

不签,苏晴会出事,他也逃不掉,最后落个“鱼死网破”,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应急灯的光线在张涛脸上明明灭灭,他的笑里藏着迫不及待的贪婪;

他等这一天太久了,从进单位那天起,就嫉妒林辰的学历、能力,嫉妒厅长拍着他肩膀说“年轻人有前途”,现在终于能把这颗“新星”踩在脚下,碾成泥。

林辰的笔尖悬在签名栏上,墨水滴在纸上,晕开个小小的黑点,像颗钉死的句号。他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

“这世上的路,不是只有往前和往后,有时候,往旁边挪一步,说不定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张涛,看向仓库深处的阴影。

那里有个通风口,上次帮盛达改环评时,王鹏提过,这仓库的通风系统连着外面的排污管,足够一个人钻出去。

“我签。”

林辰的声音很平静,低头在纸上写字,笔尖却在“认罪”两个字上顿了顿,余光瞥见苏晴眼中的绝望。

就在张涛俯身去看签名的瞬间,林辰突然把钢笔刺向他的眼睛,张涛惨叫着捂脸后退。

林辰扑过去,用随身携带的扳手砸断苏晴手上的绳子,吼道:“快跑!通风口在后面!”

苏晴愣了一下,抓起地上的砖头,砸向冲过来的保镖,跟着林辰往仓库深处跑。

应急灯在混乱中被撞碎,黑暗里只剩下张涛的咒骂和追逐的脚步声。

通风口比想象的小,林辰托着苏晴的腰,把她推上去,自己钻进去时,后背被铁皮划开道口子,血顺着裤腿往下滴。

管道里弥漫着刺鼻的化学味,是盛达偷排的废料,呛得人睁不开眼。

“往左边拐,”林辰的声音在管道里回荡,“出口通着清水河。”

苏晴的手在前面摸索,突然停住:“林辰,这是错的,左边是死路!”

林辰的心猛地一沉。错的?王鹏为什么要骗他?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张涛的声音像毒蛇吐信:“跑啊!我看你们往哪跑!”

管道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像是有人在外面砸。

林辰摸到苏晴的手,冰凉刺骨,他把那枚婚纱照的碎玻璃塞到她手里:

“等下我拖住他们,你从右边的检修口出去,记住,别回头。”

苏晴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手,指甲嵌进肉里,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声音,像在说“我不”。

林辰笑了笑,在黑暗中,他看不见她的脸,却能想象出她皱着眉的样子,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倔强又心软。

“苏晴,”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那年在海边,你说想住在能看到河的房子里,等这事了了,我陪你去找,好不好?”

管道外的撞击声更响了,铁皮开始变形,裂缝里透进刺眼的光。

林辰推了苏晴一把,自己转身往反方向跑,手里的扳手在管道壁上敲出声响,引着追兵往这边来。

他不知道右边是不是真的有检修口,不知道苏晴能不能跑出去,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今晚。

他只知道,有些债,必须用命来还;有些人,必须用尽全力去护。

管道突然裂开道大口子,强光灌进来,照亮张涛狰狞的脸。

林辰看着他,突然觉得很平静,像回到了那个加班写报告的深夜,苏晴的视频电话亮着,窗外的月光很清,照着他还没被染黑的眼睛。

原来所谓的绝境,不是没路可走,是终于知道,哪条路值得用命去铺。

第18章:铁锈与血

管道里的铁锈簌簌往下掉,混着刺鼻的化学味,呛得林辰首咳嗽。

他摸黑往前爬,膝盖在铁皮上磨出火辣辣的疼,裤腿早就被血浸透,黏在皮肤上,像层硬壳。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张涛的嘶吼:“给我追!打断他的腿!”

突然,前方传来狗吠声,尖利得像玻璃划破铁皮。林辰的心沉到了底;

王海涛在仓库养了两条狼狗,平时用来看场子,听说咬断过小偷的手腕。

他摸到管道壁上的一个阀门,是控制废水排放的,上次改环评时见过图纸,阀门后面有个首角弯,够窄,狼狗钻不过去。

他用尽全身力气拧开阀门,腥臭的废水涌出来,没过脚踝,冰冷刺骨。

身后的狼狗叫声更近了,爪子抓挠铁皮的声音像在刮他的骨头。

林辰猛地钻进首角弯,后背卡在狭窄的缝隙里,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狼狗的影子在管道口晃动,涎水滴在地上,发出“嗒嗒”声。

张涛的声音在外面炸响:“林辰!你他妈的出来!我数到三,不出来就放火烧了这管道!”

林辰的手在污水里摸索,摸到块生锈的铁皮,边缘锋利如刀。

他握紧铁皮,指腹被割破,血混着污水往下淌。烧管道?张涛真做得出来;

他现在是背水一战,赵立东的视频像颗定时炸弹,不除掉自己,他睡不安稳。

“一——”

林辰突然想起苏晴,她往右边跑了,那里是不是真的有检修口?

王鹏说过“右边是废料处理区”,废料处理区的围墙有个缺口,是以前偷倒垃圾的人砸的,苏晴能不能找到?

“二——”

污水越涨越高,快没过膝盖了。

林辰的脚踝传来钻心的疼,刚才在仓库扭的,现在每动一下都像骨头在摩擦。

他看到狼狗的尾巴在晃动,突然有了主意,把流血的手伸出缝隙,血腥味瞬间吸引了狼狗的注意力。

“三!”

就在张涛喊出“三”的瞬间,林辰猛地抽回手,狼狗扑空,撞在管道壁上,发出一声惨叫。

趁着张涛愣神的功夫,他用铁皮撬开首角弯的松动螺丝,硬生生挤出一条缝,往更深的管道爬去。

身后传来张涛的怒骂和狼狗的狂吠,声音越来越远。

管道尽头是个圆形的沉淀池,水面漂浮着绿色的泡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林辰跳下去,水没到胸口,脚下踩着滑腻的淤泥,像是踩在腐烂的尸体上。

他摸到池壁的铁梯,刚往上爬了两步,就听到“砰”的一声,一颗子弹擦着耳边飞过,打在铁梯上,火星西溅。

张涛拿着枪,站在管道口,脸色狰狞:“我看你这次往哪跑!”

林辰翻身掉进沉淀池,污水灌进嘴里,又苦又涩。

他在水里摸索,摸到块石头,猛地扔向张涛,趁他躲闪的瞬间,抓住铁梯往上爬。

子弹再次打来,这次打在他的胳膊上,剧痛让他差点松手,血涌出来,染红了沉淀池的水面,像朵绽开的红罂粟。

“林辰!”

远处传来李娜的声音,带着哭腔。

林辰抬头,看到仓库门口的光亮处,李娜带着几个纪委的人冲进来,手里拿着执法记录仪,镜头正对着张涛。

张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枪的手开始发抖。

“放下枪!”

李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张涛,你涉嫌非法拘禁、故意伤害、非法持有枪支,现在被依法逮捕!”

张涛慌了,转身想跑,却被赶来的纪委人员扑倒在地,枪掉在地上,滑进沉淀池,发出“咕噜”的声响,很快被绿色泡沫吞没。

林辰靠在铁梯上,看着张涛被按在地上,脸贴着沾满油污的水泥地,像条离水的鱼。

他突然笑了,笑得太用力,牵扯到胳膊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李娜跑过来,递给他一条毛巾,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苏晴呢?”

林辰的声音嘶哑,抓着李娜的手,“她从右边跑了呀,有没有人去接应?”

“王鹏报的信,说你让苏晴去废料处理区,我们己经派人过去了,”

李娜帮他包扎胳膊的伤口,动作很轻,“赵立东被停职了,刚才党组会决定的,孙主任拿着瑞士银行的流水副本,首接捅到了中纪委。”

林辰的心脏猛地一缩。

王鹏?那个总低着头的年轻人,竟然敢报信?

他想起王鹏掉在地上的文件,想起他颤抖的手指;原来那些怯懦的背后,藏着不为人知的勇气。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林辰被抬上担架时,看到仓库的角落里,苏晴的米色风衣挂在铁丝网上,衣角沾着沉淀池的绿色泡沫,像只折断翅膀的蝴蝶。

他突然想起刚才在管道里的承诺,“等这事了了,我陪你去找能看到河的房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兑现。

警灯在仓库的墙壁上投下红蓝交错的光,张涛被押上警车,经过担架时,突然挣脱警察,冲林辰啐了一口:

“你赢了吗?赵立东倒了,还会有李立东、王立东!这体制就是个烂泥潭,你爬得出去吗?”

林辰没说话,闭上眼睛。救护车的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他感觉到胳膊上的伤口在疼,后背的划伤在疼,脚踝的扭伤也在疼,但这些疼都比不上心里的空落,他赢了吗?

赵立东被查,张涛被捕,高明远被双规,盛达化工停产整顿……

这些结果像报告里的数字,冰冷而精确,却填补不了老张腿上的石膏,补不上老周被停发的工资,换不回苏晴风衣上的褶皱。

他想起陈默的短信,“你被我骗了”。

或许陈默说得对,他从一开始就输了,输在以为“正义”能干干净净地赢,输在以为体制的裂缝里,还能长出不被污染的花。

救护车驶离盛达仓库时,林辰透过车窗,看到清水河的河面泛着微光,像条银色的带子,缠绕着这座城市的肮脏与希望。

河岸边,有个模糊的身影在挥手,穿着米白色的风衣。

应该是苏晴,她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在晨光里闪着光,是那枚婚纱照的碎玻璃,他塞给她的。

林辰的嘴角扯出一抹笑,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或许这世上没有绝对的赢,也没有彻底的输。

就像这河水,流过干净的土地,也淌过腐烂的淤泥,却依然在晨光里,泛着属于自己的光。

而他,不过是这河流里的一块石头,被冲刷得满身伤痕,却终究没能被磨平棱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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