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意被教室里拥挤的人气和暖气片烘烤的暖流驱散。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下，光秃秃的梧桐枝桠在寒风中轻轻摇晃。初二（三）班的教室里，课间喧闹依旧，却有一种无形的、微妙的变化在悄然发生。
官炀坐在教室后方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转着那支磨得发亮的旧钢笔。银灰色的笔杆在他修长的指间翻飞，划出一道道流畅却带着点烦躁弧度的银光。他的目光没有落在笔上，而是定定地看着自己身边那张空着的椅子。
椅子被拉开了大约三分之一的距离，桌面上干干净净，只有一层薄薄的浮尘。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那片空荡上，显得格外刺眼。物理书还摊开在两人课桌中间的位置，像一道凝固的界限，无声地宣告着昨日那份心照不宣的“共享空间”己成过去。
空着。
顾之衍的位置，空着。
昨天顾之衍那句带着浓重鼻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的“我和思思换位置了”，像一句冰冷的魔咒，反复回响在官炀的耳边。他当时没有回应，只是下颌线绷得更紧，目光死死锁在窗外，仿佛要将那片灰蓝色的天空盯穿。
为什么？
为什么哭成那样之后，还要答应换？
官炀的眉头紧锁，心头堵着一团化不开的困惑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烦躁。他清晰地记得她昨天崩溃哭泣的样子，肩膀颤抖，泪水无声地砸在笔记本上。那巨大的悲伤和绝望，绝不是装出来的。他当时几乎笃定，那眼泪是因为李思思的逼迫，是因为不愿离开这个位置。
可结果呢？她不仅答应了，还换得如此迅速、如此……决绝？甚至没再看他一眼，没再有任何解释。
一种被愚弄、被误解的冰冷感，混杂着对李思思更深的厌烦，像藤蔓一样缠绕上他的心脏。他烦躁地停止了转笔的动作，将钢笔重重地拍在摊开的物理书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书页边缘被笔身压出一道清晰的折痕。
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哭，难道不是因为李思思逼她换位置让她为难吗？
既然那么为难，为什么还要答应？
是因为……真的觉得坐在哪里都一样？还是觉得……他官炀身边的位置，根本不值得她为难？
这些念头不受控制地在官炀脑海里翻腾，让他胸口憋闷得厉害。他从未试图去理解过别人的想法，尤其是女生的心思。可此刻，顾之衍这个看似简单却充满了矛盾的举动，像一道解不开的谜题，横亘在他面前，让他第一次感到一种力不从心的烦躁和不解。他甚至有些后悔，昨天在她哭的时候，是不是应该问一句“为什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对着一个空座位生闷气。
就在这时，一股带着甜腻果香的洗发水味道飘了过来，紧接着，一个身影带着一阵风，轻快地坐到了他旁边的空位上——李思思。
“嗨，官炀！”李思思的声音清脆明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和喜悦。她动作麻利地将自己的书包塞进桌肚，然后开始一样一样往外拿东西：崭新的笔记本、印着可爱图案的笔袋、一个毛茸茸的暖手宝……瞬间就将原本属于顾之衍的、简洁干净的桌面布置得满满当当，充满了属于她的、活泼跳跃的气息。
她侧过身，笑容灿烂地看着官炀，眼睛亮晶晶的：“以后就是同桌啦！多多关照哦！”她伸出手，似乎想友好地拍一下官炀的胳膊。
官炀在她坐下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向窗边方向挪动了几分，拉开一点距离。在李思思的手即将碰到他胳膊时，他像是提前预判般，极其自然地抬起手，拿起了桌上那本物理书，顺势将身体转向窗外，避开了她的触碰。动作流畅，带着一种刻意的、不容置疑的疏离。
李思思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迅速绽开，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转而拿起自己的新笔袋把玩，语气依旧轻快：“哎呀，你物理书看到哪里了？昨天那道电磁感应的题好难啊，我看了半天没看懂，你……”
“自己看。”官炀冷淡地打断她，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光秃秃的枝桠上，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别烦我”的低气压，比窗外的寒风更凛冽。
李思思讨了个没趣，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了。她撇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切，还是这么冷……” 随即转过身，开始和王薇她们隔空喊话，试图用更热闹的交谈来掩饰这份尴尬和被冷落的不快。只是那刻意拔高的声音里，多少带着点强颜欢笑的意味。
官炀维持着那个面朝窗户的姿势，指尖烦躁地着物理书粗糙的封面。鼻尖萦绕的不再是顾之衍身上那种干净的、带着点阳光晒过的皂角气息，而是李思思甜腻的果香，这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不适。他清晰地感觉到身边李思思的存在感——她翻书时哗啦啦的声响，她时不时和王薇她们嬉笑的声音，她偶尔调整坐姿时带起的风……这些都像细小的噪音，侵扰着他习惯的安静空间，提醒着他旁边的人己经换了。
他无法理解顾之衍的选择。他更无法接受李思思此刻的雀跃和试图靠近。他只想让这一切恢复原状。
上课铃声响起。官炀依旧没有转回头，只是将摊开的物理书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彻底占据了课桌中间的位置，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清晰的、冰冷的“楚河汉界”。物理老师走上讲台开始讲课，官炀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黑板上，但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瞥向身边那个空位留下的、刺眼的空白，以及李思思放在桌角那个碍眼的毛绒暖手宝。
而此刻，教室的前排靠中间位置。
顾之衍坐在李思思原来的座位上，身边的新同桌是一个性格温和、戴着眼镜的男生，叫赵明。他正小声地跟她讲解着刚才历史课上老师分析的一道材料题思路。
顾之衍低着头，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她的眼睛还有些微肿，脸色也略显苍白，但神情己经平静了许多。她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赵明清晰的讲解上，试图用新的知识来填满思绪，驱散那些混乱的情绪。
“所以关键是要抓住‘资本主义萌芽’这个核心特征，再结合材料里的雇佣关系……”赵明讲得很耐心。
“嗯，明白了，谢谢。”顾之衍低声应道，在笔记本上记下要点。她抬起头，目光无意识地穿过几排桌椅，投向教室后方那个靠窗的角落。
她看到李思思正侧着身子，似乎想跟官炀说什么，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而官炀却背对着她，面朝窗户，留给李思思一个冰冷疏离的后脑勺，姿态僵硬得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寒冰。李思思脸上的笑容在官炀的沉默背影前，显得有些尴尬和勉强。
顾之衍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泛起一丝细微的酸涩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她迅速低下头，不再看那边，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笔杆。
新的位置，新的同桌，新的开始。
可那份习惯了的、沉默的默契，终究是留在了身后那个靠窗的角落，连同那个让她困惑不解的少年一起，被一道无形的界限隔开了。窗外的寒风似乎更猛烈了些，吹动着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呜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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