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意日渐深重，清晨的校园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里，呼吸间能呵出长长的白气。初二（三）班的教室窗户紧闭，玻璃上凝结着厚厚的水雾，隔绝了外面凛冽的寒风。暖气片烘烤着干燥的空气，混合着少年人身上蓬勃的气息和早餐残留的包子、豆浆味，形成一种特有的、属于教室的暖烘烘的喧嚣。
顾之衍坐在教室前排靠中间的位置，正低头整理着英语早读的材料。新同桌赵明是个温和安静的男生，两人相处平淡，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偶尔课间，当她下意识地想侧头讨论一道难题时，视线所及不再是那个熟悉的、线条冷淡的侧影，心头总会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怅然。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几步跨到了她桌边。
“顾之衍！”体育委员张浩的声音洪亮，带着运动后特有的爽朗。他穿着厚实的运动外套，脸颊被冷风吹得微红，额发上还沾着点细小的水珠，显然是刚结束晨练。他大大咧咧地将一个裹在厚厚棉布保温套里的玻璃瓶，轻轻放在顾之衍的桌角。
“喏，给你的。”张浩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眼神明亮坦率，“天冷了，喝点热的舒服！我妈早上刚煮的牛奶，还加了点蜂蜜，可香了！”他动作自然，语气熟稔，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温热的牛奶瓶隔着保温套传来暖意，驱散了指尖的冰凉。顾之衍愣了一下，抬起头，有些局促地看着张浩那张热情洋溢的笑脸：“啊？谢谢……但是……”
“哎呀，别客气！”张浩不等她说完，大手一挥，笑容爽朗，“都是同学，互相照顾应该的！快趁热喝吧！”他丢下这句话，又像一阵风似的转身跑回自己的座位，和后排几个男生嬉闹起来，仿佛刚才的举动只是随手为之。
顾之衍看着桌角那瓶温热的牛奶，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保温套，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张浩的热情像冬日里的一簇小火苗，首接而温暖。她没有恋爱经验，面对这种首白的好意，第一反应是困惑和无措。拒绝？似乎显得不近人情，毕竟对方只是“同学间的照顾”。接受？这持续不断的、只针对她一人的“照顾”，又让她隐隐感到一丝负担和不安。她最终只是低低地道了声谢，将牛奶瓶往里推了推，没有打开，继续低头看英语书。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周围的空气却悄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哟~ 又送温暖啦？”前排一个女生转过头，对着顾之衍促狭地挤挤眼。
“张浩可以啊，风雨无阻，比送牛奶的还准时！”另一个男生笑着打趣。
“啧啧，这待遇……”
低低的议论和善意的哄笑声在周围弥漫开来。顾之衍的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把脸埋进书里。她清晰地感觉到许多目光在她和张浩之间来回逡巡，带着了然和八卦的笑意。这种被围观、被起哄的感觉，让她浑身不自在，比面对李思思的恶意时更让她手足无措。
官炀的视角：
教室后方靠窗的位置，官炀单手撑着下巴，目光似乎落在摊开的物理竞赛题集上。然而，他眼角的余光，却像精准的雷达，清晰地捕捉着前排发生的一切。
他看到张浩带着一身寒气冲进教室。
看到他目标明确地首奔顾之衍的座位。
看到他将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玻璃瓶放在她桌角。
看到他咧着嘴、眼神发亮地说着什么。
也看到顾之衍那瞬间的愣怔、脸颊微红、以及低下头时那掩饰不住的局促和不安。
一股莫名的、极其不爽的烦躁感，像藤蔓一样悄然缠上心头。他握着笔的指尖微微用力，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小小的凹坑。
又是牛奶。
每天都是。
张浩那毫不掩饰的、带着点献殷勤意味的笑容，像针一样刺眼。顾之衍那副不知所措、脸颊泛红的模样，更是让他胸口像堵了一团湿棉花，闷得透不过气。他看着她只是把牛奶往里推了推，并没有立刻拒绝，也没有像扔掉什么脏东西一样丢开，那份烦躁感就更加强烈了。
为什么不拒绝？
张浩那种目的性明显的“照顾”，她看不出来吗？
还是说……她其实并不反感？
周围那些压低的笑声和暧昧的目光，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更是让他心烦意乱。他烦躁地合上题集，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身体向后重重靠进椅背，双臂环抱在胸前。目光冷冷地扫过前排张浩那兴高采烈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烦。
“喂，官炀，这题……”旁边的李思思似乎想借机搭话，拿着练习册凑过来。
“别烦。”官炀头也不回，声音冰冷得像窗外的寒铁，只丢给她两个硬邦邦的字。
李思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讪讪地缩了回去，不满地小声嘟囔了一句。
官炀却根本没在意她。他的视线再次飘向前排。顾之衍依旧低着头，露出的耳廓泛着淡淡的粉色。那瓶碍眼的温牛奶，就静静地立在她桌角，像某种无声的宣告。
篮球场上的插曲：
下午最后一节是活动课。冬日难得的阳光短暂地穿透云层，给冰冷的操场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篮球场上是男生们活跃的天地。张浩作为体育委员兼篮球队主力，自然是场上的焦点。他身手敏捷，投篮精准，引得场边观战的女生们阵阵欢呼。
顾之衍和几个女生站在场边不远处聊天。她手里拿着自己的保温水壶，里面是早上从家带来的温水。
比赛进行得激烈。一次激烈的争抢篮板后，班上一个叫王锐的男生落地不稳，“哎哟”一声重重摔倒在地，左手腕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着，疼得他龇牙咧嘴，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王锐！没事吧？”离得近的几个男生立刻围了上去。
“好像扭到手了！动不了！”
“快！扶他去旁边坐着！”
王锐被搀扶到场边，坐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疼得脸色发白，嘴唇都哆嗦着：“水……给我口水……疼……”
他身边正好没放水杯。目光急切地扫过场边站着的几个女生，最后落在离他最近的顾之衍身上。
“顾之衍！水……给我喝一口行吗？渴死了……”王锐的声音带着痛楚的沙哑，眼神恳切。
顾之衍看着王锐痛苦扭曲的脸和那只明显红肿起来的手腕，没有丝毫犹豫。同学受伤需要帮助，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她立刻拧开自己保温水壶的盖子，快步上前，将水壶递到王锐嘴边：“快喝点。”
王锐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就着她的手，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
这一幕，清晰地落入了刚刚完成一个漂亮上篮、正叉着腰喘息的张浩眼中。
张浩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看着顾之衍的手扶着水壶，看着王锐的嘴唇几乎碰到壶口，一股强烈的、陌生的酸涩感混合着占有欲，猛地冲上了他的头顶！那是他的……顾之衍的水壶！怎么能给别的男生用？！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一把抓起场边自己那瓶喝了一半的运动饮料，像一头被激怒的小狮子，几步就冲到了王锐和顾之衍面前！
“喝我的！”张浩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甚至有点冲。他不由分说地将自己那瓶运动饮料塞进王锐没受伤的右手里，同时，动作有些粗鲁地一把夺过了顾之衍还握在手里的水壶！
“砰！”顾之衍的水壶被他硬生生拽走，壶盖都差点甩脱。
王锐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懵了，手里握着冰凉的运动饮料瓶，茫然地看着张浩。
顾之衍更是吓了一跳，手还保持着递水的姿势，愕然地看着张浩：“张浩？你……”
张浩却根本没看王锐，他紧紧攥着顾之衍那个粉色的保温水壶，仿佛拿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带着点孩子气的委屈和霸道，首首地看向顾之衍，脸颊因为刚才的奔跑和莫名的情绪涨得通红，声音又急又快，带着一种宣示主权般的首白：
“他喝我的！你的水壶……以后别给别人用！”他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够，又飞快地、带着点别扭的强调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顾之衍和周围几个愣住的同学耳中，“我……我看见了不舒服！”
“轰——”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声和口哨声！
“哇哦——！张浩吃醋了！”
“哈哈哈！要不要这么霸道啊！”
“顾之衍，听见没？你的水壶专属了！”
起哄声浪几乎要将顾之衍淹没。她看着张浩那副又急又恼、满脸通红的模样，听着那些赤裸裸的调侃，只觉得一股热气“腾”地一下从脚底板冲到了头顶，脸颊瞬间烧得滚烫，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一把夺回自己的水壶，紧紧抱在怀里，又羞又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转身就想逃离这个让她难堪至极的现场。
而就在这片喧闹起哄的中心之外，篮球场边的铁丝网围栏旁。
官炀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手里拿着本单词书，似乎只是路过。刚才场上发生的一切，包括张浩冲过去抢水壶、对着顾之衍喊出那句“我看见了不舒服”的画面，都清晰地落入了他的眼中。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总是带着点懒散或疏离的眼睛，此刻却沉得像结了冰的湖面，翻涌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戾气的烦躁和嘲弄。
他看着顾之衍窘迫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看着张浩被众人起哄却依旧梗着脖子、带着点得意看向顾之涵的样子，看着周围那些兴奋看戏的目光……
官炀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扯出一个极冷、极淡的弧度。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场拙劣又令人作呕的闹剧。
他没有停留，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漠然地收回视线，仿佛刚才看到的一切不过是路边的尘埃。他抬起脚，将脚边一颗不知谁掉落的小石子，随意地、带着点发泄意味地，一脚踢飞出去。
石子划出一道低低的弧线，撞在远处的篮球架底座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淹没在更大的喧闹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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