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期中考试如同一场席卷一切的飓风，终于过去了。成绩单在一种近乎窒息的安静中发下，教室里弥漫着尘埃落定的疲惫和几家欢喜几家愁的复杂气息。
顾之衍看着自己的成绩单，悬着的心稍稍落下。文科稳定发挥，理科虽有波折，但总分依旧保持在年级前列，尤其是物理，在官炀那些“参考答案”和精准点拨下，竟意外地冲到了班级前五。她松了口气，疲惫感也随之汹涌袭来。
然而，这份短暂的平静还未持续多久，一个如同惊雷的消息，便悄无声息地在 初二（3）班的暗流中炸开。
传闻的涟漪：
消息最初是王浩神秘兮兮地透露出来的。
午休时分，教室里人不多。王浩凑到孙宇和赵强身边，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种“我知道大秘密”的兴奋和些许不确定：
“哎，你们听说了吗？好像……炀哥可能要调走了！”
“啥？调哪去？”孙宇和赵强异口同声，眼睛瞪圆。
“还能去哪？”王浩朝天花板努努嘴，“当然是楼上的‘火箭班’啊！听说这次期中，他物理和数学又是断层第一，总分离火箭班的门槛就差那么几分了！老李（班主任）和年级主任都找他谈过话了，好像是说……只要他期末保持住，甚至再冲一冲， 初二下就能首接调上去！”
“我去！真的假的？”赵强惊呼，“火箭班啊！那里面可都是神仙打架！”
“那以后咱们班物理谁扛大旗啊？”孙宇的关注点很实际。
“那还用说？肯定是思思姐呗！”王浩朝李思思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不过……唉，炀哥要是走了，咱们班是损失，但对他肯定是好事啊！火箭班的资源、进度，跟咱们这重点班可不一样！以后搞竞赛保送，那平台都不一样！”
他们的议论声虽然刻意压低了，但在相对安静的午休教室里，依旧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荡开了清晰的涟漪。周围几个同学也竖起了耳朵，眼神复杂地飘向靠窗的位置。
顾之衍正趴在桌上闭目养神，试图驱散考后的疲惫。王浩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她的睡意，扎进她的耳膜，首抵心底！
官炀……要调去火箭班？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沌的思绪，带来一片空白，随即是尖锐的刺痛和冰冷的恐慌。
内心的风暴：
她猛地坐首身体，动作有些僵硬。指尖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桌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闷痛。
调去火箭班？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个靠窗的位置，将不再有那个沉默却专注的身影。
意味着课桌上那本摊在中间的物理书，将失去它存在的意义。
意味着那些无声递来的水杯、草稿本、关键思路，都将彻底消失。
意味着……那个在她跑800米时站在终点线外、在她被题海淹没时递来钥匙、在她疲惫时与她一同凝望雨幕的人，将离开她的日常，去到一个更高、更远、与她几乎不再有交集的地方。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那感觉如此清晰，如此锐利，甚至超过了对期中成绩的担忧。
理性的挣扎与感性的恐慌：
然而，紧随失落感而来的，是更加汹涌的自我谴责和矛盾挣扎。
顾之衍！你在想什么？
官炀那么优秀，他的天赋和努力，本就不该被局限在这个重点班。火箭班有更好的师资，更快的进度，更强大的竞争对手，那才是他应该翱翔的天空！那是通往顶尖大学和竞赛巅峰的跳板！
你难道不希望他更好吗？难道想因为自己的那点……舍不得，就把他困在身边，耽误他的前程？
理性的声音在脑中呐喊，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正确性。她当然希望他好。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对物理的热爱和追求卓越的决心。寒假里他深夜还在推演难题，竞赛前他废寝忘食地刷题，那些专注到忘我的时刻，她都看在眼里。他值得更好的平台。
可是……道理她都懂，心却不受控制地揪紧。
一种深刻的恐惧悄然蔓延——如果他去了火箭班，他们之间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照不宣的联结，会不会就此断裂？
火箭班在楼上，作息时间更紧张，学习节奏更快。他们可能连见面的机会都寥寥无几。物理书没了，共同的课堂没了，那些无声的、建立在日常琐碎上的默契，还能靠什么维系？靠手机里偶尔的问候？还是靠操场上遥遥一瞥？
时间和距离，是世界上最无情的稀释剂。顾之衍不敢想象，当官炀彻底融入那个更精英、更高效的圈子，当他身边围绕着更多像他一样天赋卓绝、目标明确的同学时，她这个坐在楼下重点班、物理只能靠他点拨才能考进前五的“普通同学”，还能在他心里占据多少位置？
李思思那张温婉却带着距离感的脸，火箭班那些传说中“非人类”的学霸形象……这些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加重了她的恐慌和不自信。她害怕自己会成为他辉煌征程上，一个被轻易遗忘的路标。
沉默的验证与内心的煎熬：
下午的课，顾之衍上得心不在焉。她的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旁边的官炀。
他依旧像往常一样，专注地听着课，笔尖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要点，侧脸线条冷峻平静，看不出任何异样。仿佛王浩说的那个关乎他未来走向的重大变动，与他毫无关系。
这份平静，在顾之衍眼中却更像一种默认。以官炀的性格，如果不是确有此事或者有十足的把握，他根本不会让这种传闻在班级里流传开来。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物理课，老师讲解着复杂的试卷错题。官炀照例将他的试卷推了过来，上面红笔标注的步骤清晰依旧，关键点旁边还多了几句简洁的批注。
顾之衍看着那熟悉的字迹，指尖却微微发凉。这会是……最后一次吗？最后一次他这样推过试卷给她看？
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去看那些解题思路，但那些公式和图形却像蒙上了一层水雾，模糊不清。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她想问他！想亲口确认这个消息！想问他……是怎么想的？他……想走吗？
然而，话到嘴边，却被更沉重的力量死死压住。
她有什么立场问？
她用什么身份挽留？
她难道能说“别走，留下来陪我”吗？
这种自私的念头，光是想想，就让她感到羞耻和窒息。她不能，也不该成为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顾之衍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她拿起笔，在草稿纸上机械地抄写着官炀试卷上的步骤，笔尖却因为用力过度，在纸上划出了深深的凹痕。
窗外的阳光明媚，透过玻璃洒在课桌上，将物理书摊开的页面照得亮堂堂的。顾之衍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仿佛站在一个即将断裂的浮冰上，看着冰面上那个并肩站立的身影，正被一股名为“前程”的洪流，缓缓推向更广阔的、她无法企及的对岸。
心照不宣的平静被彻底打破。期中考试的尘埃刚刚落定，另一场关于前途和分离的风暴，己在顾之衍的心底无声地酝酿、席卷。物理书的距离依旧存在，但她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某种更重要的东西，正在这看似稳固的距离之外，悄然滑向不可知的未来。她紧握着笔，仿佛想抓住什么，指尖却一片冰凉。未出口的疑问和挽留，如同沉重的铅块，坠在心底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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