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得像被斧子劈开,每一次心跳都重重擂在太阳穴上,钝痛蔓延。周灵羽意识沉沉浮浮,最后清晰的画面是灵堂里爷爷慈祥的黑白照片,冰冷的棺木,还有自己撕心裂肺、仿佛要呕出灵魂的恸哭。那哭声在脑子里尖锐地回旋,然后被另一种更真实、更刺骨的寒意覆盖。
冷。深入骨髓的冷。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肺叶像是吸进了一把冰渣子,激得她彻底清醒过来。眼皮沉重地掀开。
昏暗的光线勉强勾勒出眼前的景象。这不是她熟悉的家,不是医院,更不是灵堂。头顶是低矮、熏得发黑的房梁,几根稀疏的茅草垂下来。身下是硬得硌人的土炕,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稻草,一条打着无数补丁、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薄被胡乱盖在身上,根本抵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寒气。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劣质煤燃烧后的呛人气味、土腥气、隐约的汗馊味,还有……一种绝望的、属于饥饿的空洞气息。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骨头却像散了架,又酸又沉。环顾西周,这屋子不大,除了她身下这张大通铺似的土炕,角落里堆着些破旧的农具和杂物。窗户是用粗糙的木头框钉着塑料布,寒风正从那塑料布的破洞和缝隙里呜呜地灌进来,卷起地上的尘土。
炕的另一头,还有几个人影蜷缩在各自的薄被里,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点黑发。没人说话,屋子里死寂一片,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狗吠。
这是哪里?
爷爷呢?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周灵羽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摸额头,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完全不对——一件洗得发白、领口袖口都磨得毛糙的深蓝色棉袄,又厚又笨重,布料粗糙得磨皮肤。
这不是她的衣服!
混乱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激烈地冲撞:灵堂的烛火,亲友模糊而悲伤的脸,自己哭到脱力栽倒……然后呢?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带着毫不掩饰厌恶的声音从炕的另一头响起,打破了死寂:“哟,周大小姐终于舍得醒了?挺会挑时候啊,该上工了知道装晕,该吃饭了就醒了?真当自己是旧社会的小姐,等着人伺候呢?”
周灵羽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个同样穿着臃肿棉袄的年轻女人,靠在炕尾的墙上,脸色蜡黄,颧骨很高,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刻薄的线,一双细长的眼睛正冷冷地、充满敌意地斜睨着她。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扎得人生疼。
周灵羽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完全不认识这个女人。
“哼,”旁边房间一个裹在被子里的男知青也发出不满的咕哝,声音闷闷的,“一天天不是嫌累就是嫌脏,活儿干不了多少,偷奸耍滑第一名。现在倒好,首接挺尸了?这工分谁给你挣?还不是拖累我们大家!”
“就是,昨天偷懒装病,今天干脆‘晕’一天,脸皮可真够厚的。”先前那个女人立刻接上话茬,语气里的讥讽几乎要溢出来,“真当这知青点是养闲人的地方?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年月!”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吧,”一个年纪稍大些、声音略显疲惫的男人开口,试图打圆场,但话里也透着无奈,“周玲雨同志可能……是真不舒服。让她歇歇吧。”
周玲雨?这个名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划过周灵羽混乱的脑海。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粗糙、冻得发红的手——这不是她那双精心保养的手!一种荒谬绝伦、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瞬间攫住了她。
她挣扎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冰冷的土炕上翻下来,脚底虚浮地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屋里其他人冷眼旁观,没人伸手,没人说话,只有那无声的排斥和厌恶,像一张无形的网,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让她喘不过气。
她踉跄着扑到唯一那扇糊着破塑料布的窗户前,双手扒着冰冷的木框,急切地将脸凑近塑料布上一个稍大的破洞,向外望去。
视野被洞口限制,但足以看清外面的景象。
一片白茫茫。
低矮的土坯房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屋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狭窄的土路被踩得泥泞不堪,冻结成硬邦邦的土疙瘩,又被新落的薄雪覆盖。枯瘦的树枝在铅灰色的天空下伸展,像绝望伸向天空的鬼爪。远处是光秃秃的田野,被积雪勾勒出单调起伏的轮廓。
寒风呼啸着卷过,扬起地上的雪沫,打着旋儿。
这不是她生活了二十八年的那个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世界。这里的贫穷、荒凉、刺骨的寒冷,都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属于遥远过去的沉重气息。
1969年!
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意识里。爷爷讲述过的,属于他年轻时代的艰难岁月!她竟然……真的回来了?回到了爷爷和奶奶都还年轻的时候?还变成了一个叫周玲雨、人缘极差、被所有知青厌弃的女知青?
荒谬!恐惧!还有一丝……爷爷!
爷爷在哪里?年轻的爷爷!
就在这巨大的震惊和混乱几乎要将她淹没时,窗洞外不远处的景象猛地攫住了她的视线,让她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连那刺骨的寒冷都感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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