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根下，厚厚的积雪里，蜷缩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穿着极其单薄、缀满补丁的破旧棉袄，颜色灰败得几乎和雪地融为一体。黑色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雪地上，沾满了雪粒。她瘦小得惊人，像一片被风吹落的枯叶，一动不动地蜷在那里，仿佛己经和这寒冷的天地融为一体。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周灵羽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钉在那雪地里的身影上。那张布满深刻皱纹、此刻却异常年轻的脸……那紧闭的双眼，那毫无血色的嘴唇……那熟悉得刻进骨血里的轮廓……
“奶……奶？”
一声破碎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和尖锐的呼唤，不受控制地从周灵羽干裂的喉咙里挤了出来，微弱得几乎被风声淹没。是她！真的是年轻的奶奶！但此刻，她却像一截枯死的木头，毫无生气地倒在冰天雪地里！
“奶奶——！！”
巨大的恐惧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什么穿越，什么知青，什么原主留下的烂摊子……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周灵羽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像一头被刺中心脏的小兽。她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向那扇破旧的木门，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你发什么疯！”炕上那个刻薄的女知青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厉声呵斥。
周灵羽充耳不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救她！救奶奶！不能让她死！爷爷还在！周家还有救！
她几乎是撞开了那扇吱呀作响、并不牢固的木门。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粒，像无数冰针劈头盖脸地打来，瞬间灌满了她单薄的衣衫，冻得她一个激灵。但她完全感觉不到，眼里只有墙根下那个小小的、正在被寒冷和饥饿吞噬的身影。
“奶奶！”她嘶喊着扑过去，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雪地上，刺骨的寒意穿透薄薄的棉裤。她伸出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又无比急切地去触碰那张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
冰冷！刺骨的冰冷！像一块在雪地里埋了许久的石头！
周灵羽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窟窿底。巨大的恐惧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拼命摇晃着老人单薄的身体，声音带着哭腔：“奶奶！醒醒！你醒醒啊！你看看我！我是……”
“我是”什么？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她是谁？一个陌生的、人人厌恶的女知青？一个来自未来的、试图改变命运的孤魂？
混乱中，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空间！那个爷爷离世时她紧握着、穿越后似乎也存在的……超市空间！
念头刚起，胸口处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感，仿佛贴着皮肤放了一小块温玉。紧接着，一种奇异的连接感在她意识深处浮现，一个模糊的、堆满货架的庞大空间影像一闪而过。
食物！热的！立刻！
她顾不上探究这诡异的现象，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意念疯狂地集中在那温热感上，拼命地想着：热的食物！立刻！能救命的！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像是瞬间被抽干了力气。周灵羽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但就在这眩晕之中，她感觉怀里那件臃肿的破棉袄内侧口袋里，凭空多了一样东西！
沉甸甸的，隔着粗糙的布料，散发着微弱却真实的热气！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将手伸进棉袄内侧那个空荡荡的口袋。指尖触碰到一个温热、柔软、带着熟悉焦香的东西！
掏出来！快！
周灵羽的动作快得几乎撕裂了棉袄粗糙的布料。她猛地将手从怀里抽出来，紧紧攥着那个东西，甚至来不及看清，就用另一只同样冰冷颤抖的手，用力地掰开老人紧闭的、冻得发青的嘴唇。
“奶奶！吃！快吃！”她嘶哑地喊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绝望的哭腔和不顾一切的疯狂。她将那温热的东西——半块表皮烤得微焦、散发着浓郁香甜气息的红薯——用力地、一小块一小块地塞进老人冰冷的口中。
那香甜的气息，在这弥漫着寒冷与饥饿绝望的空气里，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生机勃勃。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寒风卷着雪沫，打在周灵羽的脸上、手上，冰冷刺骨。她死死盯着奶奶苍白的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跳动都沉重得让她胸口发闷。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
女人毫无血色的、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极其微弱，却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周灵羽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紧接着，那紧闭的眼皮极其艰难地颤动起来，睫毛上凝结的细小冰晶簌簌掉落。又过了仿佛无比漫长的一瞬，那双浑浊、布满血丝、写满沧桑和疲惫的眼睛，终于缓缓地、极其吃力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眼神空洞、茫然，仿佛刚从最深沉的死亡边缘挣扎回来，一时无法聚焦。
周灵羽屏住了呼吸，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冰冷的雪水，滚烫地滑落。她凑得更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狂喜和无法言喻的心酸：“奶……奶奶？您……您醒了？感觉怎么样？”
那双浑浊的眼睛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视线终于缓缓地、极其迟钝地聚焦在周灵羽满是泪痕和冻得通红的脸上。目光里充满了疑惑、陌生，还有一丝因极度虚弱而无法掩饰的警惕。
干裂的嘴唇再次翕动了几下，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再次中断：“……妹……妹子……？”
周灵羽拼命点头，泪水流得更凶，哽咽着：“是！是！是我！”
“……你……你是……”女人的目光扫过周灵羽身上那件样式明显属于知青的深蓝色棉袄，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里的警惕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濒临死亡边缘被强行拉回人世的巨大疲惫和……难以置信的微弱感激，“……新……新来的……知……知青？”
“是！我是知青！新来的！”周灵羽用力点头，泣不成声。
老人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全身仅存的力气，试图扯动一下嘴角，想露出一个表示感激的、安抚的笑容，却失败了。她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目光落在周灵羽那只依旧紧紧攥着她枯瘦如柴、冰冷刺骨的手的手上。
“周……周家……媳妇……”她几乎是用气声，断断续续地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眼神里却透出一种奇异的、属于这个身份的自豪和……深重的忧虑，“……谢……谢……你……”
周家媳妇！
这西个字像滚烫的烙印，狠狠烫在周灵羽的心上。是奶奶！是年轻的奶奶！她认出了这个身份！爷爷……爷爷还活着！周家……还在！
巨大的狂喜和酸楚猛烈地冲击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承受。她紧紧回握住那只冰冷枯瘦的手，仿佛握住了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握住了改变命运的唯一钥匙。那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却奇异地让她混乱惊恐的心一点点沉淀下来。
有救了。
周家……有救了！
她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轻轻按向自己棉袄的胸口。隔着厚厚的、粗糙的布料，刚才那股微弱的温热感似乎还未完全散去。指尖之下，仿佛有某种无形的、来自未来的庞大存在，正悄然蛰伏，等待着被唤醒，去填补这饥寒交迫年代的巨大沟壑。
风雪依旧在呼号，卷起地上的雪沫，模糊了远处低矮的房屋和光秃的田野。但在这冰冷的墙角下，那半块红薯残留的微弱甜香，和老人手心传递来的、属于生命本身的冰冷触感，却像黑暗里骤然亮起的一豆星火。
微弱，却带着灼穿寒夜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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