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桃桃——周灵羽年轻的奶奶——小口咽下那点珍贵的红薯泥，冰冷僵硬的身体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热流，脸色虽然依旧蜡黄，但那股濒死的灰败气色终于褪去了一点。周灵羽悬着的心稍稍回落，但看着奶奶虚弱的样子，她知道这点东西远远不够。
空间！ 这个念头再次强烈地浮现。她顾不上探究原理，只凭着救人的本能，意念疯狂地集中在那胸口微弱的温热感上：热的！流质的！能暖身子的！
又是一阵熟悉的轻微眩晕。周灵羽强撑着，手在宽大的棉袄内侧口袋一摸，指尖触碰到一个温热、带着粗瓷质感的碗沿！她心中狂跳，小心翼翼地掏出来——竟然是一小碗还氤氲着热气、金黄浓稠的小米粥！那暖融融的米香瞬间冲淡了周围的寒气。
“桃…桃姐，”周灵羽声音还有些发颤，努力让自己的称呼听起来自然，“再…再喝点这个，热的，暖身子。”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凑到赵桃桃嘴边。
赵桃桃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这年月，一口热乎的吃食有多金贵？何况是这浓稠喷香的小米粥！她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却异常亲切的女知青，嘴唇哆嗦着，最终在周灵羽殷切的目光下，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滚烫的米粥滑过冰冷的食道，落入空瘪的胃袋，带来一阵剧烈的痉挛，随即是久违的、令人想落泪的暖意。一碗热粥下肚，赵桃桃原本冰冷的西肢终于有了点活气，呼吸也平稳了许多，连眼神都清亮了几分。
“姑娘……你这……太贵重了……”赵桃桃缓过劲来，第一句话就是不安和感激交织。
“您没事就好！”周灵羽松了口气，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小心地扶住她的胳膊，“来，我送您回家。您这样一个人走，我不放心。”
“不用，不用这么麻烦，”赵桃桃连忙摆手，试图自己站起来，腿却一软，“刚刚真是谢谢你了……”她坚持着，不想再麻烦这个好心的知青。
“不麻烦！”周灵羽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甚至有些急切。她稳稳地架住赵桃桃的手臂，几乎是半搀半扶地带着她往前走，“您家在哪边？我送您回去。” 她怎么可能让奶奶一个人走？她还要回去！回到那个她魂牵梦萦、此刻却破败不堪的“家”，她要亲眼看看爷爷！
赵桃桃见拗不过这执拗又热心的姑娘，加上身体确实虚软无力，便不再推辞，由她搀扶着。她侧头看着周灵羽冻得通红却写满担忧的侧脸，心里那莫名的亲近感更浓了。
“姑娘，你叫啥名儿啊？看着年纪不大，打哪儿来的？”赵桃桃的声音恢复了些力气，带着北方口音的爽利。
周灵羽听着这熟悉的、属于奶奶的关切语调，鼻尖又是一酸，差点脱口而出“奶奶”。她赶紧低下头掩饰，轻声回答：“我叫周玲雨，‘玲珑’的玲，‘下雨’的雨。家在海市，响应号召下乡来的，今年刚满十八。” 玲雨…灵羽…读音一样，字不同。以后千万要注意。 她在心里默默提醒自己。
“海市啊？那可是大城市！”赵桃桃惊叹道，随即又笑了，“玲雨妹子，你比我小两岁呢！以后在咱这村里，有啥难处尽管来找我！我公爹是咱们前进生产大队的村长，大小事还能说上点话，保管不能让人欺负了你去！” 她的语气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情和一点点小骄傲。
公爹是村长… 周灵羽脑中瞬间闪过前世听妈妈提过的零星往事：那个未曾谋面的太姥爷，是村长，为人自私，太姥姥早逝，他虽有一儿两女（爷爷和两个姑奶奶），却并未给家里带来多少福荫，日子依然艰难。爷爷作为唯一的儿子，负担尤其重。
“那可太好了！谢谢桃姐！”周灵羽立刻扬起一个甜甜的、带着依赖的笑容，顺势接话，“我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以后少不得要麻烦你和家里人了！” 不仅仅是靠你罩着，桃姐，我一定要住到你们身边去。只有这样，才能护住你们，护住这个家。
两人一路说着话，主要是赵桃桃问，周灵羽小心地答。凛冽的寒风似乎都被这份初生的情谊驱散了几分。转过几个低矮的土坯房，眼前出现一个围着矮土墙的小院。
就是这里了。
周灵羽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低矮、倾斜的土坯房，屋顶的茅草稀稀拉拉，被积雪压得仿佛随时会塌陷。土墙斑驳，裂缝清晰可见，用泥巴勉强糊着。院门是几根歪歪扭扭的木棍扎成的栅栏，在寒风中发出“吱呀”的呻吟。这就是爷爷奶奶年轻时住的地方？比她想象中还要破败、寒酸！前世爷爷慈祥的笑容和眼前这摇摇欲坠的土房重叠在一起，巨大的心酸和心疼瞬间淹没了她，喉咙堵得发紧。
赵桃桃没察觉她的异样，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栅栏门：“到了，玲雨妹子，进来坐坐暖和暖和吧？”
周灵羽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跟着赵桃桃走进院子。院内倒是收拾得干净利落，积雪扫在一旁，柴火码得整整齐齐，显出女主人的勤快。推开同样破旧、糊着厚厚旧报纸挡风的屋门，一股混合着柴火烟气和淡淡食物（或许是野菜糊糊）味道的暖意扑面而来。屋里陈设极其简陋，但擦拭得很干净，土炕上的旧被褥也叠得方方正正。
虽然穷，但奶奶还是那么爱干净… 周灵羽的心稍稍熨帖了一些。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帘被掀开了。
一个身材清瘦、穿着同样打满补丁旧棉袄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他面容带着明显的清俊轮廓，眉眼深邃，只是此刻眉宇间笼罩着浓重的忧虑和疲惫。他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搪瓷缸，显然是要去倒水。
周灵羽的视线凝固在他的脸上。
那双眼睛！那双遗传给了妈妈，又遗传给了弟弟，最终也落在她自己脸上的眼睛！此刻在爷爷年轻的面庞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属于生活的沉重压力，却依旧清澈明亮！
是他！真的是爷爷！年轻、鲜活、正在经历着苦难却依然挺首脊梁的爷爷！
“奶奶”就在身边，“爷爷”就在眼前！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前世灵堂的悲恸、爷爷病榻上的枯槁、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喊……所有被压抑的悲伤、失而复得的狂喜、跨越时空的委屈，在这一刻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她想开口，喉咙却像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滚烫的泪水瞬间决堤，汹涌地漫出眼眶，模糊了眼前年轻爷爷的身影。
不能失态！不能吓到他们！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警钟在脑中轰鸣。周灵羽猛地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是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转身，像逃离什么洪水猛兽般，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屋门，冲进了院外的风雪里。
“哎！玲雨妹子！”赵桃桃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连忙追到门口，朝着那消失在风雪中的单薄背影焦急地喊道：“灵羽！灵羽！你等会儿！外面冷！回来坐坐啊！”
风雪呼啸，迅速吞没了她的呼喊。
周灵羽头也不回，泪水在脸上瞬间变得冰凉。她拼命地奔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雪里，仿佛要将身后那个破败却承载着她全部希望和心酸的“家”，连同那几乎将她淹没的复杂情感，都远远甩开。
“灵羽……”赵桃桃站在门口，望着空荡荡的风雪，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脱口而出的名字，眉头微微蹙起。她刚才…是不是叫错了？那姑娘明明说自己叫“周玲雨”啊……可“灵羽”两个字，怎么就那么自然地喊出来了呢？好像……她本该就这么叫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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