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军那句陡然拔高的“哪个赵家鑫？”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破了大队部里凝滞沉重的空气。他脸上的暴怒像是骤然碎裂的冰面，露出底下极度惊愕的空白，瞳孔缩得针尖般大小，死死盯住周玲雨。
“赵家鑫啊，”周灵羽被大哥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弄得一头雾水，下意识重复道，“他也是从海市来的知青，就住在村东头自己建的房子里，他有个朋友叫冷锋，两人一起住那边。”
“海市……自己建房……冷锋……”周承军低声咀嚼着这几个词，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确认。他猛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那惊愕己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取代——难以置信的宿命感，混合着旧日争锋相对的锐利锋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他高大的身躯紧绷着，像一张拉满的弓，半晌，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呵……原来是他！还真是……阴魂不散！”
周灵羽茫然地看着大哥脸上风云变幻。父亲周振邦的目光也锐利地扫了过来，带着无声的询问。卫新虹更是忘了哭泣，紧张地攥紧了女儿的手。
周承军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强行压下，他抬手用力抹了把脸，再看向周灵羽时，眼神己恢复了几分平日的沉稳，只是深处依旧残留着冰棱般的冷意：“没什么。海市一中的老‘熟人’，高中时……有点过节。”他顿了顿，看着妹妹脸上那道刺目的红痕，眉头拧得更紧，语气却奇异地缓和了些，“不过……这小子虽然狂，为人……倒还算磊落，品性不坏。”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有些艰难，像是在逼自己承认一个并不情愿的事实。他瞥了一眼大队长周铁柱，又补充道，“他住村东头？离周家那院子近不近？”
“挺近的，隔着两片菜地，站门口能望见。”周灵羽老实回答，心里却更加疑惑。大哥和赵家鑫之间，似乎并非简单的“有点过节”？
周振邦将长子的反应尽收眼底，鹰隼般的目光微微闪动，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不再追问赵家鑫，转而将视线投向周铁柱，那无形中掌控全局的气场再次弥漫开来。
“周队长，”周振邦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玲雨这孩子执意要留下，我们做父母的，拗不过她，也尊重她的选择。但让她继续寄住在别人家的小隔间里，我们无法放心。今天请你做个见证，也帮我们向大队和生产队转达一个请求。”
他从内袋里取出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盖着鲜红大印的信函，递了过去。那纸张的质地和上面醒目的部队番号公章，让周铁柱心头猛地一跳，双手下意识在裤腿上蹭了蹭才郑重接过。
“这是军区首长特批的建房申请，”周振邦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情况特殊，恳请大队和生产队特事特办，尽快批准一块宅基地。地点，我们看过了，就选在村东头，靠近赵家鑫知青房子附近那片相对平整的空地。那里离周家院子也近，万一有点什么事，邻里乡亲也能及时照应。”
周铁柱展开那封沉甸甸的“特批申请”，上面龙飞凤舞的批示和鲜红的印章刺得他眼睛发花。他一个乡下生产队长，何曾见过这种来自军区首长的首接手令？握着信纸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额头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这哪是申请？这分明就是不容拒绝的命令！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说半个“不”字，眼前这位气势如山岳的周厂长和他身后那位煞神般的军官儿子，绝对有办法让他在这个位置上待不下去！
“批！必须批！特事特办！”周铁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斩钉截铁地拍板，“周厂长您放心！那块地我知道，向阳、背风，离水井也近，位置没得挑！我下午……不，我现在就去召集队委会！保证今天就把手续走完！明天就能动工！”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态度恭敬得近乎谦卑。
卫新虹看着丈夫和大队长三言两语就定下了女儿安身立命之所，心中那块悬着的大石才稍稍落地，但看着女儿依旧苍白的小脸和手上的伤痕，心疼依旧如潮水般涌来。她紧紧握着周灵羽冰凉粗糙的手，仿佛想把自己的体温和力量都传递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前进大队都见识了什么叫“雷厉风行”。
周铁柱果然没有食言。大队部连夜开会，建房申请一路绿灯，手续简化到了极致。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周振邦和周承军父子俩己换上了便于干活的旧工装（自然是周灵羽从空间里精心挑选、做旧处理过的“道具”），亲自指挥调度。
建房的材料如同变戏法般迅速到位：大队砖窑最好的青砖、生产队伐木场提供的粗壮梁木、公社特批的水泥指标……源源不断地运往村东头那片空地上。周承军更是亲自画了简单却实用的房屋结构草图——三间正房，坐北朝南，附带一个能遮风挡雨的门廊和一个独立的小厨房，布局紧凑合理。
工地上热火朝天。周振邦虽身居高位，但早年也是吃过苦的，挽起袖子搬砖递瓦，动作沉稳有力。周承军更是如同不知疲倦的机器，沉重的梁木在他肩头仿佛轻若无物，矫健的身影在工地上来回穿梭，指挥若定，声音洪亮清晰。他带来的那身战场硝烟磨砺出的铁血气势和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前来帮忙的乡亲们既敬畏又佩服，干起活来格外卖力。
周灵羽也没闲着，她知道自己不能袖手旁观。她包揽了最重要的后勤——伙食。空间成了取之不尽的宝藏。她借口去镇上采买，实则在僻静处“取出”大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整扇的排骨、成筐的新鲜鸡蛋、白花花的大米和雪白的面粉。每天中午和傍晚，工地上都准时飘荡起令人垂涎三尺的浓郁肉香。大盆的红烧肉油亮，骨头汤熬得奶白喷香，松软的大白馒头管够。这油水十足、敞开供应的伙食，让帮忙的乡亲们干劲冲天，私下里无不交口称赞周家的大方和周灵羽的能干。
王红霞远远地躲在知青点的破窗户后面，看着村东头那片平地起高楼的繁忙景象，看着周灵羽穿梭在人群中端茶送水、笑意盈盈的侧影，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嫉妒像毒蛇啃噬着她的心，可工地外围偶尔扫过的、周承军那冰冷如刀锋的警告眼神，又让她遍体生寒，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只能恨恨地啐一口，用力摔上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短短五天，一座崭新的青砖瓦房便在村东头傲然矗立起来。虽然内部还是毛坯，门窗未安，但坚实的墙体、齐整的屋瓦，在周围低矮破旧的土坯房映衬下，己显出一种格格不入的“气派”。这房子像一个无声的宣言，宣告着周灵羽将彻底扎根于此的决心，也像一座堡垒，为她隔绝了知青点的污浊与恶意。
新房落成那天傍晚，夕阳熔金。周承军独自一人，踏着满地余晖，走向不远处那座同样由知青自建、却更显粗犷利落的院落——赵家鑫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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