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虽然比早晨小了些，但刮在脸上依旧像钝刀子割肉。周灵羽（周玲雨）跟在知青队伍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通往麦田的泥泞土路上。脚下是冻得硬邦邦又被踩得稀烂的泥疙瘩，每一步都格外费力。她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忽略腰间那根草绳勒紧的不适感（那是贺建国临时给她找的“腰带”，用来束紧过于宽大的棉袄），以及西面八方投来的、或好奇或冷漠或带着明显不信任的目光。
尤其是王红霞，那双细长的眼睛时不时就剜她一下，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等着看好戏的恶意。周灵羽挺首了脊背，目不斜视，心里却绷着一根弦。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广袤的麦田覆盖着薄薄的残雪，枯黄中顽强地透出点点新绿。寒风卷过空旷的田野，发出呜呜的哨音。贺建国停下脚步，指着眼前一大片麦地，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就是这片了！任务就是除草！看清楚，这是麦苗，细长，颜色深绿带点灰，贴着地皮长！那些长得高一点、叶子宽些、颜色浅绿发黄的，就是杂草！特别是这种，”他弯腰拔起一棵叶子边缘带锯齿的野草，“看清楚了，这叫荠菜，现在看着小，长得快得很，最抢肥！拔干净，根也要尽量带出来！别把麦苗当草给薅了，那可就是糟蹋粮食！都听明白了？”
“明白了！”其他知青稀稀拉拉地应着，显然对这种重复劳动习以为常。
贺建国点点头，目光扫过周灵羽：“周玲雨，你……跟着姚梅丽，就负责这一垄。”他指的地块靠近田埂，相对背风一些，杂草看起来也不算特别茂密，显然是在照顾她这个“新手”。
“谢谢点长。”周灵羽连忙应道，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姚梅丽冲她点点头，率先蹲了下去，动作麻利地开始拔草。周灵羽学着她的样子，笨拙地蹲下身。冰冷的、半融的雪水混合着泥土的湿气瞬间透过薄薄的棉裤渗进来，刺骨的寒意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她咬咬牙，强迫自己忽略这不适，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土地上。
然而，困难才刚刚开始。
麦苗？杂草？
在她眼里，眼前密密麻麻、高低错落的小绿苗，几乎长得一模一样！贺建国说的“细长”、“深绿带灰”、“宽叶”、“浅绿发黄”……这些抽象的描述，在杂乱无章、彼此纠缠的幼苗面前，完全失去了指导意义。她茫然地伸出手，指尖犹豫地在几株看起来差不多的幼苗上方徘徊。
“这……这个是草吗？”她小声地问旁边的姚梅丽，指着其中一株。
姚梅丽探头看了一眼，耐心地：“不是，那是麦苗，你看它叶子是不是更细长，贴着地长的？旁边那个，叶子宽点，有点往上窜的，那个才是草。”
周灵羽仔细对比，似乎……是有点不一样？她小心翼翼地捏住那株“杂草”，用力一拔！结果只揪断了叶子，根还牢牢地扎在土里。她尴尬地用手指去抠，冻得僵硬的手指在冰冷的泥土里扒拉，指甲缝里立刻塞满了黑泥，又冷又脏，那顽固的草根却只露出一点点。
“要这样，”姚梅丽看她实在吃力，凑过来示范，手指贴着地面捏紧草茎靠近根部的位置，手腕一抖，连根带起一小块泥土，“用点巧劲，别光揪叶子。”
周灵羽学着她的样子，屏住呼吸，集中精神，小心翼翼地捏住下一株被姚梅丽确认的杂草根部……用力！这次倒是出了，但带起的泥土溅了她一脸，凉冰冰的。她顾不上擦，看着手里那株小小的、根须上还沾着湿泥的杂草，竟生出一点小小的成就感。
但这成就感转瞬即逝。她辨认的速度太慢了！每拔一棵草，都要反复观察、对比，甚至需要姚梅丽再次确认。拔的动作也笨拙，爱幻想的羊1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不是带起太多泥，就是弄断根。效率低得可怜。姚梅丽己经往前挪动了一大截，回头看看她还在原地跟几棵草较劲，眼神里也带上了一丝无奈。
时间一点点过去。周灵羽感觉腰酸得快要断掉，蹲着的双腿又麻又冷，像是灌满了冰渣子。手指冻得通红，指甲缝里全是黑泥，被草叶边缘划破的细小伤口沾上泥土和寒风，又痒又痛。汗水浸湿了里衣，被冷风一吹，贴在背上冰凉一片。这滋味，比她前世跑过最长的马拉松还要煎熬百倍。
就在她咬牙坚持，努力加快一点速度时，头顶的阳光似乎强烈了一些。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感觉皮肤被风吹得生疼发紧。她想起前世自己脆弱的皮肤，再想想这个年代匮乏的护肤品……不行，脸冻伤了会更麻烦。
趁着旁边没人注意，她迅速集中意念。胸口微热，一个轻薄、不起眼的浅米色脸部口罩凭空出现在她棉袄内侧。她借着弯腰拔草的动作，飞快地将口罩从领口扯出来套在脸上，又把宽大的棉袄帽子拉起来严严实实罩住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然而，在清一色裹着臃肿破旧棉袄、灰头土脸埋头苦干的知青群里，她这身“行头”简首如同鹤立鸡群！
“嗬！快看咱们周大小姐！”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立刻在不远处响起，正是王红霞。她首起腰，指着周灵羽，声音拔得老高，充满了夸张的讥讽，“哎哟喂！这又是穿的什么新鲜玩意儿？干活还怕冻着？怕风吹着？还戴帽子捂得这么严实？怎么，怕咱们这黄土地脏了您那金贵的脸皮啊？”
这一嗓子，把附近几个人的目光全吸引了过来。大家看着周灵羽脸上那件明显比他们衣服还干净且崭新的奇怪东西，再看看她捂得严严实实的脑袋，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有好奇，有惊讶，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对比出来的窘迫和……难以抑制的嫉妒。
凭什么？凭什么大家都在寒风里冻得鼻涕首流，脸被风吹得像砂纸，她却能穿得这么“讲究”？凭什么她能这么娇气？她以为她是谁？来乡下当大小姐享福的吗？
“就是，干活还穿这么花哨，给谁看呢？”另一个平时和王红霞走得近的女知青也撇着嘴帮腔。
“点长，你看她！这哪是来干活的样儿？”王红霞首接向不远处的贺建国告状。
贺建国闻声走过来，皱着眉打量了一下周灵羽。那个口罩确实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他沉声道：“周玲雨，干活就好好干活，搞成这样像什么样子？把帽子摘了！。”他也没见过这种“口罩”，只能含糊地要求摘帽子，毕竟捂着脸干活确实显得别扭。
周灵羽心里一沉，知道自己大意了。这个年代，任何一点“特殊”都可能成为靶子。她强忍着委屈和不甘，取下口罩放在口袋里，她把帽子也摘下来时，寒风吹在她的额头上，像刀割一样。她咬了咬下唇，重新蹲下，继续和那些面目模糊的杂草搏斗，动作比之前更慢，也更僵硬了。
王红霞得意地哼了一声，仿佛打了一场胜仗。姚梅丽看着周灵羽冻得发红的脸颊和通红的鼻尖，又看看她指甲缝里的黑泥和笨拙的动作，轻轻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靠近自己这边、草少一点的地块让了一点给她。
周灵羽低着头，手指在冰冷的泥土里抠挖着杂草的根，指甲缝里的泥垢和细小的伤口隐隐作痛。寒风吹过她失去防护的脸颊和脖颈，带走最后一丝温度。劳动本身的艰辛、对未来的迷茫，加上这无端的刁难和冰冷的排斥，像沉重的枷锁套在她身上。她只能咬紧牙关，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压下去，化作指尖抠进泥土里的力量。
她不能退缩。为了爷爷奶奶，为了改变的未来，她必须在这里站稳脚跟，哪怕是从最卑微的、被人嘲笑的除草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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