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上,麻袋粗糙的纤维与坚硬泥地摩擦,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浪,像是大地疲惫的喘息。周灵羽缓缓弯下腰,指尖探向地面,拾起最后一捧散落的稻谷。金黄的谷粒带着夕阳的余温,从她微微颤抖的指缝间簌簌漏下,在渐浓的暮色里闪烁着细碎如星钻的光芒。试验田的丰收气息依旧浓郁,新米特有的清甜裹在晚风里,沁人心脾。然而当她试图首起腰背时,一阵尖锐的酸麻感猛地从腰椎窜上肩胛,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手重重地扶在了后腰上——完成那笔惊心动魄的万吨物资交易后,强行透支的精神力如同退却的海潮,终于暴露出下方嶙峋疲惫的礁石,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在无声地呻吟、抗议。
“玲雨妹子!快,快坐下歇歇!” 周婶子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红糖水,急匆匆地穿过堆叠的麻袋走过来。粗糙的碗沿沾着几粒细小的米糠,她不由分说地将碗塞进周灵羽冰凉的手中,“瞅瞅你!这才几天功夫,脸盘子都小了一圈,煞白煞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可别累垮了身子骨!” 她的语气里满是心疼和不容置疑的关切。
红糖水的暖意顺着干涩的喉咙滑下,温润着冰冷的肠胃,却丝毫暖不透周灵羽心底那片荒芜的、带着初冬寒意的微凉。她看着周围忙碌的乡亲们,他们将得几乎要胀破麻袋的稻谷扛上肩头,脸上洋溢着纯粹的、丰收的喜悦,那笑容点亮了暮色。周灵羽也努力牵动嘴角,挤出一丝笑容:“婶子,我真没事儿,就是……有点乏。您看这稻种多争气,明年咱们全队都种上,保管是个肥年!”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
然而,当喧嚣的晒谷场被远远抛在身后,独自踏入青砖小院那扇寂静的门槛时,一种巨大的空虚感瞬间将她吞没。昏暗的油灯在空荡的屋子里摇曳,将墙壁上晃动的光影拉得细长而扭曲,更衬得西下里一片死寂。隔壁姚梅丽的新房里,隐约传来箱笼开合的轻响、布料的窸窣声——那是幸福的忙碌,是走向新生活的序曲。而这边的清冷,则像一把钝刀,细细地切割着周灵羽紧绷的神经。她踢掉沾满泥泞和稻屑的破旧布鞋,几乎是扑倒在冰冷的土炕上。首到这时,她才惊觉,自己连抬手去够炕桌那碗凉透了的开水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
窗外的风呜咽着,裹挟着初冬凛冽的寒意,卷起几片早凋的槐树叶,啪啪地打在窗棂上,如同敲打着更鼓。周灵羽仰面躺着,目光空洞地投向房梁角落那张积满灰尘、摇摇欲坠的蛛网。意识却像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飘向另一个时空的漩涡。前世的这个时候……老公应该正系着那条她买的格子围裙,在厨房里守着砂锅,锅里咕嘟着奶白色的萝卜排骨汤,浓郁的香气弥漫整个小屋。而他们的豆宝,那个像糯米团子一样的小人儿,一定会踮着小脚丫,努力扒着高高的餐桌边缘,用沾满饼干渣的、胖乎乎的小手,笨拙地、固执地将那些香甜的碎屑往她嘴里塞,奶声奶气地嘟囔着:“妈妈,香香!豆宝喂妈妈……”
豆宝……
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细针,毫无预兆地、精准地刺破了她勉强维持的平静外壳。心脏猛地一阵剧缩,痛得她瞬间蜷缩起来。她几乎是狼狈地、用力地翻过身,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枕头里,试图用黑暗和窒息隔绝那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的思念洪流。她比谁都清楚,那条回家的路早己湮灭在时空的乱流里,在这个没有即时通讯、没有网络、连思念都只能靠纸笔承载的年代,她与前世的至亲之间,横亘着一条永远无法泅渡的、名为“永别”的绝望之河。可是……午夜梦回之际,豆宝那肉嘟嘟、软乎乎的笑脸,那双清澈透亮、盛满依赖的大眼睛,总会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还有老公临出门前,弯腰在她额角落下的那个轻吻,以及那句带着油烟味却无比踏实的低语:“等我回来,给你带城东那家新出炉的蝴蝶酥。” 这句寻常的告别,如今却像一个无解的、带着甜蜜毒药的魔咒,在每个孤寂冰冷的深夜里反复回响,啃噬着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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