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澍低笑一声,那笑声显得格外阴森:“有意思。看来夫人是觉得,没了稽查司这层皮,单凭你自己,也能在这侯府后院的刀山火海里,杀出一条血路?”
“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我郁澍丢进这永定侯府的一枚暗棋。棋子的路,从来由不得自己选。让你动,你就得动!让你咬谁,你就得扑上去!”
“棋子?”章梓涵猛地抬眼,眼中寒光爆射。
郁澍的步步紧逼和掌控欲,彻底点燃了她的反骨。
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也向前踏了极小的一步。这一步,几乎要撞进郁澍怀里。
“大人也别忘了,棋子也有掀翻棋盘的时候!您若执意要操控每一步,将我逼至绝境,那就不妨试试看。看看最后,是大人您控局如神,还是我这枚棋子,拖着整盘残局,一起万劫不复!”
郁澍面具后的目光骤然一沉。
这女人……比他预想的更烈,更狠,也更不可控。
“万劫不复?”郁澍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低沉下去。
他缓缓直起身,拉开了一点距离。片刻,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弄。
“好,很好。夫人既有掀翻棋盘的胆气,本使倒要拭目以待。这永定侯府的后院戏台,夫人想怎么唱,本使暂时可以袖手旁观。”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提醒:“只是,夫人也需记着,戏唱得再精彩,也莫要忘了自己真正该效忠的是谁。稽查司的耳目,无处不在。莫要行差踏错……否则,本使能扶你入局,自然也能让你无声无息地退场。夫人是个聪明人,该落子时,莫要犹豫。”
“该落子时,莫要犹豫……”她喃喃重复着郁澍那句话,声音轻得像叹息。
郁澍并未立刻走向密道。
他停在原地,银面具转向章梓涵,那刻意放缓的腔调像裹了蜜的钩子:“夫人似乎忘了,本使还欠你一件事。”
他指的是两人最初结盟时的某个隐秘约定,一个章梓涵握在手里尚未动用的承诺。
“眼下这贬妻为妾的风声,不正是一个绝好的时机?夫人若开口,本使或许能替你永绝后患?”
章梓涵心口猛地一跳,贬妻为妾?康远瑞竟真敢动这念头!
然而,她面上纹丝未动,甚至微微扬起下颌,露出一丝近乎倨傲的冷静:“大人好意,妾身心领。但……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这点风浪,妾身还顶得住。那件事,暂且留着吧。”
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愿将最后的底牌,轻易押在郁澍这头恶狼身上。
“哦?”郁澍的尾音拖得很长,带着玩味和一丝探究,“夫人倒是沉得住气。只是这四面楚歌的滋味,怕是不好受。本使,拭目以待。”
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那面巨大的紫檀木镶螺钿梳妆镜。
手指触到镜框冰凉的螺钿,他脚步却顿住。
没有回头,但那刻意压低:“对了,夫人。本使虽常来常往,却也知趣。下次若来,定会先听听动静,免得扰了夫人与侯爷的‘好事’。”
那“好事”二字,咬得又轻又浮,带着狎昵。
一股热血“轰”地冲上章梓涵头顶,烧得她耳根滚烫。这无耻之徒!
她强压着冲上去撕碎那张面具的冲动,从齿缝里挤出声音:“那便多谢大人体恤了!”
每一个字都像从牙根里磨出来的。
郁澍肩膀几不可察地轻轻耸动了一下,显然是被她这强压怒火的憋屈模样取悦了。
他甚至没再按机关,只是发出一声如同低笑的鼻音,身影便倏然没入镜后无声滑开的黑暗中。
镜面合拢,室内只剩下炭火微弱的噼啪声。
章梓涵僵立原地,胸口剧烈起伏,过了许久,才缓缓松开紧攥的拳头,掌心赫然几个深紫的月牙印。
她走到案边,一把抓起那块玄铁令牌。
密道深邃,石壁沁着冰凉的水汽。
郁澍步伐轻快,玄色衣袂带起微弱的风声。
他穿过几道暗门,推开尽头一扇不起眼的木门,眼前豁然开朗,是稽查司衙署后一条僻静的小巷。
巷口阴影里,斜倚着墙的年轻近卫惊尘立刻直起身。
他一身利落的藏蓝劲装,腰挎短刀,脸上总带着几分少年人的跳脱。
见郁澍出来,他敏锐地捕捉到自家大人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不是平日的冷肃,倒像是刚看了场好戏的愉悦?
“大人!”惊尘笑嘻嘻地凑上来,眼睛亮晶晶的,“看您这步子轻的,跟踩了云似的,可是有什么好事?是不是永定侯府那边?”
他压低声音,挤眉弄眼,“那位夫人真‘小产’了?”
他显然将郁澍的好心情与章梓涵流产的传闻联系了起来。
郁澍脚步未停,只斜睨了他一眼,银面具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寒光:“小产?”
他嗤笑一声,斩钉截铁,“假的。”
两个字,彻底否定了那个闹得满城风雨的谣言。
惊尘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猛地一拍大腿:“嘿!我就说嘛!那夫人瞧着就不是个软柿子!那大人您高兴啥……”
他话没说完,眼珠滴溜溜一转,脸上瞬间堆起促狭的笑容,凑得更近了,“哦明白了明白了!大人,您这是看上人家了?那位章夫人?嫂子?”
“嫂子”二字一出口,郁澍周身那股若有似无的愉悦瞬间冻结,空气仿佛都冷了几度。
他猛地停步,侧过身,冰冷的面具直直对着惊尘。
“惊尘。稽查司内,只有‘大人’和‘下属’。管好你的嘴。”
每一个字都砸得惊尘心头一凛,脸上的嬉笑瞬间僵住,赶紧缩了缩脖子。
郁澍不再看他,迈步继续往前走,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命令:“去查一个人。章梓涵的生母,孟姨娘。所有底细,生前死后,尤其她早年可能接触过的人,事无巨细,全给我翻出来。”
“是!大人!”惊尘立刻挺直腰板,响亮应声。
话音刚落,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身影便如一道融入夜色的轻烟,几个起落,鬼魅般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屋脊暗影之中。
郁澍独自站在清冷的月光下,巷子空寂无人。
他对着虚空,低唤了一声:“来福。”
一道几乎与黑暗完全融为一体的影子,如同从墙角无声渗出,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后半步之地。
那影子低垂着头,没有任何声息,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只等主人的指令。
郁澍并未回头,只低声吩咐了几句,语速极快,内容模糊不清,仿佛夜风拂过。
来福听完,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微微躬身,下一刻,便彻底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
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惊鸿苑内已飘散着清粥小菜的香气。
康远瑞踏进了主屋。
他今日穿着簇新的紫色蟒袍,玉带束腰,显然是准备进宫面圣。
章梓涵早已起身,一身素雅的藕荷色家常衣裙,乌发松松挽着,正安静地坐在桌旁。
桌上摆着几样清爽小菜和两碗熬得稠糯的白粥。
“侯爷。”章梓涵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眼底却是一片沉寂。
康远瑞看着她略显憔悴却依旧清丽的侧脸,又想起府里关于她因妒生恨谋害子嗣的流言,以及自己心中那点隐秘的盘算,心头莫名掠过一丝复杂。
他坐下,端起粥碗:“梓涵,身子可好些了?昨日委屈你了。”这话说得他自己都觉得虚伪。
“劳侯爷挂心,妾身无碍。”章梓涵垂眸,声音轻柔,替他布了一筷子小菜,“倒是侯爷要进宫面圣,公务要紧,莫要因府中琐事烦忧。”
一顿饭吃得沉默而迅速。
康远瑞放下碗筷,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站起身:“时辰不早,本侯该动身了。”
“侯爷稍等。”章梓涵也跟着起身,走到他面前。
她的目光落在他腰间悬挂的那枚玄铁令牌上。
那是赝品。
而她袖中,悄然滑入掌心的,是昨夜郁澍归还的那块真令牌。
康远瑞以为她要为他整理衣冠,心中那点怜惜又冒了出来,温声道:“梓涵,不必……”
话未说完,章梓涵已伸手,轻轻拂过他胸前蟒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动作自然而体贴。
指尖若有似无地掠过他腰间的玉带扣,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更仔细地替他抚平衣襟。
就在这刹那——
她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快如闪电,指尖灵巧地一勾一挑,腰间悬挂的令牌瞬间被解下,滑入她宽大的袖中。
同时,袖中那枚真令牌如同变戏法般,被她精准地扣回了原来的玉环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眨眼之间。她的手指甚至还在他衣襟上停留了一瞬,才若无其事地收回。
康远瑞只觉她靠近时带来一缕淡淡的幽香,衣襟似乎被抚得更平整了些,根本未察觉腰间已悄然换了令牌。
“好了。”章梓涵退后半步,脸上带着温顺的微笑,仰头看他,“侯爷仪容齐整,定能得见天颜。”
康远瑞看着她温婉的笑容,心头一热,冲动地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梓涵,你放心。你是本侯明媒正娶的夫人,谁也越不过你去。待过些时日,府里安定了,本侯定给你一个交代。”
章梓涵任由他握着,脸上笑容加深,眼底的冰寒却浓得化不开。
她微微屈膝,声音柔顺如水:“妾身信侯爷。”她轻轻抽回手,“侯爷快去吧,莫误了时辰。”
康远瑞心头一松,点点头,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外,章梓涵脸上那温婉如水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迅速转身,几步走到那盆昨夜残留着余温的炭火前。
炉灰尚红。她毫不犹豫地从袖中掏出那块换下来的令牌。
没有丝毫留恋,手臂一扬。
“噗”一声轻响。
令牌准确地落入猩红的炭火之中。
火焰猛地向上窜了一下,贪婪地舔舐着。
一丝青烟袅袅升起,带着焦糊气味,很快消散在微凉的空气里。
炉火噼啪,映着她毫无波澜的侧脸。
她的眼神,比烧尽的炉灰更冷。
……
紫宸殿内,鎏金蟠龙香炉吐着袅袅青烟。
康远瑞身着紫色蟒袍,垂首躬身,条理清晰地禀报着上京近来的粮秣转运诸事。
龙椅上的皇帝听得微微颔首,显然颇为满意。
“爱卿办事,朕向来放心。”皇帝声音带着几分倦意,随手点了点御案上一小堆未批阅的奏折,“来,替朕翻翻这些,拣要紧的念几本。”
这是难得的亲近姿态。
康远瑞心头一热,面上恭谨应“是”,上前几步,小心地拿起最上面一本奏折。
他并未立刻翻开,反而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才慢慢掀开折页。
翻动的速度比平日慢上半分,甚至,在念到一处无关紧要的段落时,他极轻微地晃了晃头,眉心飞快地蹙拢一下,又迅速展开,像是强打精神。
这细微的异样,没能逃过皇帝的眼睛。
皇帝放下手中把玩的玉如意,目光落在康远瑞脸上:“远瑞,可是身子不适?朕看你今日气色欠佳,精神也似有不济。”
时机到了。
康远瑞心中绷紧的弦猛地一松,面上却瞬间浮起一丝窘迫和疲惫。
他放下奏折,猛地后退一步,撩起蟒袍下摆,“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
“陛下!”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臣……臣惶恐!并非身体有恙,实是家宅不宁,扰得臣心神难安,以致御前失仪,请陛下降罪!”
皇帝微微前倾身体,面上露出一丝关切:“哦?家宅不宁?永定侯府何事,竟能让你如此困扰?起来回话。”
康远瑞却伏地不起,声音愈发苦涩,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无奈:“臣不敢起身!此事关乎臣家门荣辱,更关乎陛下赐婚之恩义,臣实在无颜面君!”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勇气,才艰难开口,“臣的岳家,章府近日频频施压于臣。说臣的正室章梓涵,出身庶房,德不配位,不堪为侯府主母。强令臣将发妻降为妾室,以扶正贵妾,章家嫡女章燕婷!”
他猛地抬头,眼眶竟已微红,直视着皇帝:“陛下明鉴!梓涵她虽是庶出,却是在臣家道中落之时,不顾门第悬殊,毅然下嫁。彼时侯府艰难,是她拿出自己的嫁妆,苦心经营,支撑门楣,才让臣有今日喘息之机。”
(http://www.220book.com/book/R9NV/)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