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秋，陆晴捏着刚收到的各地灾情简报来找陈科长。
“陈科长。”她轻轻叩了叩科长办公室的门。
陈恒正对着一叠报表出神，见她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刚收到的消息都看了？”他把一份标着“内部急件”的文件推过来，封面的红印章格外刺眼。
陆晴坐下，目光扫过文件上的字句：春夏季华北、西北、西南多地干旱，降水较常年少三成到五成，小麦和杂粮成片枯在地里；6到8月长江流域又遭暴雨，安徽、江苏那些鱼米之乡成了泽国，晚稻倒在水里发了芽；连东北的松花江、辽河都涨了水，大片刚灌浆的玉米地被淹得只剩个顶……
“太反常了。”陈恒的声音带着疲惫，他揉了揉眉心，“咱们县虽没遭大灾，可周边的情况摆着，东北作为产粮大区，接下来的担子轻不了。”
陆晴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整理的笔记推过去：“科长，我担心这不是局部灾害。您看，北旱南涝，连咱们这儿的降水都比往年少了两成，这更像大范围异常天气的信号。若不提前准备，恐怕……1942年豫省的饥荒，会重现。”
最后几个字落地，办公室里霎时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陈恒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半晌才抬眼，语气里带着几分迟疑：“陆晴同志，这话是不是有点危言耸听？自然灾害嘛，哪能年年都这么极端。”
“我绝不是夸大其词。”陆晴往前倾了倾身，目光清亮而恳切，“咱们刚从恢复期过来，粮食储备本就不厚，产量也才刚有起色。现在是全国大范围受灾，缺粮的口子一首在扩大。您想，要是接下来还是极端天气，产量只会继续降，土地收不上粮，可人口每天都要消耗，这账怎么算？我实在不能不忧虑。”
陈恒的手指停住了，他望着窗外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白杨树，忽然重重叹了口气——是啊，这不是一省一地的事，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全国性难题。各处都在喊着要粮食保生产，真要是持续欠收，饥荒的苗头迟早会冒出来。
“你有什么想法？”陈恒眼神里多了几分凝重。
“得立刻调整种植结构。”陆晴语速加快，眼神却异常坚定，“小麦、玉米、高粱这些耐储存的主粮要扩种，黄豆、绿豆这些能补蛋白质的杂豆不能少，土豆、红薯这些高产作物更得见缝插针地种，只要是能下种的土地，都不能空着。”
她翻开笔记，上面用红蓝铅笔标着密密麻麻的水利分布图：“还有水利，这次洪水把问题都暴露出来了。得趁着农闲大修蓄水池和水井，每村至少三口深水井、两个蓄水塘坝，谁知道洪涝之后会不会紧跟着大旱？另外，种子得提前备足，尤其是脱毒土豆种，我得再去农科院跑一趟，务必保证开春能种下去。”
陈恒越听，眉头越舒展，最后重重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搪瓷杯都跳了跳：“就按你说的办！”
他抓起笔，在文件上飞快签下名字，“你写份详细计划，我明天一早就往上递。要人要物料，农业科全力配合，绝不含糊！”
“好！”陆晴站起身，手里的笔记被攥得发皱。
“陆科长。”身后传来同事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刚接到通知，南边几个乡镇的耐旱种子不够分了，要不要从储备库里调一批？”
陆晴回头，声音有些沙哑：“调，全部调过去。告诉各乡镇，优先保证冬小麦的播种，晚稻实在不行就改种耐旱的杂粮。”
同事点点头，转身匆匆离开。陆晴望着他的背影，又看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傍晚的炊烟刚散，王战珩推开院门时，见陆晴正坐在门槛上发呆，手里攥着根草茎无意识地划着地面。灶台上的铁锅还盖着，显然没生火，这可不像是她的性子。
“怎么了？”他走过去，王战珩突然出声惊得她回神。陆晴抬头，眼里带着层挥不去的倦意，竟没像往常那样起身迎他。
王战珩在她身边坐下，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尘土味——定是又跑了一趟乡下。“遇上难事了？”他声音放轻，指尖碰了碰她冰凉的手背。
陆晴“嗯”了一声，起身往屋里走，从帆布挎包里掏出几页纸递过来：“你看看这个。”
是份报告，字迹密密麻麻，开头列着各地的灾情：华北的旱、长江流域的涝、东北的洪水……后面附着产量预估，红笔圈出的数字一个比一个刺眼。
王战珩越看眉头锁得越紧，指腹划过“小麦减产三成”“晚稻绝收”的字眼，喉结动了动：“己经到这份上了？”他参与过东北抗洪，知道洪水的厉害，却没想到南北方灾情竟如此严峻。
“后面是我的建议。”陆晴在他身边坐下，声音带着点沙哑，“想让陈科长往上递，可我总觉得……心里没底。”
王战珩把报告翻到最后，见她写了调整种植结构、兴修水利，储备粮食等等的具体方案。
他沉默片刻，忽然抬头：“单靠陈科长怕是不够。”他把报告递回去，“你把这份抄几份，寄给咱爸，还有你在中财委的老领导。让他们帮忙递上去，最好请他们把把关，更稳妥些。”
陆晴猛地抬头，眼里瞬间亮了：“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她一把抱住王战珩的脖子，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口，“你真是我的及时雨！”
“妈妈，我也要亲亲！”王清屹刚从里屋跑出来，见爸妈凑在一起亲密，奶声奶气地喊。
陆晴被逗笑了，弯腰把儿子捞进怀里，在他软乎乎的脸颊上亲了又亲：“给我们清屹也来一个！”小家伙咯咯首笑，小手搂住她的脖子，把脸蛋埋在她颈窝里蹭。
王战珩看着娘俩的笑靥，心里的沉郁散了些。他伸手揉了揉陆晴的头发：“别愁了，多个人搭把手，总能好点。晚饭想吃啥？我去弄。”
“吃红薯粥吧。”陆晴抱着儿子起身，往厨房走，“刚从乡下换了些新收的红薯，甜着呢。”
灶膛里的火很快烧起来，映得三人的脸暖暖的。王战珩添柴时，听着陆晴在桌边沙沙抄写报告，儿子在一旁用铅笔在报纸画小人，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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