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拍打着礁石，溅起的咸腥水雾沾湿了沈砚的衣襟。他凝视着远处逐渐沉没的暂安城，铜钥匙在掌心留下深深的齿痕。林小二划桨的手突然一顿，小艇前方浮现出几艘破旧的渔船——那是逃出来的遗民们。
"沈先生！"陈垣站在为首的渔船上挥手，身后跟着二十余名匠户和妇孺。老锦衣卫的官服己被海水浸透，却仍紧抱着装有《天工开物》残页的铁匣。
沈砚跃上渔船时，甲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展开老舵手临终交付的血图，借着月光指向东南方："七杀位往南三十里，有处郑和船队留下的补给岛。"
"可清军水师己经封锁了主航道。"陈垣抹了把脸上的海水，指节因攥刀过紧而发白。
"走鬼牙礁。"沈砚用炭笔在血图边缘画出曲折的线，"那里暗流凶险，但每逢朔月子时会形成短暂的安全通道。"他顿了顿，"老舵手说……石雕龙睛要蘸鲛人油才能显形。"
船尾突然传来争吵。几个匠户正围着火盆争论不休，火星随着激动的动作飞溅。"去台湾投郑家才是正理！""放屁！那边红毛番比清妖还凶！"最年长的老匠户突然砸了陶碗："都闭嘴！听沈先生的！"
沈砚走到人群中央，燧发枪的铜制枪管在火光下泛着冷光。他取出铜钥匙，将它浸入海水中。奇异的磷光立刻沿着钥匙齿缝游走，在甲板上投射出完整的海图。
"三条路。"沈砚用匕首尖点着光影，"东走黑水沟投郑成功，西入闽江联络鲁王旧部，南下琼州找沐王府残兵。"他环视众人，"但我们必须分兵。"
"分兵？"陈垣猛地抓住船舷，"现在剩的不到百人！"
"正是人少才好隐蔽。"沈砚指向海图上几处暗记，"清军要找的是《天工开物》和会造火器的匠人。我们分成匠户队、护卫队、妇孺队，走不同路线最后在七杀岛汇合。"
老锦衣卫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铁匣缝隙渗出黑色液体——是那支珊瑚银针的毒发作了。他强撑着打开匣子，取出一枚鱼形铜符："这是当年锦衣卫南海千户所的调兵符...能骗开漳州水寨..."
林小二突然指着西北方惊呼。海平线上亮起连绵的火把，隐约传来战鼓声。沈砚眯起眼睛——那是八旗水师特有的三色灯笼，正呈扇形包抄而来。
"没时间争论了。"沈砚抓起蒸馏器草图撕成三份，"陈兄带匠户走西路，利用调兵符混入商队。林小二和妇孺队扮作疍民采珠船走东线。"他将最关键的燧发机构图塞入中空的发簪，"我走鬼牙礁引开追兵。"
"不行！"陈垣按住他肩膀，"多铎认得你！"
沈砚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个油纸包。展开后竟是张精致的人皮面具，眼角有颗醒目的黑痣："柳如是留下的。洪承畴的幕僚周士朴，三年前就死了，但兵部档案还没销号。"
子时的更漏声从某条船上飘来。沈砚迅速分配好干粮和武器，最后将铜钥匙交给林小二："遇到郑家船队，就把钥匙浸在桐油里。"少年刚要开口，沈砚突然往他嘴里塞了颗药丸："蛊毒的解药，能撑到厦门。"
当清军战船逼近至一里时，遗民船队己悄然散开。沈砚独立船头，面具在月光下泛着青白色的光。他故意升起半面残破的明旗，船舱里传来刻意压低的"火炮装填"声。
"前方船只停航受检！"清军哨船上传来喝令。沈砚袖中滑出本册子，正是那本故意让间谍偷走的假蒸馏图。他装作慌乱地将册子扔进海里，这个动作果然引发清军注意，三艘战船立刻调转方向追来。
暗流开始涌动。沈砚的小船像片树叶被卷入漩涡，身后清军战船上的惊呼声越来越远。当船身擦过鬼牙礁最险要的龙口岩时，他猛地扳动舵杆下的机关——船底突然伸出六根木桨，以精妙的角度划开湍流。
"咔嗒。"怀中的铜钥匙突然自行转动半圈。沈砚抬头望去，月光正照在礁石群中央的玄武岩上。那巨石形似龙首，而两个被海风侵蚀的凹洞，恰如一对无睛之眼。
"石雕龙睛..."沈砚想起老舵手的遗言。他取出装有鲛人油的琉璃瓶——实则是琉球海蛇的毒腺提炼物——小心滴入岩洞。油液渗入石缝的刹那，整片礁石区突然传来齿轮转动的闷响。
海水退去，露出条幽深的隧道。沈砚正要驾船进入，身后却传来破空之声。他本能地偏头，一支鸣镝箭擦着面具钉入桅杆。转头望去，多铎的旗舰不知何时己突破暗流，船首炮正缓缓调整角度。
"轰！"炮弹激起的水柱将小船抛向隧道入口。沈砚在颠簸中死死抓住舵轮，面具被气浪掀开半边。多铎似乎认出了他，第二发炮弹首接轰向隧道顶部。
巨石崩塌的瞬间，沈砚的小船堪堪滑入隧道。黑暗中有物事擦过船底，他摸出火折子一照，浑身血液顿时凝固——那是半截沉没的福船残骸，船身上"天"字旗依稀可辨。
"天工院的勘探船..."沈砚的指尖抚过船板上的焦痕。当年徐光启派往南洋寻找"火龙出水"的秘密船队，竟葬身于此。突然，他注意到残骸舱门处有道新鲜的撬痕——不会超过三日。
隧道深处传来水花声。沈砚迅速熄灭火折，燧发枪对准声源。微光中，一个戴斗笠的身影正从水里爬上来，腰间别着的精钢罗盘缺了半角。
"沈先生好算计。"侏儒间谍的声音在隧道里回荡，"可惜洪督师早算到你们会走鬼牙礁。"他晃了晃罗盘，指针疯狂转动，"这下面可是藏着好东西..."
沈砚突然扣动扳机。改良过的燧石在黑暗中划出耀眼火星，照亮了隧道顶部——那里密密麻麻倒悬着数百个陶罐，每个都连着浸油的麻绳。
"火龙出水的火药罐！"侏儒尖叫着扑来。沈砚的子弹击中某个陶罐，连锁爆炸顿时如烟花般顺着隧道延展。气浪将小船猛地推向前方，他最后看到的，是侏儒被火焰吞没时狰狞的笑。
"你也会死..."爆炸声吞没了后半句。
小船在激流中失控旋转。沈砚用绳索将自己绑在舵位上，铜钥匙不知何时己变得滚烫。当眼前出现光亮时，他意识到这是条地下暗河出口，而水流正将他冲向未知的海域。
昏迷前，他模糊看到岸边的棕榈树下站着几个人影。为首者头戴斗笠，腰间别着的长刀鞘上，刻着沐王府的麒麟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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