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揣着姐姐的事，转眼就到了月末。
要不提前过去吧。
南下的火车票攥在手心，带着点微凉的硬实感。心里那份对姐姐的牵挂和疑虑，随着车轮启动的轰鸣声，愈发清晰起来。
火车抵达广州站，熟悉的热浪混杂着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站台上人头攒动，我一眼就看到了奋力挥手的姐姐。她穿着件半新的碎花衬衫，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爽朗笑容，挤过人群迎上来。
“小妹！可算到了！累不累？” 她一把接过我手里不算重的行李包，动作麻利，“走，姐给你炖了汤，回去就能喝！”
姐姐的状态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异常。眼角的细纹深了些，是常年操劳的印记，但精神头很足，笑容也真切。看着她风风火火的样子，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
坐在姐姐店里那个熟悉的包间里，喝着热乎乎的排骨汤，熟悉的味道熨帖着肠胃。闲聊了一会儿家常，话题自然就转到了她关店回成都的决定上。
我放下碗，看着姐姐的眼睛，问得首接：“姐，上次电话里你说要关店回去，我心里总有点不踏实。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张建军那边又搞什么幺蛾子了？”
姐夫张建军之前和厂里女工不清不楚的事，始终是我心里的一根刺。
姐姐夹菜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失笑，嗔怪地拍了我一下：
“哎哟，你这丫头！想哪儿去了！你姐夫他敢！早老实了！”
她语气轻松，带着点调侃，眼神坦荡，看不出心虚，
“真没啥事儿！就是……”
她放下筷子，语气认真了些，带着一丝感慨，
“在外面漂了这么多年，钱是挣了点，可这心里啊，总像没个着落。爸妈年纪大了，在成都，你也在成都，大哥也调过去了。我就想着，一家人，总这么天南地北的，不是个事儿。”
她顿了顿，眼神里流露出真切的向往：
“再说了，你大侄子明年就要高考了。这孩子成绩不错，十有八九是能考上成都的大学的。
等他去了成都，我们两口子还窝在广州干啥？不如早点回去，把根基扎稳了。成都现在发展多好啊，机会也多。以后孩子在那边读书、工作、成家，我们离得近，也能帮衬点，不是挺好？总比他在成都，我们在广州，隔着几千里强吧？”
她的话条理清晰，理由充分，句句都落在实处——为了家庭团聚，为了孩子的未来。
眼神真挚，语气诚恳，没有一丝闪躲。
我仔细看着她的脸，试图从那些细微的表情里捕捉到一丝不自然的痕迹。
没有。
只有对未来的规划和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是上次电话信号不好，加上自己多心，才觉得她支支吾吾？我松了口气，心里那点疑虑像阳光下的薄雾，渐渐消散了。
“姐，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 我真心实意地笑起来，胃口也好了不少，“回成都好！以后我们姐妹几个都在一块儿，爸妈也高兴！安安盼盼都说想大姨呢，你开店的事包在我身上，地方我帮你留意着！”
“那敢情好！” 姐姐也笑了，给我碗里又添了块排骨，“快吃快吃！”
接下来的几天，我按部就班地忙自己的事。跑批发市场，看秋冬新品，面料、款式、流行色，眼花缭乱。挤在嘈杂的人群里，跟熟悉的供应商谈价格、看样品、定货期。荷花池练出来的眼力和嘴皮子，在这里依然管用。
一切都很顺利，合作的几家大供应商都给了不错的折扣和优先发货的承诺。订货单签好，压在随身的包里，心里踏实了不少。
期间也去姐姐店里帮忙。她的“老乡饭店”生意依旧红火，饭点人声鼎沸。
姐姐噼里啪啦的在收银台敲着计算器结账，姐夫张建军也在跑堂传菜，招呼客人，虽然话不多，但手脚还算勤快，眼神也规矩，也没往年轻女工身上乱瞟。
看着他们忙碌却配合默契的样子，我最后那点疑虑也彻底打消了。
也许，姐夫是真的收了心，姐姐也是真的想落叶归根了。
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转眼就到了该回成都的日子。
车票是下午的。上午，我最后一次去了姐姐店里，想跟她道个别，顺便把姐姐买给爸妈和孩子们的一些广东特产装包里
正是上午备菜的清闲时候。店里没什么客人，几个帮工在厨房里切菜洗菜，姐姐坐在收银台后面算账，姐夫在门口整理刚送来的几箱啤酒。
“姐，我收拾好了，等会儿就去车站了。” 我把一大包东西放在桌上，“这些给爸妈和孩子们的特产，我都装包里了。”
“行！几点的车？” 姐姐放下账本，站起身，“让你姐夫开车送你。”
“不用不用！你忙你的，我叫个车很方便。” 我摆摆手，“你赶紧忙你的，别耽误中午生意。”
我们又说了几句体己话，无非是互相叮嘱保重身体，等她回成都再聚。
气氛轻松温馨。
就在我拎起随身小包，准备转身出门的时候——
店门口的光线一暗。
三个男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剃着板寸、脖子上挂着条粗金链子的壮汉，穿着件花里胡哨的紧身T恤，勒出鼓鼓的啤酒肚。
后面跟着两个精瘦些的，一个染着黄毛，叼着烟；另一个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外套，眼神滴溜溜地西处乱转。
他们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烟味和……说不清的“社会气”。
走路姿势流里流气，眼神扫过店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打量和……轻佻？不像正经来吃饭的客人。
“老板娘！生意兴隆啊！” 金链子壮汉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声音洪亮得刺耳，径首朝着收银台后面的姐姐走去。
姐姐脸上的笑容，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像被冻住了一样，僵住了。
那是一种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表情——强装镇定下，是掩饰不住的紧张和……一丝恐惧？她放在柜台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哟，强哥，您……您怎么有空过来了？” 姐姐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时的爽利，但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飞快地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意味——有慌乱，有示意我快走的急切，还有一丝被撞破什么的难堪。
张建军也停下了手里的活，站在门口，脸色有些发白，眼神躲闪，不敢看那几个人，更不敢看我。
我的心猛地一沉，刚才消散的疑虑瞬间卷土重来，而且比之前更甚！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
这不是普通的食客！
姐姐的反应不对！
姐夫的反应更不对！
这几个流里流气的人，就是姐姐电话里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原因？
就是她想匆匆关店离开广州的……真正导火索？
我站在原地，拎着包的手紧了紧。原本要迈向门口的脚，像生了根一样，牢牢钉在了原地。
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三个不速之客，最后定格在姐姐那张强颜欢笑、却掩不住苍白的脸上。
平静的表象，在这一刻，被彻底撕开了一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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