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失败的逃亡后，我彻底失去了那间散发着恶臭的土坯房的“资格”。
刘婆子把后院角落那间堆放杂物的破柴房腾了出来。屋顶更低矮，茅草稀疏，漏风漏雨。墙壁是更粗糙的黄泥，糊着干草，裂缝像蛛网。地上铺着薄薄一层发霉、潮湿的麦草，混杂着枯枝败叶和不知名的虫豸。空气里是浓重的霉味、朽木味和老鼠粪便的气味。
这里，成了我的新牢笼。
门是厚重的榆木板，外面加了一把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锁。唯一的“窗户”，是靠近屋顶处一个拳头大小的破洞，用几根歪斜的木棍钉着，勉强透进一点天光和空气。白天，这里像蒸笼，闷热潮湿，蚊蝇嗡嗡；夜晚，阴冷刺骨，老鼠在柴堆里窸窸窣窣，啃噬着木头，也啃噬着我的神经。
刘婆子对我的“看管”，上升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柴房的门一天只开两次。一次是清晨，她像喂狗一样，把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带着馊味的玉米糊糊和一个硬邦邦、能砸死人的黑面馍扔进来。一次是傍晚，她端着另一碗同样的糊糊进来，同时收走便溺的破瓦罐。她会站在门口，浑浊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我全身，检查柴房里有没有异常，有没有我试图挖洞或撬窗的痕迹。
“小贱蹄子，死了那条心吧！这柴房就是你的棺材！除非生出儿子，否则这辈子都别想踏出去一步！”她刻毒的声音，像冰冷的铁钉，一下下钉进我的耳朵。
除了送饭和收便桶，门很少开。但我知道，外面时刻有眼睛盯着。有时是刘婆子自己，搬个破板凳坐在院里择菜，眼睛时不时瞟向柴房的门缝。有时是邻居家那个流着涎水的傻小子，扒着柴房墙根的破洞往里瞅，嘿嘿傻笑。更多的时候，是死寂。但那死寂比任何监视都更让人窒息，仿佛整个世界都遗忘了这个角落。
王瘸子很少亲自来柴房。他似乎在刻意回避这个他花了“两千六百五”买来的“货物”，一个被他亲手拖进地狱的女人。但偶尔，我能听到他在门外不远处咳嗽、吐痰，或者和他娘低声说话。那声音，像毒蛇滑过草丛，让我浑身汗毛倒竖。
只有一次，他亲自端着晚饭进来。大概是刘婆子指使的。他没看我，低着头，把碗放在门口的地上，动作僵硬得像块木头。他那只被我咬伤的手还缠着破布条，散发着劣质药膏的气味。就在他转身要离开时，他停住了，背对着我，肩膀微微耸动，喉咙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压抑的咕哝声。那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混合着羞耻、无能狂怒和某种扭曲的、难以言说的东西。
“你……你老实点……”他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活着就要向前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病态的虚弱感，“别……别想着跑了……跑不掉的……生……生了儿子，就好了……”
说完，他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逃也似的冲了出去，重重地摔上了门，落锁的声音格外响亮。我蜷缩在冰冷的麦草堆里，胃里一阵翻搅。他那番话，比刘婆子的咒骂更让我恶心。他那份扭曲的、源于生理缺陷和心理阴暗的“驯服”企图，像腐烂沼泽里冒出的沼气，令人作呕。
白天，刘婆子不会让我闲着。她会从门缝里塞进来一捆麻绳或者一筐玉米棒子。“剥！剥不完别想吃晚饭！”或者“搓麻绳！搓结实点！”我就坐在冰冷潮湿的地上，借着洞口那点可怜的光线，机械地剥着玉米，粗糙的玉米皮划破手指；或者搓着粗糙的麻绳，掌心被磨出血泡，火辣辣地疼。汗水浸透单薄的衣裳，黏腻腻地贴在身上，混着灰尘和伤口渗出的血丝。
刘婆子会不定时地从门缝或那个破洞口往里张望，确保我在干活。如果她发现我动作慢了，或者停下来发呆，立刻就是一顿尖酸刻薄的辱骂，污言秽语像肮脏的冰雹砸进来：
“懒骨头！装什么死！剥个玉米都磨洋工！”
“搓个绳子都不会！白吃干饭的废物！”
“瞪什么瞪！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贱！”
有时骂到兴起，她会舀起一瓢院里的脏水，顺着门缝或者那个破洞口泼进来！冰冷的、带着牲口粪便味的水劈头盖脸浇下，冻得我浑身发抖，屈辱像毒藤缠绕心脏。
身体的禁锢尚能忍受。最磨人的是精神上的摧残。日复一日的黑暗、恶臭、监视、辱骂、强迫劳动，像钝刀子割肉，一点点消磨着人的意志。王瘸子那偶尔传来的、带着病态气息的动静，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那晚的噩梦和未来的深渊。
我像一株被遗弃在阴暗角落的野草，在绝望的土壤里，靠着那点不肯熄灭的“逃出去”的念头，顽强地、卑微地活着。每一次锁门的声音，每一次泼进来的冷水，每一次刘婆子恶毒的咒骂，都像在心上刻下一道更深的伤痕，也淬炼着那份被仇恨和求生欲浇灌的、更加冰冷的坚韧。
柴房的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我作为“人”的最后一点尊严。我成了这破败院落里，一个会喘气、会干活的活物，一个被锁在柴房里、等待生育的容器。只有那扇钉死的破窗外，偶尔能看到一小片灰蒙蒙的天空，和远处那片青翠的、沉默的玉米地。那片绿色，是这黑暗牢笼里唯一的光，也是我心底永不熄灭的、关于自由的遥远图腾。
(http://www.220book.com/book/RC4Z/)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