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应？！是！是我的报应！我认！” 他喘着粗气，像破败的风箱，
“可我最后悔的报应！就是当初…心软！让你爹拿钱…把你赎走了！五千块…买走了你的命！”
他死死瞪着我，那眼神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我当时就该…一棍子…打死你！就该把你…和你生的那个赔钱货…一起埋进玉米地里沤肥！省得…省得你活着…勾走了小强的魂！败坏了王家的根！都是你！是你这个丧门星！扫把星！把他带坏了！教唆他…杀了他亲奶奶！砍残了他亲爹！要不是你…勾着他…引着他…他怎么会变成…杀亲的畜生！怎么会落得…挨枪子的下场！”
他越说越激动，枯瘦的脖子青筋暴起，发出嗬嗬的怪响，
“生下娃…就该…掐死你…掐死你们…”
这些恶毒的诅咒，像淬了毒的针，却没有再刺穿我的心防。
相反，听着这垂死野兽般的嘶吼，看着他瘫痪在污秽中无力挣扎的丑态，看着他眼中那疯狂却徒劳的恨意，我心中那最后一丝盘踞了二十年的、深入骨髓的恐惧，竟像阳光下的薄冰，开始寸寸消融！
一股巨大的、近乎荒诞的平静感，如同退潮后的沙滩，缓缓覆盖了汹涌的情绪。
我甚至轻轻地、极其突兀地，笑了一声。
“可惜啊，王有德，” 我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洞穿一切的怜悯，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没那么做。所以，报应来了。它一点都没迟到。你看，你剩下的日子，真的不多了。”
我的目光扫过他溃烂的脚踝，扫过那肮脏发臭的炕褥，扫过这间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破屋，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就慢慢地…在这里…等着吧。等着老鼠…一点一点…啃烂你的脚趾头。等着蛆虫…钻进你流脓的伤口里。等着你的肉…一块一块…烂掉。等着咽气…等着发臭…等着烂成一滩…没人收尸的臭泥。这就是你的命。你慢慢受着。”
说完，我不再看他那张因极致的怨毒和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不再理会他喉咙里发出的嗬嗬怪响。我转过身，主动拉住了赵志强的手。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我们并肩走出这间散发着腐臭的屋子，走出这个破败死寂的院落，重新站在了初春萧索的天光下。
寒风依旧凛冽，吹在脸上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新生的清冽。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驱散了胸腔里积压了二十年的、那混合着土腥、血腥和绝望的浊气。
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个在荒草丛中渐渐模糊的破败院落，那个曾经囚禁我、吞噬我第一个孩子、也最终吞噬了王小强人性、如今正慢慢腐烂着王有德残躯的地方。
那片盘踞在我心头、如同附骨之疽般阴魂不散的恐怖玉米地，那片在无数个噩梦中摇曳、发出沙沙鬼语的青纱帐，此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连根拔起！
二十年的梦魇，二十年的枷锁，二十年的沉疴，就在这转身之间，被彻底剜除！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和解脱感，如同初春破土的嫩芽，瞬间充盈了整个身心。
我转过头，迎上赵志强担忧而深沉的目光。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我朝他扬起一个无比轻松、甚至带着点释然的笑意，那笑容里，有卸下千斤重担的疲惫，有穿越漫长黑暗后的平静，更有看向前方、再无羁绊的坦然。
“走吧，” 我的声音轻快而坚定，像挣脱了樊笼的鸟儿，“该回家了。”
赵志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双总是沉稳如山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了我此刻的笑容，也漾开一丝如释重负的暖意。他用力回握住我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滚烫而真实。
“好，回家。” 他低声应道，声音沉稳有力。
回到成都，我收拾好心情重新投入忙碌的工作。
求助信息越来越多，网店和档口事情也多，我开始招了一些运营网店和打理档口的帮手，我和静怡尽量把精力腾出来帮求助的被拐女性回家。
随着业务的不断扩展，我租下荷花池附近一栋半旧写字楼的三层当作办公室，不大，窗明几净。阳光透过玻璃，在刷白的墙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几张办公桌拼在一起，静怡带着两个新招的年轻姑娘，正埋头整理着来自全国各地的求助信件和邮件，键盘敲击声噼啪作响，像急切的雨点。空气里弥漫着新打印纸的油墨味和一种专注的忙碌气息。
刚结束一个电话，联系上南方某地一个被拐二十多年、终于鼓起勇气求助的姐妹的家人，喉咙有些发干，我端起搪瓷缸子喝了口水，温热的水流下去，熨帖着焦灼的心。
“姑姑，”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把杂志轻轻放在桌角，“《新女性》杂志社想约你做个专访。关于咱们那个‘向前基金’的。”
我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抬头看她。静怡的眼睛亮晶晶的，脸颊因为匆忙跑上楼而泛着红晕。“专访？”我重复了一句，目光扫过杂志封面那些自信优雅的面孔。
“嗯！”静怡用力点头，“他们看了上次首播的回放，又关注了咱们基金帮扶的几个案例，觉得很有社会意义。想请你谈谈初衷，谈谈怎么帮助那些姐妹。”
我沉默了几秒。那些被尘封的、带着血泪的记忆碎片，因为王小强的事，又短暂地翻涌过。此刻，它们沉淀下来，不再仅仅是锥心的痛，更添了一种沉甸甸的、想要做点什么的迫切。
我点点头，声音平静：“好。约时间吧。”
采访安排在基金新租的办公室里。窗明几净，墙上挂着“向前”两个大字的书法，下面是一幅简洁的中国地图，上面零星贴着代表己救助案例的小红旗。记者是个三十岁左右、气质干练的女性，姓林。她带来的摄影师安静地调试着设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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