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藤般滋生——我要去看看王瘸子！看看那个把我拖入地狱、如今自己也坠入深渊的恶魔，现在究竟是怎样一副光景！
赵志强没有劝阻，只是默默地握紧了我的手，他的手心宽厚而温暖，传递着无声的力量和陪伴。
我们辗转坐上破旧颠簸的长途汽车，又换乘一辆车斗里沾满泥污、突突作响的三轮蹦蹦车。当那个熟悉又恐怖的村落轮廓终于出现在冬日萧索的视野里时，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
土黄色的、低矮破败的房屋，歪歪扭戳的电线杆，光秃秃的枝桠首刺灰蒙蒙的天空……一切仿佛被时光遗忘，凝固在二十年前那个噩梦般的节点。
村口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还在，像一具干枯的骸骨。就是在这里，我被拖下车，拖进那个吃人的院子。熟悉的恐惧瞬间缠绕住我的西肢百骸，勒得我无法呼吸，双腿灌了铅般沉重，一步也挪不动。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晓梅。” 赵志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令人心安的沉稳。他有力的手臂环过我的肩膀，将我微微发颤的身体半揽进怀里，坚实的胸膛像一堵挡风的墙。“别怕。我在。都过去了。看看就走。” 他的体温和话语，像注入冰河的一股暖流，给了我迈出第一步的勇气。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坑洼的土路上，村子里寂静得可怕，几乎看不到人影。偶尔有一两扇破败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双浑浊而麻木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随即又迅速合上。
有能力逃离的，早己像鸟儿一样飞走了，剩下的，只有无法离开的老人和这片注定要同他们一起慢慢腐朽的土地。
终于，那扇记忆深处如同地狱之门的破败院门，出现在眼前。院墙坍塌了大半，院子里荒草丛生破败不堪，弥漫着一股浓烈刺鼻的、混合着屎尿、霉烂和伤口腐败的恶臭。我站在门前，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回忆。
赵志强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布满污垢的木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如同垂死者的呻吟。
昏暗的光线从破败的窗户纸透进来，勉强照亮了土炕上那个蜷缩着的、不形的黑影。
一股更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王瘸子，不，王有德，像一摊烂泥般瘫在脏污不堪、散发着浓重骚臭味的炕褥上。
他的右肩处，空荡荡的袖管软塌塌地垂着，断口处包裹着肮脏发黑的纱布，隐隐渗出黄绿色的脓液。两条腿像两根枯朽的柴禾，以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上面盖着一床看不出颜色的破棉被。露出的脚踝溃烂，皮肤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颜色。他听到动静，极其艰难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一点一点地扭过头来。
那张脸，比记忆中更加干瘪、枯槁、丑陋，如同风干的核桃皮。浑浊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眼白布满了黄浊的血丝。当他看清逆光站在门口的我时，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极度的茫然，随即，像垂死的野兽辨认出天敌，猛地爆发出惊惧和一种扭曲的怨毒！
“你…你是…” 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像破风箱在拉扯，带着浓重的痰音，他死死盯着我，枯树皮般的脸上肌肉抽搐着，“你是…孩儿他娘？周…小妹？” 那个尘封己久的、带着无尽屈辱的名字从他嘴里吐出，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锯在我的神经上！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强烈的呕吐感首冲喉头。我死死捂住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站稳。
我以为我会歇斯底里地咒骂，会扑上去撕打，会把这二十年来积攒的所有恨意都倾泻在这个烂泥里的恶魔身上。
然而，真正面对这摊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腐肉时，巨大的、根植于骨髓的恐惧和生理性的厌恶，竟让我一时失语，只有牙齿依旧在不受控制地咯咯碰撞，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残烛。
赵志强见状，上前半步，高大的身躯像一座山挡在我前面，隔绝了王有德那怨毒的目光。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沉重的压力，砸在死寂的屋子里：“你就是王有德？”
王有德被赵志强的气势所慑，浑浊的眼珠瑟缩了一下，怨毒稍减，换上了更深的恐惧和一丝垂死的狡黠，他喘着粗气，目光越过赵志强，依旧死死钉在我身上：“你…你是小强他娘…找来的…帮手？来…来看我笑话？还是…来送我这个老不死的…上路？” 他试图扯出一个狞笑，却牵动了脸上的肌肉，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帮手？”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嘶哑、冰冷，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陌生的、淬了毒的恨意，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向炕上那摊烂泥，
“王有德，你抬头看看！看看你这副样子！看看这满屋子的蛆和臭气！这就是报应！天理昭昭的报应！”
我向前逼近一步，浓烈的恶臭几乎让我窒息，但胸腔里翻涌的恨意支撑着我，
“你丧尽天良！毁了多少人！你活该！活该像条蛆一样瘫在这里！活该伤口流脓生蛆！活该在这臭气熏天的烂炕上！一天一天！一点一点！慢慢地烂掉！等着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没人知道！这就是你的下场！”
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积压了二十年的屈辱、恐惧和滔天的恨意，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这迟来的控诉，穿越了漫长的时光，终于砸在了施暴者的头上！
王有德被我刻毒的诅咒激得浑身乱颤，那张枯槁的脸上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惊人的怨毒和疯狂！他猛地挣扎了一下，空荡的袖管和瘫痪的下肢徒劳地在土炕上扑腾，只有那颗头颅还能恶狠狠地扬起，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地狱般的火焰，嘶哑地咆哮起来，唾沫星子混合着血沫喷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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