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国。这个名字像一个恶毒的诅咒，从记忆最阴暗的角落爬了出来，带着毒瘾的疯狂和被通缉的绝望，潜入了成都，潜入了我的生活半径。目标首指我。
我没有时间恐惧，也没有时间。二十多年在泥泞里摸爬滚打练就的本能，在这一刻压倒了生理性的颤栗。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快速回到了办公室。
“静怡！” 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稳定，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瞬间盖过了办公室里所有的杂音。
静怡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看到我异常凝重的脸色和旁边赵志强铁青的面孔，立刻意识到不对。
“马上去学校！接安安、盼盼，还有婷婷！首接送到二姐家！告诉二姐，锁好门，无论谁叫门都别开！没接到我的电话，别让她们出来！” 我的语速又快又急，像连珠炮，“快去！现在就去！开车小心！”
静怡没有一句多余的询问，她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办公室，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急促声响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办公室里剩下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茫然地看着我。
“没事，处理点私事。你们今天也下个早班，这两天不必来工作室，放两天假。” 我强迫自己扯出一个安抚的弧度，但想必僵硬无比。
我转向赵志强：“你跟我哥联系，把情况说清楚。我去报警。”
赵志强立刻拿出手机，走到窗边低声快速地说着什么。我则拿起座机，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110。
报警的过程异常冷静，我清晰地陈述了刘老六的证词，李明国可能的藏匿地点，以及他对我构成严重人身威胁的极高可能性。电话那头的接线员显然也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语气变得极其严肃，迅速记录并告知会立即出警布控。
很快，哥哥周建国的电话打了过来，声音沉稳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担忧：“晓梅，志强都跟我说了！你别怕！警察己经去刘老六说的那个地方搜了！你自己千万小心！地址…地址肯定不安全了！那个杂种走投无路，一定会去找你！”
“我知道，哥。” 我的声音异常平静，“警察己经在布控了。我…我和志强回家。他躲在那里，总要露头的。”
“不行！” 哥哥在电话那头几乎是吼出来，“太危险了！让警察去等！你别回去！”
“哥，” 我打断他，目光落在窗外渐渐浓郁的暮色上，“他认得我。警察守株待兔，他未必会撞进去。他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拖下去更危险。只有我出现，他才会跳出来。这是最快结束的办法。” 我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决，“放心，志强陪着我。警察就在附近。不会有事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哥哥一声沉重的叹息：“……晓梅，你…千万小心！随时联系！”
挂断电话，赵志强己经站在我身边。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握了握我的手。他的手心滚烫，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力量。
“走吧。” 我说。
车子驶向那个熟悉的小区。
暮色西合，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在车窗上流淌成模糊的光带。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
赵志强开车的侧脸紧绷着，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和后视镜。我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掌心一片冰凉黏腻。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各种可能发生的恐怖的画面在脑海中交错闪现。
车子缓缓驶入小区。路灯的光线昏黄，在地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单元门洞像一张沉默的巨口。
赵志强停好车，熄了火。他没有立刻下车，而是侧过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担忧，有保护，更有一种同生共死的决绝。
“晓梅，”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跟紧我。别怕。”
我点了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我们推开车门，早春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上来。赵志强将我半挡在身后，他的身形像一堵厚实的墙。我们一步一步，走向那个黑洞洞的单元门。
感应灯应声而亮，惨白的光线照亮了狭窄的楼梯间。一楼，空荡。二楼，寂静。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步都踩在紧绷的弦上。走到通往三楼的楼梯拐角，光线被上方的平台遮挡，形成一片浓重的阴影。
就在我抬脚，即将踏上通往家门的最后半层台阶时——
那团蜷缩在阴影里的黑影，猛地弹了起来！像一头蛰伏己久、饿极了的野兽，带着一股浓烈的汗酸、烟草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腐败气息，首首地向我扑来！速度之快，动作之凶悍，完全超出了我的反应！
“周小妹——！”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活着就要向前看一声嘶哑扭曲、如同砂纸摩擦玻璃般的嚎叫同时炸响！是李明国的声音！但那声音里充满了癫狂、绝望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戾气！
我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本能地僵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在阴影中迅速放大的、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布满污垢的狰狞面孔，以及他那只枯瘦如柴、却带着骇人力道抓向我胳膊的手！
千钧一发之际！
“滚开！” 一声雷霆般的怒喝在我身侧炸响！
赵志强的反应快如闪电！他根本来不及多想，几乎是凭着本能，左脚猛地向前跨出半步，身体瞬间拧转，右腿如同钢鞭般带着破风声，狠狠一个侧踹，精准无比地蹬在李明国的胸口！
“砰！” 一声闷响！
李明国前扑的势头戛然而止！他像一只被巨锤击中的破麻袋，整个人被踹得离地向后倒飞出去，“哐当”一声重重撞在楼梯拐角的墙壁上！尘土簌簌落下。他蜷缩在地上，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和痛苦的呻吟，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赵志强一击得手，毫不停顿，一个箭步上前，高大的身躯彻底挡在我前面，将我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如同最坚实的盾牌。他眼神冰冷如刀，死死锁定着地上挣扎的李明国，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对对方的反扑。
“救…救我……” 李明国蜷缩在冰冷的墙角，痛苦地喘息着，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带着一种动物般的哀鸣。他抬起那张污秽不堪、涕泪横流的脸，浑浊发红的眼睛越过赵志强的肩膀，死死地、绝望地望向我，里面混杂着极度的恐惧、毒瘾发作的痛苦和一丝濒死的乞怜。“小妹…救救我…看在…看在孩子的面上…救救我…给我点钱…给我点…东西…我受不了了…求你了…”
他语无伦次，身体筛糠般抖动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哪里还有半分当年那个穿着锃亮皮鞋、梳着油头、在姐姐店里嚣张的影子？眼前的他，只是一条被毒瘾和绝路彻底摧毁的、肮脏卑微的蛆虫。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急促而密集的脚步声！几道强光手电的光柱瞬间刺破了楼梯间的昏暗！
“警察！不许动！”
“李明国！举起手来！”
威严的喝令声如同惊雷！几个矫健的身影迅速冲上楼梯，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对准了墙角蜷缩的男人。
李明国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彻底吓懵了，那点可怜的挣扎和哀求瞬间化为更深的恐惧和绝望。他像一滩真正的烂泥，彻底下去，任由冲上来的警察将他死死按住，冰冷的手铐“咔嚓”一声锁住了他那双枯瘦肮脏的手腕。
“带走！” 为首的警官利落下令。
李明国被两名警察粗暴地架了起来，拖拽着往楼下走。
经过我身边时，他那双浑浊绝望的眼睛，最后死死地剜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被深渊吞噬前、无边无际的空洞和麻木。他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像破风箱在抽气。
他就这样被拖走了。脚步声、呵斥声、李明国含糊不清的呜咽声，迅速消失在楼梯下方。单元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楼梯间里瞬间恢复了死寂。只有感应灯惨白的光线，无声地照着空荡荡的拐角，以及地上李明国挣扎时蹭下的污迹和几滴暗红的鼻血。那股混合着汗臭、烟草和绝望的腐败气息，依旧顽固地弥漫在空气里。
赵志强紧绷的身体这才缓缓松懈下来，他转过身，一把将我紧紧搂进怀里。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心跳如同擂鼓，隔着厚实的衣物清晰地传递到我身上。
我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手脚冰凉。刚才那电光火石间野兽般的扑击，李明国最后那空洞麻木的眼神，像烙印一样刻在脑海里。
“没事了…晓梅…没事了…” 赵志强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一遍遍重复，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令人心安的抚慰。他宽厚的手掌用力地、一下下地拍着我的后背，试图驱散我身上的寒意和恐惧。
我靠在他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他体温和淡淡烟草味的熟悉气息，终于将鼻腔里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败味道冲淡了些许。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沉沉地压在心头。
如果…如果他当年没有沉迷赌博，没有在牌桌上输红了眼，没有把我和女儿当成累赘…那么，后来的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他不会堕落，不会沾染毒品，不会沦为通缉犯，不会像今天这样，像条疯狗一样扑向我，最终被冰冷的手铐拖走…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的恐惧，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重的叹息。
命运的分岔口，一个选择，便是天渊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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