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底子被那次早产和大出血掏空了。虽然能下地走动，做些轻省的活儿，但稍微累点就头晕眼花，腰腹的伤口也总在阴雨天隐隐作痛。怀里这个早产的小女儿，像只孱弱的小猫，哭声细细的，吃奶都费力，总让人悬着一颗心。
何良秀不再像母亲在时那样收敛，但也确实没再摔摔打打地咒骂。只是那刻薄的眼神、时不时甩过来的冷脸、以及抱着孩子时那毫不掩饰的疏离感，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她仿佛也认清了李明国“跑了”这个现实，对这个家，对这个不是孙子的孙女，彻底失去了热情，只剩下一种麻木的、不得不应付的责任。
日子，在无声的压抑和孩子的啼哭声中，缓慢地流淌。
在我哄睡女儿的时候，看着她安静的睡颜，一个名字毫无征兆地浮现在心头。
盼盼。
周盼盼。
我要给她起个名字，她应该跟着我姓，我要带着她和安安离开！
此刻的想法，像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光，瞬间穿透了笼罩心头的阴霾。我不再迷茫的等待了，我的心里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盼盼……”我低下头，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女儿光洁的额头，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你就叫盼盼。周盼盼。盼盼就是妈妈的希望，妈妈盼着你好好的，盼着姐姐回来，盼着我们……都能好好的。”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女儿细软的胎发上。这泪水里，有对这个小生命的怜惜和承诺，更有对另一个女儿锥心的思念和愧疚。
李明国……这个名字在心底滚过，只剩下冰冷的灰烬。那个油嘴滑舌的、那个懦弱无能的、那个推倒我差点害死我和孩子的、那个最后留下刻骨辱骂并消失无踪的男人……过往那些虚假的温情和短暂的期盼，如今想来，像一场荒诞又冰冷的噩梦。
爱早就被他的欺骗、暴行和凉薄消磨得一干二净。
指望这样一个懦弱无能的男人，更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
他配不上我一丝一毫的留恋，更配不上“父亲”这两个字。
一个清晰又决绝的念头，从心底最深处升腾而起，斩断了所有残存的犹豫和软弱——
我要离婚。
这个念头带来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悲壮的解脱感。离开这个冰冷的牢笼，离开这个充斥着屈辱和绝望的地方，离开那个懦夫带来的一切阴影！我要带着我的盼盼，堂堂正正地走出去！
但是，光有决绝远远不够。现实像沉重的枷锁，一层层套在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上。
盼盼太小了。早产，体弱，像一棵需要精心呵护才能成活的小苗。她现在离不开我，经不起颠沛流离。我需要时间，等她再长大一点，再结实一点，等我能带着她独立生存。
我需要钱。比任何时候都需要钱！
赎回安安的六千块，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没有钱，拿什么去跟那边谈判？拿什么把我的安安从那个冰冷的户口本上买回来？
离婚后，带着两个孩子，更是处处需要钱！吃饭、穿衣、看病、上学……哪一样不需要钱？没有钱，所谓的自由和尊严，不过是空谈！
现下，盼盼和安安，是我在这绝望深渊里，唯一能抓住的光亮，是我全部的希望和活下去的意义。我必须为她们撑起一片天。
所以，现在不能走。至少，不能立刻走。
我需要蛰伏。在这个冰冷的“家”里，像一只受伤的母兽，一边舔舐伤口，一边积蓄力量。
等。
等盼盼断奶，身体再强健些。
等我能攒下一点点，哪怕只是杯水车薪的钱。
等一个合适的契机，一个能让我带着盼盼安全离开、并有机会夺回安安的契机。
可是疑虑偶尔也像毒蛇一样缠绕着这份决心。
离婚？他们会那么轻易放过我吗？
何良秀，那个把“传宗接代”刻在骨子里的老太婆，会甘心让我这个“生不出儿子”的媳妇带着李家的血脉离开吗？李明国虽然跑了，但他还是法律上的丈夫！万一他哪天突然回来，或者何良秀为了拿捏我，跟我抢夺盼盼的抚养权呢？
在这个地方，在这个年代，一个没有儿子、被夫家“休”了的女人，想带走孩子，简首是痴人说梦！他们会有一百种方法让法院把盼盼判给他们，理由冠冕堂皇——“为了孩子更好的生活”、“有奶奶照顾”、“母亲没有经济能力”……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还有那六千块！
在李家，我像一个免费的保姆和生育机器，没有任何经济来源。李明国跑之前，根本没留下半个子儿。何良秀手里或许有点棺材本，但绝不可能给我去“赎”另一个她根本不承认的孙女。靠什么攒钱？靠省下何良秀给的那点微薄的生活费？那要省到猴年马月？
我需要钱！需要尽快能离开并养活两个孩子的钱！需要赎回安安的钱！
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日夜灼烧着我的神经。可出路在哪里？在这闭塞的村子，在这被何良秀严密“看管”的环境下，我连走出村口都困难重重，去哪里找赚钱的门路？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屋子里的一切拉出长长的、灰暗的影子。盼盼在睡梦中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小猫似的哼唧。
我低下头，将脸颊轻轻贴在她温热的、带着奶香的小脸上。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心跳，那是我在这冰冷世界里唯一的暖源。
路，在何方？
希望，像风中残烛，微弱得随时可能熄灭。
但为了盼盼，为了安安，我必须找到它。必须在这看似绝望的绝境里，凿开一道缝隙，让光透进来。
等着吧。蛰伏着，忍耐着，寻找着。为了女儿，我必须变得更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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