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子里的冰冷和绝望,像一层厚重的冰壳,紧紧包裹着我。身体的疼痛渐渐从撕裂般的尖锐变成了绵长的钝痛,但心口的空洞,却比身体的伤更难愈合。何良秀的咒骂依旧像背景音,时高时低,李明国的消失则让这个所谓的“家”彻底变成了一个冰窖。
终于,熬到了勉强能下地的那天。双腿虚软得像面条,踩在地上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牵扯着下腹未愈的伤口,带来一阵阵闷痛。但我必须走出去。
趁着何良秀抱着孩子去院外晒太阳的空隙,我扶着冰冷的土墙,一步一挪,像跋涉在无边的沼泽里,朝着村口那间飘着油盐酱醋混合气味的小卖部走去。短短几百米的路,汗水浸透了里衣,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推开小卖部那扇油腻的木门,我拿起那沉重的、带着金属冰凉感的听筒。
…嘟…嘟…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长。终于,听筒里传来母亲王秀英熟悉又急切的声音:“喂?小妹?”
“妈……是我……小妹……”刚叫出口,所有的委屈、痛苦、绝望瞬间决堤,泪水汹涌而下,泣不成声。
“小妹?!你咋了?!你在哪儿?!出啥事了?!”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恐慌。
我哽咽着,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妈……我……我生了……早产……差点死了……李明国……他跑了……何良秀……她……”
后面的话被哭声淹没,但母亲显然己经明白了最坏的情况。
“我的儿啊!你等着!妈这就来!这就来!”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电话那头传来她焦急地呼喊父亲和嫂子的声音。
挂断电话,我像虚脱一样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眼泪无声地流着。那根连接着家的线,终于接上了。
第二天下午,院门外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和母亲带着哭腔的呼喊:“小妹!小妹!”
妈妈王秀英和嫂嫂陈桂芬风尘仆仆地冲了进来。母亲一眼看到扶着门框、脸色蜡黄、瘦得脱了形的我,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她几步冲上前,一把将我紧紧搂进怀里,枯瘦的手用力拍着我的背,声音颤抖着哭骂:“我的苦命的儿啊!那个挨千刀的李明国!天打雷劈的畜生!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么对你啊!我的儿啊……”她泣不成声,眼泪滚烫地滴落在我的颈窝里。
嫂嫂陈桂芬紧随其后,看到我这副样子,眼圈也瞬间红了。她目光如炬,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地剜向站在一旁、抱着孩子、脸色尴尬又有些心虚的何良秀。
何良秀被那眼神刺得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孩子抱紧了些。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试图辩解:“亲……亲家母……你们……你们来了……明国他……他不是不管小妹和孩子……他是……他是想多挣点钱!对!多挣点钱!出去……出去找大活儿去了!不是……不是抛下她们不管……”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底气明显不足。
“挣钱?!放你娘的屁!”母亲猛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死死瞪着何良秀,声音因为愤怒而尖锐无比,“挣钱挣到把怀着大肚子的媳妇推倒早产?!挣钱挣到月子里跑得人影都不见?!何良秀!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哄?!我告诉你!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会放过你们李家!”
母亲的话像鞭子,抽得何良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只能讪讪地低下头,哄着怀里被争吵声吓得哇哇大哭的孩子。
嫂嫂陈桂芬没再理会何良秀,快步走到我身边,扶住摇摇欲坠的我,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小妹,别站着了,快坐下。孩子给我看看。”她小心翼翼地从何良秀手里接过哭闹不止的婴儿,熟练地轻轻拍哄着,动作轻柔而充满耐心。孩子在她怀里渐渐止住了哭声,抽噎着睡着了。
“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哥去县里开会了,脱不开身,不然也一起来了。他要知道你这样,肯定……”嫂子没说完,只是心疼地看着我,轻轻叹了口气,“别怕,有妈和嫂子在呢。”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仿佛注入了一股暖流。母亲王秀英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一刻不停地忙活。她挽起袖子,接管了灶房,变着法儿地给我炖汤补身子——土鸡汤撇掉浮油,红枣枸杞熬得软烂;猪脚黄豆汤炖得奶白浓香;红糖水卧鸡蛋一天都没断过。她粗糙的手掌,带着熟悉的温度和力量,帮我擦拭身体,换洗沾着血污的衣物,动作笨拙却极其温柔。
何良秀在母亲强大的气场和无声的威慑下,收敛了许多。那些摔摔打打、指桑骂槐的动静消失了。她只是默默地帮着哄哄孩子,洗洗尿布,动作虽然依旧粗笨,但至少不再恶语相向。母亲在的时候,她甚至显得有些拘谨和……轻松?毕竟,繁重的家务和照顾产妇婴儿的压力,被母亲承担了大半。
嫂子陈桂芬待了几天,家里还有年幼的侄子侄女要照顾,实在不能久留。临走前,她把我拉到里屋,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仔细包着的小卷,硬要塞到我手里。
“小妹,拿着。嫂子的一点心意。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别苦了自己和孩子。”她低声说,眼神里满是心疼和不放心。
我摸着那卷硬邦邦的毛票,鼻子一酸,连忙推拒:“嫂子,不用!我不能要!家里也不宽裕,还有侄子侄女……”
“拿着!”嫂子不由分说地把钱按进我手里,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再难也没你难!听话!好好养着,有事一定给家里捎信!等哥开完会,我们再来看你。”
推拒不过,我只能含泪收下。嫂子临走前,趁我不注意,又飞快地把一个更厚实些的纸卷塞进了我枕头的夹缝里。
送走嫂子,家里又恢复了短暂的平静。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像一剂良药,滋养着我破败的身体。在鸡汤的温补和母亲絮絮叨叨的关切声中,我的脸色渐渐有了一丝血色,身体虽然依旧虚弱,但精神头好了许多。连那个早产瘦弱、总是哭闹的女儿,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似乎也安稳了些。
一个月的时间,在母亲的操劳和絮叨中,过得飞快。母亲要回去了。家里还有父亲,还有一大摊子事。
临走那天,母亲把我的小屋收拾得干干净净,又炖了一大锅汤温在灶上。她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叮嘱:“按时吃饭,别碰凉水,孩子哭也别太着急上火……有事,一定打电话!别自己硬撑着!听见没?”
“嗯,妈,听见了。”我点着头,眼眶发热。
母亲又看了一眼抱着孩子、站在一旁的何良秀,眼神复杂,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院门。她的背影,在初春还有些料峭的风里,显得格外瘦小,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韧。
院门关上,隔绝了母亲的身影,也带走了这一个月里唯一的热气和依靠。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何良秀哄孩子时单调的“哦哦”声,和灶上那锅汤微微沸腾的“咕嘟”声。
暖意褪去,冰冷的现实重新笼罩下来。
这个家,又只剩下我和何良秀了。
我靠在门框上,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感受着身体深处依旧残留的虚弱和疼痛。怀里的小女儿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前路,依旧是一片望不到头的冰冷和茫然。
我想我该改变点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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