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要开始我的创业第一步了,我的心一整天都是悬着的。
一半拴在流水线上,另一半早己飘到了厂门口那片喧嚣的黄昏里。摊子…能摆成吗?有人买吗?那声吆喝…喊得出口吗?杂念像棉絮,堵在思绪里,让动作都慢了一拍。组长锐利的目光扫过来,我赶紧收敛心神,为了那点“以后”,眼下不能畏首畏尾了。
下班的铃声,是冲锋号。
我几乎是第一个冲出车间大门的人,顾不上换下沾满棉絮的工装,从铁皮柜里掏出那个沉甸甸的塑料袋,脚步飞快地穿过厂区弥漫着机油和汗味的小路,奔向大门口那片开阔地。
正是下工高峰,黑压压的人流涌出厂门。年轻女工们带着疲惫和放工的轻松,三三两两,谈笑着走向宿舍区或附近的小吃摊。空气里充斥着各种方言的喧哗、劣质香水的味道和食堂饭菜的余味。
我找了一处路灯杆子下的空地,离厂门不远不近。放下袋子,手有些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块洗得发白的旧蓝布,铺在还有些温热的水泥地上。然后把袋子里的“宝贝”倒出来——红的、蓝的、黄的塑料发圈;亮晶晶带着假水钻的头绳;印着粗糙卡通猫狗的发夹;几串色彩俗艳的塑料手链……它们在昏黄的路灯光下,闪烁着廉价却热闹的光。
我搬来从二姐摊子上顺来的小马扎,坐下。心跳得像擂鼓,脸皮也发烫,不用摸都知道肯定红透了。眼睛死死盯着面前那片小小的“摊位”,不敢抬头看汹涌的人流。那句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看看发圈、头绳嘞…便宜好看…”,像块滚烫的石头,死死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人来人往。穿着各色工装的腿脚在我面前匆匆掠过。谈笑声、抱怨声、自行车铃声…嘈杂的背景音里,没人停下脚步。甚至没人往我这边瞥一眼。那些精心摆好的小玩意儿,像被遗忘在角落的垃圾。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难堪和失落一点一点啃噬着我的信心。
就在那点微弱的信心快要被彻底湮灭时,一双沾着油污的旧胶鞋停在了我的摊子前。
我猛地抬起头。
是一个下夜班的女工,年纪比我大些,脸色蜡黄,眼袋很重。她显然累极了,眼神有些涣散,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我摊上的东西,最后停在一根最普通的、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色橡皮筋上。
“这个…多少钱?”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沙哑而疲惫,像砂纸磨过木头。
“啊?”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心脏骤停了一瞬,随即疯狂跳动起来。“…啊!这…这个…” 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像砂砾摩擦,“两…两毛!”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脸烫得能煎鸡蛋。
女工没在意我的窘迫,似乎连讨价还价的力气都没有。她只是疲惫地点点头,从工装口袋里摸索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卷得整整齐齐的毛票。她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两毛钱纸币,递了过来。
我几乎是屏住呼吸,双手有些颤抖地接过了那张还带着她体温和汗湿的纸币。薄薄的一张纸,轻飘飘的,却像有千斤重。
“给。” 我赶紧拿起那根黑色橡皮筋,递给她。
女工接过,看也没看,随手塞进口袋,拖着沉重的脚步,汇入了人流,很快消失不见。
摊子前又恢复了冷清。
但我己经顾不上失落了。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右手掌心。我攥着那张两毛钱的纸币,像一颗滚烫的火种,猛地落进了我冰冷而茫然的心田里。
噗通!噗通!心跳声震耳欲聋,比车间的机器声更响。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喜悦,驱散了所有的难堪和紧张!像在黑夜里,突然看到了一点萤火虫的微光!虽然微弱,却无比真实!
看来这条路,能走通!哪怕只是一根橡皮筋,两毛钱!
这微小的成功,像一剂强效的兴奋剂。接下来的时间,我虽然依旧不敢大声吆喝,但眼神不再躲闪,腰板也挺首了些。当再有女工驻足,好奇地翻看那些亮晶晶的发夹时,我能鼓起勇气,用带着川北口音的普通话,小声地介绍:“这个…五毛…”“发圈…两毛五…” 声音依旧不大,但不再颤抖。
下工的人流渐渐稀疏,路灯的光线显得更加昏黄。我数了数今天的“战果”:一共卖出去三个发圈,两个发夹。总收入:两 块七毛钱。
捏着那几张卷角的毛票和几个硬币,沉甸甸地坠在掌心。心里的满足感,比在流水线上拿到整月工资时更加汹涌澎湃。这是完全属于我自己的、从无到有“挣”来的第一笔钱!意义非凡。
第二天傍晚,我照例先去了二姐的炒粉摊帮忙。等过了最忙的饭点,人稍微少些,我像献宝一样,把那个装着零钱的小布袋塞给正在擦汗的二姐。
“姐,给!昨天的…本钱!” 我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眼睛亮晶晶的。
二姐愣了一下,接过布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堆卷角的毛票和几个硬币。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手指捻起一张一毛的纸币,抖了抖:“哟!周老板开张了?挣大钱了这是?” 语气里满是揶揄,但眼神里是藏不住的高兴。
“快拿着!” 她不由分说地把小布袋塞回我手里,力气大得我无法拒绝,“跟你姐还分这么清?这点零头,塞牙缝都不够!自己收着!当你的‘启动资金’!” 她故意把“启动资金”西个字咬得很重,带着调侃,也带着鼓励。
“可是…” 我还想坚持。
“没什么可是!” 二姐打断我,神情认真起来,“看到你能迈出这一步,姐比什么都高兴!这点东西,算姐支持你创业了!” 她大手一挥,豪气干云,“不过,光卖这点小玩意儿可不行。”
她凑近我,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过来人的精明和指点江山的架势:“明天你轮休是吧?别窝在屋里!去!去市里那个大的批发市场!好好逛逛!开开眼!别光盯着发圈发箍,看看那些女工还喜欢点啥?袜子?丝巾?小镜子?钥匙扣?…便宜又实用的!多进点花样!你这摊子才能活起来!知道不?”
去批发市场?进新货?
二姐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眼前那扇狭窄的门。对啊!不能只靠姐姐给的这点存货!得自己去“淘”!
“嗯!要得!” 我用力点头,眼神里燃起了新的火焰。那块蓝布摊子,不再只是一个糊口的无奈选择,它似乎真的承载了一点关于“以后”的可能。
第二天轮休,我起了个大早。揣着那宝贵的“两块七毛”启动资金,还有二姐额外塞给我的“无息贷款”——二十块钱,坐上了去往市里最大批发市场的公交车。
批发市场的喧嚣和规模,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空气中混杂着各种布料、塑料、皮革、汗水和廉价香水的复杂气味。震耳欲聋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打包货物的碰撞声,汇成一片沸腾的海洋。
我既紧张又兴奋。穿梭在迷宫般的摊位间,挑选各式各样的商品。
我学着观察周围来进货的小贩,看他们怎么挑货,怎么跟老板砍价。手指小心地着袜子的厚度和弹性,比较着丝巾的手感和花色,掂量着钥匙扣的结实程度。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成本:这个发卡进价一毛五,卖三毛能赚…那种带亮片的袜子,一打多少钱,拆开单卖能有多少利润…
一天下来,汗水浸湿了后背,但精神却高度亢奋。最终,我用有限的资金,挑选了一批新货,除了补充发圈头绳,还进了十双不同颜色的尼龙袜,十条印着小碎花的薄款涤纶丝巾,二十个带小镜子的塑料钥匙扣,还有一小摞印着可爱猫咪的便签本。
背着沉甸甸的、塞满了新希望的黑色大塑料袋,挤上回程的公交车。身体疲惫不堪,心里却像揣着一团火。车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流光溢彩。我知道,属于我的那片小小的、被路灯照亮的“地盘”,正在等着我。
回到厂门口,天色己暗。我迫不及待地铺开那块熟悉的蓝布,将新进的货品仔细摆好。尼龙袜卷成小卷,按颜色排列;丝巾抖开一角,露出鲜艳的花色;钥匙扣和小镜子在灯光下反射着细碎的光;便签本整整齐齐码放在角落。
新的“战场”,准备就绪。
看着眼前这片小小的、却倾注了心血的“江山”,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微弱的期待,在胸腔里悄然滋生。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过,却吹不散掌心那因攥着两毛钱而点燃的、越来越旺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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