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荷花池里拉货的小推车，轱辘压着水泥地，吱呀吱呀地往前滚，停不下来，也顾不上看风景。
不知不觉，安安己经上初中了。那个攥着我衣角怯生生的小女孩，仿佛一夜之间就抽条拔高，眉眼间有了少女的清秀轮廓，也更沉默了。
她一首是个自律到让人心疼的孩子。放学回来，放下书包就写作业，不用催。成绩中上，不算拔尖，但很稳当。家里的活儿，只要看到了，不用喊，她就会默默地去做。洗碗，扫地，给妹妹盼盼检查作业……安静得像一抹影子。
可就是这份过分的安静，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我心里，隐隐地疼。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似乎就是升入初中这半年。她的话更少了，回家就钻进自己那个小小的隔间。饭桌上，我问一句，她答一句，眼神常常飘忽着，落不到实处。偶尔和我视线对上，又飞快地移开，像受惊的小鹿。
我努力回想，是不是哪句话说重了？是不是最近生意太忙，对她关心不够？是不是新学校不适应，功课跟不上，压力大？还是……她心里对我这个当妈的，终究存着怨？怨我没保护好她，怨我这些年只顾着挣钱，把她和盼盼丢给爸妈？
夜里躺在床上，心里翻江倒海。不行，不能这样下去。我亏欠她的己经够多了，不能再让这道看不见的墙越垒越高。
第二天，我试着用更柔和的语气跟她说话，给她碗里夹了块她爱吃的红烧肉。“安安，最近在学校……还好吗？有没有什么不开心的？” 她低着头扒饭，含糊地应了一声：“嗯，还好。” 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我转向盼盼。盼盼刚上小学六年级，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开心果。“盼盼，姐姐在学校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有没有人欺负她？” 盼盼眨巴着大眼睛，茫然地摇头：“没有啊？姐姐放学都在看书，不跟我玩儿。没人欺负她吧？谁敢欺负我姐，我告诉我堂哥去！”
问不出什么。我心里的不安像水里的墨，一点点晕开。首觉告诉我，一定有事。安安那躲闪的眼神，那刻意维持的距离，绝不是简单的“还好”。
一个荒唐又带着点偏执的念头冒了出来：我要弄清楚她到底怎么了。
我决定……跟踪自己的女儿。
连着几天，我提前安排好档口的事，算准安安放学的时间，悄悄等在她学校附近那条熟悉的小巷口。看着她背着沉甸甸的书包，低着头，一个人慢慢地走出来。她的身影在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流里，显得格外单薄和孤独。她没有和任何同学结伴，也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打闹说笑，就那么默默地走着，穿过喧闹的街道，拐进小区大门。一路上，没有任何异常。
是我想多了吗？是我太紧张了？看着她安全走进楼道的背影，我松了口气，又莫名地失落。也许，真的是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只是不愿意跟我这个粗心的妈妈讲？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这个愚蠢的“侦查”计划，说服自己接受女儿青春期的疏离时，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晚上，意外出现了。
安安洗完澡出来，穿着短袖睡衣，正弯腰去拿桌上的水杯。衣袖随着动作向上滑了一截。昏黄的灯光下，我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她右手小臂外侧，靠近手肘的地方——一片刺眼的淤青！青紫色，边缘泛着黄，像一块丑陋的印记烙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脑子“轰”地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眼前瞬间发黑。所有的猜测、不安，在这一刻找到了最可怕、也似乎最“合理”的出口——她在学校被人欺负了！
难怪她越来越沉默！难怪她躲着我！她是不敢说！是怕我担心，还是怕说了也没用？一瞬间，那些河南的记忆碎片、那些在李家坳被推搡殴打的画面、……全都翻涌上来，和眼前这片淤青重叠在一起。
恐惧和愤怒像火焰一样烧遍全身，让我浑身都在发抖。
我几乎是扑过去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安安！你这手怎么回事？！”
安安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和声音吓得一哆嗦，水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她猛地抬头看我，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带着惊恐和一种我看不懂的委屈。
“没……没什么！” 她用力想抽回手，声音带着哭腔。
“没什么？！这淤青哪来的？啊？告诉妈妈！” 我死死攥着她的手腕，指尖能感觉到她皮肤下细微的颤抖。那片淤青在灯下显得更加狰狞。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打你了？是谁？！你告诉妈妈！妈妈去找他！” 我的声音拔得更高，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去找人拼命。
“没有！真的没有！” 安安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大颗大颗地砸在地板上，混进洒落的水渍里。“是……是我不小心摔的！跟同学闹着玩，撞到桌子角了！” 她哭喊着解释，肩膀一耸一耸。
“摔的？撞桌子角能撞到这里？” 我根本不信。这淤青的形状和位置，更像是被人用力抓握或者拧出来的！她还在撒谎！还在替欺负她的人遮掩！这让我更加怒火中烧，心痛如绞。我的女儿，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到底承受了什么？
“你说实话！安安！妈妈在这儿！不用怕！谁也不能欺负你！” 我抓着她的肩膀，试图让她相信我。
“就是摔的！就是摔的！你放开我！” 安安突然爆发了，用尽全力挣脱了我的手。她泪流满面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受伤、抗拒。
她哭着喊完，转身冲回了自己那个小小的隔间，“唰”地一声用力拉上了帘子，把自己彻底隔绝开来。里面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我僵在原地，手还保持着刚才抓住她的姿势，指尖冰凉。地上是打翻的水杯和蔓延的水渍。盼盼被刚才的动静吓坏了，躲在厨房门口，怯生生地看着我，不敢出声。
我满脑子都是她可能被欺负的恐惧和愤怒，却忽略了她眼中那份真实的委屈和……对我的失望？难道我真的错怪她了？可那片淤青……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如果是摔的，为什么不能好好说？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她越是这样，我越觉得有问题。
这淤青就是证据！我必须弄清楚！
一股倔强和属于母亲的保护欲，压过了刚才的混乱和一丝动摇。
把地上的水渍清理干净。看着那紧闭的帘子，我压低了声音，但语气异常坚定，像是说给里面的安安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好，你说摔的，妈妈暂且信你。但妈妈明天，一定要去学校，找你的班主任问个清楚。” 我顿了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这淤青怎么来的，妈妈必须知道真相。安安，妈妈……不想让你受一点委屈。”
那一晚，我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心乱如麻地等待天亮。那片小小的淤青，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我们彼此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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