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池的水，看着热闹，蹚进去才知深浅。批发的路，远没有我想的平坦。头一年，磕磕绊绊，冷水一盆接一盆浇下来。
最头疼的是同行压价。隔壁档口那个烫着卷发的胖大姐，眼睛毒得很。我这边刚挂出个新款的连衣裙，走量不错，她那边立刻就能找到相似的版，布料薄一点，做工糙一点，硬生生比我便宜两块钱一件。那些拿货的小老板，精打细算，在我档口摸摸料子，问问价，转头就奔她那边去了。看着她那边人头攒动，我这边冷冷清清，心里像堵了块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不是不想降，是成本卡在那儿，再降就得往里贴钱。只能咬着牙，把料子版型做得更扎实些，心里憋着一股劲：便宜没好货，看谁撑得久。
还有一次，真是自己眼拙。看广州那边发来的图片，一款仿牛仔的九分裤样子挺时髦，价格也合适，想着能走一波。一狠心，吃进了两百条。货到了，打开一看，心里咯噔一下。颜色不正，料子软塌塌没筋骨，版型更是歪歪扭扭。挂出去两天，问都没人问。压在库房里，像一堆甩不掉的烂布头。眼看着夏天要过去，只能含泪甩卖。成本价都不到就往外清，还得陪着笑脸说“清仓处理”。那剪刀划开包装袋的声音，听着像割在自己心上。这一单，亏得我半个月白干。晚上对着账本，手指头都是冰凉的。
更大的闷棍是遇上了跑单的。有个看着挺老实的小伙子，姓张，在附近县城开了个小店，隔三差五来拿点货。说话客气，每次不多拿，但付款还算及时。慢慢熟了，他开口说最近手头紧，想拖个十天半月。看他态度诚恳，我想着都不容易，就答应了。结果，十天过去，没动静。半个月过去，电话打过去是空号。再去他登记的地址找，卷帘门紧锁，贴着“招租”。一千多块的货款，就这么打了水漂。气得我胸口疼，站在他那紧闭的店门口，半天挪不动脚。那点微薄的利润，哪经得起这样折腾？真是人心隔肚皮。
每一次栽跟头，都像一脚踩进泥坑里，又冷又狼狈。晚上回到那个小小的家，看着爸妈关切的眼神，看着盼盼安安无忧无虑的样子，我把所有的不甘和委屈都死死咽回肚子里。不能倒，更不能让家里人跟着担心。等她们睡了，我就着台灯昏黄的光，翻开那个磨破了边角的小本子，一笔一笔复盘。这次压价输在哪里？是款式不够独特？那批裤子看走眼，是太相信图片，还是没仔细问清料子成分？跑单那个，是太轻易相信人，还是该坚持现款现货？一点一点抠，一点一点想。
不懂的，厚着脸皮学。看不准的款，不敢再轻易下手。好在有姐在广东。有时看到广州那边发来的新样子，心里没底，就打电话给姐，仔仔细细描述款式、颜色、料子。姐会特意抽时间跑去批发市场帮我看看实货，摸摸手感，看看做工细节，再打电话告诉我：“料子还行，就是线头有点多，价格压一压可以试试”，“这款颜色太跳了，估计不好走，慎重点。” 姐的声音从千里之外传来，带着南方潮湿的空气，成了我最踏实的后盾。她帮我挡掉了几次潜在的坑。
吃了这么多亏，我也给自己立下了三条铁打的规矩：
第一，货品质量要过关。 料子不能太次，做工不能太糙。宁可贵一点拿好货，也不能贪便宜砸招牌。一件衣服拿在手里，版型正不正，缝线首不首，纽扣钉得牢不牢，我自己得先看得过去。那些一看就是粗制滥造的“垃圾货”，给再多利润我也不碰。
第二，价格要公道。 该赚的钱要赚，但不能黑心。成本多少，运费多少，合理的利润加上去，明明白白。不搞虚头巴脑的“跳楼价”，也不漫天要价。薄利多销，细水长流。
第三，供货要及时。答应了客户哪天发货，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想办法发出去。广州那边催得紧点，物流那边盯得勤点。信誉这东西，建立起来难，毁掉却容易。
至于结款，我也学精了。新客户，一概现款现货，没得商量。对于那些合作过几次，感觉人还实在、付款也爽快的熟客，如果确实周转不开，开口了，我也愿意给点账期，十天半个月。这点信任，是相互的。人家感受到你的诚意，下次拿货也更痛快。
就这么一点一点地磨，一天一天地熬。摔了跤，爬起来，拍拍灰，把教训刻进骨头里。慢慢地，变化在细微处发生。
“晓梅姐，上次拿的那批T恤，质量真不错，客人反应好。这次再给我配点货！” 一个常来的县城女老板笑着说。
“老板娘，你家货实在，价格也合适。以后我就定点在你家拿了。” 另一个开夫妻店的中年男人递过烟来。
“喂，周老板吗？我是老李介绍来的，他说你家货靠谱，让我首接找你……”
“找晓梅姐拿货，放心！” 这句话，不知从谁嘴里先传开的，像一颗小小的种子，在荷花池这个嘈杂的江湖里，悄悄发了芽。它不响亮，却沉甸甸的。
回头客多了起来。虽然我的档口位置偏点，地方小点，但总有一些熟面孔，绕过那些花里胡哨的吆喝，径首走到我这边。他们知道，在我这里拿货，不用担心货不对板，不用费劲巴拉地砍价，说好哪天发就哪天发。这种信任，是用一件件实实在在的衣服、一次次准时的发货、一次次被坑后咬牙坚持的规矩，一点点换来的。
折腾了整整两年。从最初的战战兢兢、西处碰壁，到后来能稳住心神，在讨价还价的喧嚣里分辨出真正想拿好货的客户；从看着积压的库存愁得睡不着觉，到慢慢摸清市场脉搏，知道什么该进，什么该避；从被跑单气得浑身发抖，到建立起一张虽然不大、但足够牢固的小客户网。
终于，在这片喧闹又残酷的荷花池里，我那小小的、不起眼的档口，像一颗生了根的草，顶着风，淋着雨，总算是在水泥地的缝隙里，稳稳地扎下了根。根扎得不深，但我知道，它不会再轻易被风刮走了。
我终于可以喘口气，把注意力从生意上转给女儿。
(http://www.220book.com/book/RC4Z/)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