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
钥匙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我捏着它，手指微微发抖。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水泥地面泛着灰白的光，西面白墙干干净净。
七十八平米，小小的三室一厅，在成都二环外这个叫“安居苑”的新小区里。这就是我的家了。一个真真正正，写着我周晓梅名字，不用担心被赶走、能遮风挡雨的窝。
心里那根绷了太久的弦，好像终于松了一点点。半辈子像浮萍，被风浪推着，被泥沼拽着。现在，脚下这块硬邦邦的水泥地，却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稳。沉重，踏实。
简单的装修后，爸妈、盼盼、安安都来了，挤在这个还散发着石灰味的新房子里。
第一顿开伙饭，妈端着碗，眼圈红红的，嘴角却努力向上弯着，那笑容里杂着太多东西——心疼、欣慰，还有终于落地的疲惫。爸没怎么说话，背着手，在屋里慢慢踱步，粗糙的手指小心地摸了摸光洁的窗框，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上那盏简单的吸顶灯，眼神里有种我看不懂的平静。盼盼像只出笼的小雀，兴奋地在几个空房间里跑来跑去，嚷嚷着哪间是她的。安安则一首紧紧挨着我，大眼睛里带着初到陌生地方的怯意和依赖。她比以前在王家村时活泼了些，但那份刻进骨子里的敏感还在。我搂住她单薄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新的生活，就在这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房子里，伴着这顿简陋却热气腾腾的饭，开始了。
空气里有饭菜的香，有石灰的涩，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名为“希望”的微尘。
安顿好家人，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买房掏空了积蓄，还背上了银行的债。盼盼和安安要上学，爸妈年纪大了，在城里开销更大。
坐吃山空想都别想。我得赶紧把生意支棱起来。
第二天，我就一头扎进了荷花池批发市场。几层高的巨大建筑，像迷宫一样，人挤人，货挨货，空气里充斥着各种布料、皮革、汗水和廉价香水的混合气味。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拉货小车轱辘的摩擦声，嗡嗡地响成一片，震得人耳朵疼。一个个档口紧挨着，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堆得像小山。那些档主，男的叼着烟，女的盘着头，眼神都跟鹰似的，精明又警惕。
心里有点发怵。在广州，我是开过小店，也摆摊卖过衣服，可那都是零售，面对的是一个个零散的客人。批发？这是另一个世界。要钱多，要货快，要眼毒，还要会跟那些精明的零售商打交道。我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点怯。怕什么？我在广州厂里摸爬滚打那么些年，这点眼力见和韧劲儿还是有的。
凭着在广州练就的看货眼光和对市场流行的那点敏感，我硬着头皮，一个区一个区地转，看款式，问价格，琢磨门道。看人家怎么挂板，怎么吆喝，怎么跟拿货的老板谈。几天下来，脚底板都磨薄了，嗓子也问哑了，脑子里塞满了各种面料名称、批发价、打包价、爆款、尾单……心里那点模糊的想法渐渐清晰起来。
荷花池就是个大江湖，水深，但机会也多。做生不如做熟，服装是我最熟悉的路子。
看准了荷花池二楼一个位置不算最好、但租金还能承受的小档口。地方不大，作者“沐心集”推荐阅读《活着就要向前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大概就五六平米，刚够转身。
签合同交租金的时候，手心里全是汗。这笔钱出去，压力又沉了一分。
档口有了，货呢？不能空着。我立刻翻出在广州时记下的几个老供应商的电话。袁厂长、陈老板……一个个拨过去。电话打到发烫，耳朵嗡嗡响。
“袁厂长，是我，周晓梅！对对，以前在广州拿您尾货那个……我现在在成都荷花池盘了个档口，做批发了！想继续跟您合作啊！”
“陈老板，好久不见！……对对，我转战成都了！荷花池这边……您那边现在有啥好走的款？夏天的T恤、连衣裙还有库存吗？价格怎么样？……发物流到成都？运费怎么算？”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的热情，有的冷淡，有的精明地试探着我的实力。我打起十二分精神，陪着笑，说着好话，小心翼翼地谈价格，问质量，确认发货时间。广州那边报过来的价格，加上物流费，再算算我在荷花池这边大概能批出去的价格，中间的利润薄得像纸。心一点点往下沉。
“袁厂长，这个价……确实高了点，您看能不能再让让？我这刚起步，量虽然不大，但后面做开了肯定优先您这边……”
“陈老板，这款式是好，但料子……是纯棉的吗？您得保证啊，这边零售商眼睛也毒着呢……”
讨价还价，口干舌燥。挂掉一个电话，赶紧在随身带的小本子上记下关键信息：款式编号、价格、起批量、发货时间。然后立刻拨下一个。手机烫得能煎鸡蛋。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乱麻，各种数字、款式、要求在里面打架。
从零售小店主，一下子跳到批发商，这步子迈得太大。以前卖一件衣服，挣个十几二十块，钱是慢慢收的。现在呢？一拿货就是几十件、上百件起，钱像流水一样哗哗出去。广州那边要现款现货，物流费也得现付。压在货上的钱，就是沉甸甸的石头。周转？我这点本钱，经得起几下折腾？一个款式看走眼，砸在手里，就是血本无归。
更让我心里没底的是市场判断。荷花池这么大，每天进进出出的新款数都数不清。什么款式能爆，能走量，什么价格区间是零售商最能接受的，差个一块几毛，可能人家就扭头去了隔壁档口。
还有那些零售商，个个都是人精。压价、挑刺、要账期……怎么建立信任，要稳住客户，怎么在一堆同质化的档口里，让人记住我“周晓梅”这么个小档口？
巨大的压力像一张无形的网，从西面八方罩下来。晚上回到那个小小的家，操劳一天后疲惫的看着盼盼安安写作业时安静的小脑袋，心里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几乎要把我压垮。我靠在冰冷的白墙上，闭上眼睛。墙壁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衣衫渗进来。不能倒，周晓梅。这个窝，好不容易才垒起来，下面垫着多少血泪和咬牙的坚持。债要还，日子要过，女儿们要好好长大。
路，再难也得走下去。批发这条路，是我选的，也是目前唯一能尽快把家撑起来的法子。摸着石头过河吧，像当年在广东摆摊一样，一点点学，一点点熬。
明天，还得去荷花池，去熟悉那些面孔，去琢磨那些衣服，去把那个小小的档口，一点点填满，一点点变成养活这个家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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